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開
珠世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又将身旁藥箱中的針劑取了出來,針頭抵到芥川龍之介腹部的傷口處。
“應當與先生有關吧。”
針頭入肉,針管中的藥劑被緩緩推進病患的身體內部。
“确實有那麽一點關聯~”太宰治看着珠世,眸中神色意味深長,“你正在救的人,剛才可是殺了一只鬼呢。”
身後的溫度驟降,殺氣幾乎化為實質,如同利箭向他後背襲來。
“愈史郎。”珠世的語氣依舊很平靜,帶着股醫生對病患的溫柔,教人無論怎麽樣都無法對她生出惡感。
她動作熟練地包紮着芥川龍之介的傷口,垂眸輕聲問道:“先生是獵鬼人嗎?”
“不是。”
太宰治的視線在芥川龍之介的臉上停留一瞬,驚訝地發現對方的臉色就在這片刻時間內竟然好了不少。
“那先生為何對鬼出手?”
太宰治收回視線,聞言托腮笑了:“當然是因為他們想吃我啊,就算我一直想自殺,可是被吃掉應該會很疼吧,這與我的座右銘相悖。”
愈史郎在剛剛珠世出口後就将殺氣收了回去,此時跪坐在珠世旁邊,古怪又嫌棄地看着他:“自殺還需要座右銘?”
“是啊!”太宰治理所當然且理直氣壯地道,“就算自殺也要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嘛!”
愈史郎嗤道:“有病。”
“這世上那麽多人想活還來不及,你竟然喜歡自殺。”說着,他去看仍在忙碌的珠世,氣憤道,“珠世大人,我就說不要救這種人吧!容易惹麻煩還得不到好處!淨是些不正常的人!”
太宰治微微低頭,無聲地笑了笑,沒有對他的話做出回應。
珠世打好繃帶的最後一個結,拿手帕擦了擦手,回身看向他:“先生,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因為毒素的原因,可能還需要過段時間才可以醒。”
“诶?”太宰治驚喜地看着她,“珠世小姐簡直是神醫啊,真的非常感謝!”
珠世搖了搖頭,沉默片刻,突然對他道:“先生,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太宰治神色未變。
“也是一個善良的人。”珠世繼續道,“我和愈史郎見到了您将那些女孩子帶到安全的地方,因此我願意讓愈史郎打開門,救治您的朋友,即使冒着被識破的風險。”
她沒有說這個風險是什麽,太宰治也沒有問,仿佛這個問題早已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珠世的聲音溫柔,緩緩道出的話如春風拂過:“先生既然不是獵鬼人,這次殺了鬼後,或許會被鬼王記住,且受到追殺,請先生小心。”
太宰治歪頭:“鬼王?”
“嗯,鬼舞辻無慘。”珠世面容嚴肅起來,“他是鬼的始祖,存活千年以上的最初的鬼,擁有支配與監視其他鬼的能力。這次吉原的鬼被作為普通人的先生與您的朋友一同殺死,若是低級的鬼還好,若是十二鬼月,鬼舞辻無慘定然十分生氣,想方設法也會除掉您與您的朋友。”
太宰治點了點下巴,沉吟道:“嗯……我好像看到那個鬼的眼睛裏寫着‘上弦’——‘陸’?”
這話一出,珠世還沒怎麽樣,愈史郎倒是瞬間變了臉色,他“騰”地一下從坐墊上跳起來,拉住珠世的手臂急道:“是上弦!珠世大人!我們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快走吧!”
太宰治靠着小幾,手裏繞着風衣帶子,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珠世卻很冷靜,她拍了拍愈史郎的手,搖了搖頭:“就算現在走也于事無補,況且如今是白天,想走也走不了。”
太宰治搖了搖手中的風衣帶子,好奇道:“上弦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們着急走?”
珠世将手收回來,兩手交疊放在腿上,明亮的燈光下,她的神色端肅認真。
“鬼舞辻無慘有十二名直屬部下,皆是能力強勁的鬼,他們被稱為十二鬼月。這其中,又以能力強弱排序為上弦與下弦,”珠世看着他,“而先生遇到的上弦陸便是上弦之鬼,也是鬼舞辻無慘極其信任的精銳,此時,他定然已經得到了上弦陸死亡的消息。”
太宰治沉默。
之前從手賬那裏倒是得到了有關十二鬼月的一些情報,但是手賬并未提及鬼舞辻無慘可以支配與監視其他鬼的能力。
這樣一來,被發現了蹤跡,似乎有些麻煩……
看來要加快進度了。
珠世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繼續回答方才他提出的問題。
“至于我們為什麽急着走,”她頓了頓,“先生,知道這些,對你并沒有什麽好處。”
措辭有禮,語氣溫和,就算是拒絕也不會令人心生不快。
太宰治攤手,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既然是美女的忠告,我只好收下——”
話音未落,胸前已被閃到身側的人擂了一拳!
太宰治:“噗——咳咳!”
愈史郎一臉兇惡:“不許對珠世大人無禮!”
珠世:“愈史郎……”
“哦——”太宰治拉長聲音回了他一個字,而後在對方皺着眉頭的神色中,揉着胸口小聲道,“就算喜歡珠世小姐,也對我太過分了吧,愈史郎君……”
太宰治将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只微動了唇瓣,以确保這句話不會被坐在對面的珠世聽到。
而在這句話被身側少年模樣的人聽到的同時,對方便瞬間紅了臉,身體僵成了一塊木頭,視線游移着,似乎想辯駁什麽,但那張嘴活像被封住了似的,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個字。
太宰治得意又陰險地勾起了嘴角。
愈史郎的臉更紅了——一半是因為害羞,一半是被他氣的。
将視線移回來,太宰治起身,上前兩步,又俯下身子,将珠世的手擡起,輕輕地在對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真是多謝了,珠世小姐。”
身後拳風襲來,這次太宰治沒再給對方機會,迅速旋身躲過,轉眼身形已至門邊。
“我殺了你!”愈史郎整張臉被陰影籠罩,身上冒着不祥的黑氣。
太宰治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回身,面上笑容狡黠。
“我叫,太宰治。”他的語速放緩,語氣隐含深意,“珠世小姐,我想我們還會再見的。”
言罷,他推門而出,卻在走出幾步後又停住,才想起來什麽一般轉身指了指榻榻米上躺着的芥川龍之介。
“啊對了,那個人請不要在意,他今晚就會離開的。”
愈史郎:“怎麽可能不在意啊!”
完全打擾了我和珠世大人的相處好嗎!
相比愈史郎的憤怒,珠世雖然還算平靜,但也有些驚訝,大抵是沒見過這種将自己的夥伴随便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就自己溜了的人吧。
但太宰治卻沒再說什麽,笑着朝兩人揮了揮手,便轉了身,向陽光處走去了。
是篤定他們不會追出來的模樣。
愈史郎氣哼哼地轉頭,看向芥川龍之介:“珠世大人,下次我們不要管這種人,讓他們毒死好了!”
珠世驚恐地看着他。
愈史郎瞬間改口:“我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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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時間接近早上八點。
按一般情況來說,吉原在此時已經脫離黑夜的短暫安靜,步入新一天的喧鬧之中。
今日雖然也是喧鬧,但其中夾雜得更多的,還是對這種人禍的唉聲嘆氣。
地面、建築被損毀,吉原的一大半都染上了打鬥的痕跡,重建需要時間與財力,也無怪乎他們會望着周遭的景象叫苦不疊了。
太宰治靠在被陰影覆蓋的牆角,看着腕間繃帶上沾染的塵土,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直起身子,想要離開此處,卻在轉身之際看到了巷中的人。
對方沉默地站在不遠處,像是看了他很久。
太宰治笑道:“老板娘是抓我回去工作?現在這種情況,是要我講笑話給他們聽嗎?”
唔……逗這些人笑來讓他們重振信心,倒是個不錯的方法。
他這麽想着,老板娘面上的神色卻很嚴肅:“是你做的吧?”
太宰治微微收了面上的神色,卻仍舊微笑道:“老板娘在說什麽?”
“蕨姬……不是人吧?”老板娘上前兩步,猶豫道,“是你殺了她。”
太宰治雙手插兜再次靠向身後的牆面,他微微低下頭,蓬松的黑發遮擋了他的神色,連帶着話中的語氣也變得難以分辨。
“已經有了猜測,卻還如此縱容……嗎。”
聲音漸低的陳述語讓人無法聽出這句話中是否有譴責的意味,老板娘面上的神色很複雜,她又往前走了兩步,直到站在太宰治兩步遠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我小的時候,茶館的老婆婆對我說,有一個花魁,長得很美,性格卻十分惡劣,而且,不論是在她年幼或是中年時都見過那樣的花魁——以‘姬’為藝名,且一有什麽看不順眼的,就會側着頭,目光自下往上地盯着別人。所以我猜,她不是人。”老板娘蹙着眉頭,緩緩道,“我……我為了京極屋的聲名,雖然猜到游女的抽足與她或許有關系,但我……我沒辦法。”
太宰治沉默片刻,突然擡起頭看過來,面上仍舊洋溢着笑容:“可那又與我有什麽關系呢?說到底我只是個欠您債的幫間啊,老板娘要想吐露心事是不是找錯了人呢?”
“債不用還了,還有這個,”老板娘提起手上的袋子,“這是先生給我的金幣,現在都還給先生吧。”
太宰治訝異:“诶?”
見他沒動,老板娘直接将袋子塞到他懷裏,“我知道蕨姬是個禍患,但我一直沒能下定決心……”
她嘆了口氣:“如今,我該感謝太宰先生幫我解決了這件事。”
太宰治摸着手中的布袋子,感受裏面金幣的輪廓,沉默半晌,垂眸輕聲道:“但是沒了花魁,京極屋應該更需要這筆錢吧。”
老板娘認真反問:“離了這裏,莫非太宰先生有任何餘錢吃飯住店?”
太宰治瞬間将錢袋揣入兜裏,笑容可愛:“謝謝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