第26章 25 無數次地想過……

動靜太大了。

裝訂好的一摞A4紙被甩得七零八落, 有幾張還掉到地上,周圍人的目光在一瞬間如同劍一般刺過來,帶着好奇、驚訝和恐慌。

李惜辰手頭的茶杯也不小心摔到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刺得人耳朵疼, 濃郁的陳茶香味飄散在空中,茶水毫無軌跡地流動, 在腳邊蔓延。

茶館的服務員很快過來清理垃圾, 陳真真立馬起身道歉,“抱歉, 我朋友情緒太激動,茶杯的損害算到我們賬上。”

“沒事沒事。”服務員一邊清掃一邊偷偷看坐在那兒的李惜辰。

她坐得筆直, 但纖白的手指正不斷蜷縮又放開,幾乎是麻木如機械一般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就像古典小說裏描述的“我見猶憐”的氣質。

可那雙眼睛正在流淚, 呆滞地、木讷地流淚。

服務員默默地嘆了口氣,在離開時給李惜辰換了杯溫茶。

陳真真及時地安撫了王制片,再加上周圍怪異的目光, 他也只能暫時壓抑怒火, 但面色依然不善。

被摁下暫停鍵的茶館逐漸像老鐘表一樣開始運轉,所有人都被放在齒輪上, 緩慢地轉動。

唯有李惜辰,如坐針氈地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陳真真, 陳真真給她發消息:【別怕, 沒有針對你。】

陳真真:【他就這個脾氣。】

陳真真:【剛剛我們和編劇鬧得不太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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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辰輕輕地回:【哦。】

“你交過來的第一版試稿很好啊。”王制片壓着聲音說:“所以我才提出見面, 想看你對我們這個項目有沒有什麽想法, 結果你就交來一份這種東西。李編劇,我合理地懷疑,你是在糊弄我。”

李惜辰搖頭:“沒有。”

她很用心地在寫, 幾乎是連夜讀完原著IP。

近兩百萬字,出場人物繁多,因為字數太多,後期明顯有崩壞的趨勢,人設和前期都有很大不同,很多細節點能看出來是作者在故意埋伏筆,但後期忘記填坑,所以她在寫人物小傳時,基本按照前期人設來寫,不過也提出了合理的質疑。

因為開篇很精彩,所以改動的內容不多。

不過影視的呈現和小說不太一樣,前者更注重視覺化效果,後者更注重情感表達和環境構造。

李惜辰在寫二版試稿時,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但總歸是合理地完善了故事結構,甚至把一些稍後期的伏筆提前點出來。

這是一版她一氣呵成寫出來,自己還比較滿意的稿子。

這對她來說算是很難的事了。

畢竟之前向來是删删改改,歸來仍是從頭開始。

并不是因為和人合作,所以對稿子的質量要求降低,是她真的覺得這一版很不錯。

當然了,藝術具有主觀性。

她可以理解對方不認同她的手法、情節,甚至是人設改編,但從未想過在大庭廣衆下會被人甩稿子,還要罵一句,這他媽寫得是屎。

這已經不是在罵稿子,是在罵人。

“李編劇,我是看在《枝桠》的份上才願意讓你試稿的,但你自己看看,現在的觀衆會接受這種東西嗎?開篇就是繁雜的世界觀交代,男主快過半集了才出來,這是個戀愛劇!戀愛劇!”王制片差點又吼出來,但又壓下去嗓音,“你他媽不讓男女主談戀愛,在這裏打架?!”

“不……”李惜辰想說不是這樣的,韓劇很多都是很慢節奏地去談戀愛,國內很多評分高的劇也都是這樣慢節奏,因為把所有的伏筆都埋在了細節裏,所以到後期一個個引爆會讓觀衆直呼叫絕,一定會是口碑收視雙豐收。

不是只有親親抱抱才叫談戀愛,戀愛有多種模式。

最重要的是,原著就是這樣慢的節奏,但原著最大的優點就是女主的人物弧光,把這一點丢掉的話,這部劇必撲無疑。

可所有反駁的話都卡在喉嚨口,單是看王制片那帶着兇相的眼睛,李惜辰就不敢說話。

她很想哭,可又不想在這裏出糗,于是掐着自己的掌心壓抑情緒。

在這一刻,她特別想和祁岷見面,想和祁岷講一講這個人到底有多過分,明明是他只研究了市場,沒研究過故事才顯露出的淺薄無知,卻要當面給她難堪,侮辱她的作品。

她強忍着悲傷的神情帶着破碎感。

陳真真都覺得不好意思,忍不住說:“惜辰這麽寫肯定有她的理由……”

“不管什麽理由,寫得爛就是寫得爛!”王制片煩躁地搖頭:“知道國內爛片為什麽這麽多嗎?就是有你們這些編劇!”

“話也不能這麽說……”陳真真無力地辯駁。

終還是忍不住,李惜辰掉了滴淚下來。

她立刻拿手背擦掉。

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啊,為什麽還是會得到這種評價。

終歸是不适合這條路的吧。

生活最終讓她明白,有些堅持是錯誤的。

哪怕她當初被誇贊有天賦,被誇贊獨一無二,最終還是一事無成。

王制片煩躁地喝了杯茶,皺眉看向李惜辰,惡聲惡氣:“寫的這麽爛也好意思哭?”

李惜辰立馬別過臉。

這個人真的……太可惡了。

一點兒餘地都不留。

在尴尬的沉默中,忽地響起一道淩厲的聲音:“你嘴這麽髒也好意思說話?”

随後是咔噠咔噠的高跟鞋聲,不一會兒停在她們桌前。

李惜辰錯愕地看向來人。

李惜君一身西裝,精明幹練,眉頭微蹙,氣場強大,誰也能看出來她的不悅。

“你誰啊?”王制片語氣更沖。

“跟你有關系麽?”李惜君冷聲道:“你長得這麽醜也好意思見人,沒有一點藝術鑒賞能力也能做制片,為什麽她不能寫劇本?”

王制片拍案而起,周臨立馬站出來瞪着他,手擋在李惜君身前護着。

“你懂什麽?!”王制片怒斥,“她寫得這麽爛,憑什麽不能說?”

“合作是基于雙方意願的,你覺得她寫得差可以不合作,反正想要和她合作的人很多,不差你一個。”李惜君字字珠玑,“她能寫出第一部 《枝桠》,就能寫出第二部,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來評價她的作品?”

……

後續的争吵,李惜辰不知道了。

她那時很懦弱地從茶館裏跑出來,誰都沒敢看。

她站在路邊攔了輛車,飛速離開那個地方。

坐在車上時她下意識脫口而出:“洛伽心理工作室。”

最後還是去了。

上午剛結束了第七次咨詢,下午又來了這裏。

她似乎開始依賴祁岷。

不過當她到工作室時,祁岷正在接待其他的來訪者。

她坐在長椅上想冷靜下來,前臺小姐姐給她遞了杯熱水,捂在手心裏許久才讓情緒慢慢平靜。

她用祁岷教給她的方法,深呼吸,做積極的心理暗示,剖析自己此刻為何而傷心,是因為王制片說得那些話,還是因為在大庭廣衆下丢了面子。

那些話讓她哭是因為戳中了她的痛點嗎?但他說的就是對的嘛?

腦海裏閃過一個個問句,最後身體感覺到疲累,也得到了答案。

她喝完了一杯熱水,思緒終于平和許多。

跟前臺小姐姐道了謝,然後走出心理工作室。

她站在外邊給姐姐發了條微信,對她表示了謝意和歉意,還發了個萌萌的表情包。

姐姐只冷漠地回了她一句:“哦。”

說來也巧,她在外邊等車時,等來的竟然是陸斯越的車。

他的車停在路邊,然後緩緩落下車窗,那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李惜辰一時間又驚又喜,剛剛的壞情緒在看到他時一掃而空。

喜歡這件事本身就是有魔力的吧。

不然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前赴後繼。

“去哪兒?”陸斯越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我送你。”

“餓了。”李惜辰站在那兒,略帶着委屈的聲調回答。

“那我帶你去吃飯。”陸斯越側了很遠的身,才給她打開車門,李惜辰也毫不猶豫坐在副駕。

這大抵是她第一次不帶任何緊張情緒地坐在陸斯越的副駕上。

陸斯越從後視鏡裏看到她哭紅的眼睛,猜想大概是遇到了事情,卻也沒問,只安靜地開車。

走到半路,李惜辰才想起來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來找人。”陸斯越說:“剛好看見你。”

一個人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似乎随時都能被風吹走。

“哦。”李惜辰低頭擺弄安全帶,“你不問我為什麽在哪裏嗎?”

“你想說嗎?”陸斯越反問。

李惜辰:“……”

這讓她怎麽回答?

回答想,好像是她在故意讓他問。

回答不想,好像又顯得她不近人情且無聊,故意在釣人。

這真的很為難。

她咬咬下唇,又陷入了沉默。

總是這樣,事做不好,連話都不會說。

“你為什麽在那兒?”陸斯越打破了沉默,輕笑道:“來辦事的嗎?”

“算是吧。”李惜辰低聲回答。

呼,他好貼心。

李惜辰偷偷看他的側臉。

朦胧光影下,他的側臉完美到令人心動。

幾次偷看後,陸斯越的車停在路口等紅燈,他側過臉笑:“我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帶着幾分揶揄。

李惜辰頓時羞紅臉,內心已經應承了千百次。

是啊,很好看!

永遠都帶着閃耀的光的好看。

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起來有笑起來的好看,不笑時有不笑時的好看。

可她怎麽能說出口呢?

她只能低着頭,輕輕地哼一聲:“嗯。”

聲音小得和剛睡醒的貓似的。

陸斯越輕笑,比剛才更肆無忌憚些,“那就大方點看。”

李惜辰:“……”

啊!

好丢人!

陸斯越的車最後停在了花樂小館。

他停好車還未下車,李惜辰已經解開安全帶,自己下了車,陸斯越的手揣在大衣兜裏,笑着說:“你一點不給我機會。”

李惜辰不解:“啊?”

“開車門這種事,不應該是你給我機會嗎?”陸斯越輕飄飄地說。

李惜辰跟在他身後,心跳如雷。

這會兒的花樂小館剛營業,人很少。

幾個服務員還在擦最裏邊的桌子,見有客人來,便熱絡地來招呼他們,而且見是兩個人,一男一女,把他們領到了僻靜的地方:“這裏适合。”

不知是不是李惜辰的錯覺,服務員笑得一臉暧昧。

她一來這地方就想起了走錯衛生間的尴尬事兒。

喝醉酒不是最尴尬的,喝醉酒做瘋狂事也不是最尴尬的,喝醉酒以後沒斷片才是最尴尬的,因為那些社死的經歷會一次次被想起來,就像是鞭屍一樣把喝醉時的你一次次拉出來打,打得有多痛取決于你喝醉酒後做得事有多社死。

都是常來的人,兩人随意點了幾個菜,最後服務員說:“今天消費滿200元送新品果酒,您看是要桃子味還是葡萄味?”

李惜辰在這裏聽到酒,下意識拒絕,但想到是免費送的便要了桃子味。

也不是第一次和陸斯越一起吃飯,但還是第一次在外面。

他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自己沒吃多少,給她夾了不少,吃得李惜辰好撐。

吃到最後,李惜辰看着那瓶粉色的桃子酒蠢蠢欲動。

她試探地說:“我能喝嗎?”

“量力而為。”陸斯越說:“少喝一點沒關系。”

“那你呢?”

“我要開車。”陸斯越晃了晃手裏的可樂,“我喝這個。”

李惜辰猶豫之後還是對桃子酒下了手。

桃子酒味甘,酒味不重,帶着三月桃花淡淡的香氣,入喉以後有一點點辛辣,之後卻是無盡的回甘。

李惜辰喝了一口後眼睛都亮了,她點頭說:“好喝。”

“一會兒回的時候買一些。”陸斯越笑着說。

他安靜地坐在對面,李惜辰一個人喝酒。

她喝起來味道好,一時沒控制住,喝了一大半。

還以為這酒度數低,結果服務員過來時看到她紅撲撲的臉和喝掉一大半的桃子酒,無奈地笑道:“這酒三十多度呢,不要貪杯。”

彼時李惜辰已經喝得暈暈乎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陸斯越,手托着下巴說:“你的臉是有點好看。”

陸斯越看着面前的“小醉鬼”,故意調侃:“只一點嗎?”

“是很多點。”李惜辰說完又喝了一口,喝完之後還竊喜,嘴角輕輕揚起來,嘴巴因為酒液的沾染,粉嘟嘟的,水潤得很。

陸斯越的手指摩挲着可樂杯壁,和她對視,李惜辰的情緒忽然落下來,她說:“今天真的好不愉快呀。”

陸斯越挑眉:“說來聽聽?”

“我堅持了好久,現在發現我的堅持好像是錯的。”李惜辰帶着哭腔,“你遇到過嗎?就是很無力,但……”

她說到這兒又掉了滴淚,別過臉不讓陸斯越看見。

明顯是喝醉了。

但殘留的一絲理智不允許她在陸斯越面前掉眼淚,說這些傷心事。

本來就很糟糕了,和喜歡的人說再多有什麽用呢。

只會更糟糕。

她起身,“我去趟衛生間。”

随後也不管陸斯越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陸斯越瞟了眼粉色的桃子酒,起身跟上去。

她還勉強能認得衛生間的方向,在男女廁門口也努力辨認過,最終挑到了正确的衛生間,陸斯越便站在門口等。

他也在想,堅持了很久發現堅持是錯的,該怎麽辦呢?

其實能怎麽辦?

不過是放棄和繼續。

他仍舊無法給自己答案。

不過這小姑娘酒量是真一般,以後去外邊可不能喝太多。

等了好一會兒,小姑娘才從衛生間出來,手還濕漉漉的,鼻子有些紅,像是剛哭過。

她又哭了麽?

一個人悄悄地哭。

真是個倔強的姑娘。

她哭完之後,身上有種易碎的破碎感,像是玻璃櫥窗裏的水晶球。

陸斯越望着她回去,結果看她跌跌撞撞地往牆上撞,他立刻跑過去,在她第二次要撞到牆的時候靠在牆上。

小姑娘順勢撞在他懷裏。

李惜辰察覺到撞了人牆,還有熟悉的味道,她仰起頭,看到了陸斯越。

繃了很久的情緒終于忍不住,她手握成拳,咬着下唇怯怯地請求道:“你能……再給我個擁抱嗎?”

她的哭腔帶着哀傷,像是整個人都游離到了懸崖邊緣。

她說:“就一下。”

陸斯越毫不猶豫地伸手把她拉到懷裏,也拉住了懸崖邊上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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