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朋友
男人推開酒吧的門,踏入夜色中,晚風在這一刻突然大了許多,迎面吹來的風險些卷走他頭頂的帽子。
他擡手壓住帽子,微微擡頭,月光在此刻照亮了他的臉。
若是蝴蝶香奈惠在的話,定然能夠看出——這就是在舞廳門口檢票的男人!
只見他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方才被他關上的酒吧大門,又等待了片刻後,未聽見什麽聲響,便從衣兜裏拿出一把小刀,向門上刺去!
而原本堅硬的木門,不知怎的,在與刀刃接觸的瞬間,便如同水一般向周圍蕩開層層漣漪,小刀輕而易舉的破開木門,男人穿過水面一般的結界,走了進去。
所有人都有一個精神之核,處于夢境主人活動之外的無意識領域,這是支撐着人精神意識的基本,下弦壹魇夢的血鬼術便是可以制造夢境,進入別人的夢境後破壞其精神之核。
精神之核一旦遭到破壞,人就和廢人無異,此時即便肉體受到傷害也不會有任何反抗的行為,換言之,那時,就任魇夢宰割了。
檢票人從結界中穿過,睜開眼睛,卻發現——
一片黑暗。
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就連雙手擡起來,也根本尋不到五指的所在。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很明顯地感受到眼睑是擡起來的,那麽就只剩一種可能性——太宰治的無意識領域是一片純黑。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尋找精神之核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但檢票人不死心,他擡手摸索着往前走,期望能得到什麽意外之喜。
然而走了很久,眼前仍舊是一片漆黑,腳下的路崎岖不平,他磕磕絆絆地往前走,有幾次險些摔趴在地上。
四周靜悄悄的,耳朵裏能聽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偌大的黑暗與死寂中只有他一個活人,時間長了,他內心也開始發怵,就在他考慮是否要提前放棄的時候,意料之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抹微光。
那光芒只有一個點,微弱,但在此刻于他而言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檢票人朝着光的方向跑過去,那光芒随着他的接近反倒逐漸消失,但在奔跑的過程中,他的眼前卻能夠慢慢看清,原本光芒存在着的地方——
正坐着一個小孩子。
那孩子背對着他坐着,低着頭,正在看一本書。
蓬松的短發下,露出一段纏着碰帶的後脖頸,這繃帶讓他想起了外面正在酒館喝酒的人,他不由得想再走近兩步,好看個究竟。
而就在此刻,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對方轉過頭來,目光直直地與他相對。
這孩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右眼被繃帶擋住,僅能夠看到的左眼睫毛很長,鳶色的瞳在純黑的環境中顯得更為暗沉,沒有一絲溫度。
“你是誰?”
他的模樣完全是外面那位少年的縮小版,檢票人大概能猜出來面前這個孩子的身份,但卻不免有些緊張。
明明魇夢在之前曾告訴過他,無意識領域一般不會有人存在的。
但轉念一想,面前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而已,能有什麽威脅,若是利用得當的話,也許還能事半功倍。
這麽想着,檢票人俯下身子,努力裝出一副和藹的樣子,對他道:“你一個人在這裏很無趣吧,若是有個朋友陪你的話,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朋友?”小男孩想了想,搖搖頭,“我不需要,我已經有一個朋友了。”
出師不利。
檢票人眼中劃過一絲懊惱,但很快繼續笑道:“那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的朋友呢?”
“他……”男孩長睫落下,神色微微低落,“他睡着了,已經睡了很久了。”
檢票人不清楚他所說的朋友如今在何處,亦或者根本無中生有,他只覺得有機可乘,連忙順着對方的話道:“那在這段時間內,就讓我陪你呆着,做你的朋友吧!”
男孩兒聞言,倏然擡眸,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一下子綻放了神采。
他轉過身子,面對着他,仰頭問:“真的嗎?”
“當然了!”檢票人笑着道,“從此刻開始,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面上露出了些許為難神色:“但是我現在有個難題,不解決的話恐怕不能在這裏一直陪着你了。”
男孩兒問:“什麽難題?”
檢票人道:“我在找精神之核,你知道它在哪裏嗎?”
話音落下,他的目光便緊緊鎖住對方的臉,生怕落下他面上的任何神色變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對方既沒有猜出他用意的憤怒,也沒有像是聽不懂這一名詞的困惑,他面上的神色甚至毫無改變,只是歪了下頭,語氣認真地問:“只要讓你找到精神之核,你就能一直陪着我嗎?”
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檢票人心裏抑制不住地興奮,但面上仍舊裝得很好,滿是無奈地道:“是的。”
“那好吧,”男孩兒從地上站起來,“我帶你去。”
他轉身率先向前走去,手上拿着的書順勢合起,封面上的字在檢票人眼前一晃而過,只記下了四個字——
完全自殺。
--
“話說回來,織田作,你的小說寫的怎麽樣了?”
太宰治推開面前已經空了的三個蟹肉罐頭,滿足地喟嘆一聲,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織田作之助的酒杯已經快要見底,他看了一眼,放下蒸餾酒,緩緩道:“在努力平穩進行中,不過……”
坂口安吾聞聲問道:“怎麽了?”
“在塑造人物上遇到了些許問題。”織田作之助有些頭疼,“有些人物的性格似乎怎麽都把握不好。”
太宰治驚訝地看着他:“這麽困難的嗎?連岩漿味道的咖喱飯都能吃下的織田作,竟然都把握不好人物性格,那可真是大!事!件!啊!”
“嗯?”織田作之助皺了下眉,“岩漿味道的?我沒吃過,那東西可以吃嗎?好吃嗎?”
太宰治嫌棄地撇了下嘴:“說真的,那東西嘗起來真的糟糕透了,我吃了之後簡直就像身處火山,下一秒便要直接蒸騰升天了,雖然我一直在尋求自殺,但這種方式真的一點也不美好!”
織田作之助又拿起了酒杯,不過在飲酒之前,他還是點頭認真地附和道:“這麽來看的話,确實如此。”
太宰治瘋狂點頭,十二萬分贊同他的話。
“織田作先生,”坂口安吾斜睨了一眼太宰治,“你要寫的人物,不會是以太宰君為原型的吧?”
“诶?”太宰治驚訝一瞬,不過很快又哈哈笑起來,“真的嗎?”
織田作之助看起來更為驚訝:“竟然被你猜到了!”
“……這一點都不難猜好嗎!”坂口安吾嘆口氣,“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比太宰君的性格更為多變的人。”
太宰治仍舊笑:“但是用我做原型什麽的,一看就是重大的錯誤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對面兩個人:“要是寫我們這樣瑣碎又無趣的閑聊,讀者肯定覺得乏味,就沒有讀下去的欲望了啊!”
坂口安吾聞言勾了下嘴角:“難得認同你呢,太宰君。”
但即使被兩位好友認為小說的內容不合适,織田作之助的神色仍舊沒有太大的波動。
他慢吞吞道:“但我想,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
太宰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想要向上提,但剛進酒吧時那種莫名其妙的悲意與慨嘆再次一股腦地傾洩而出,使得他身形一頓,在一瞬間收回了目光,看向那杯分毫未動的啤酒。
也不知酒保用了什麽工藝,杯中的冰塊還如剛剛加進去一般,沒有化掉的跡象,就連啤酒的高度都未曾改變。
他的指尖從玻璃酒杯表面劃過,在有些滞悶的地下酒吧裏,感受到一陣舒适的涼意。
“啊,差點忘了,晚上還要趕稿。”織田作之助擡手,示意酒保,“老板,要一杯咖啡——”
話未說完,他的手臂便被身旁的人壓了下來,太宰治不贊同地道:“剛喝完酒就喝咖啡,織田作好歹顧忌一下自己的身體吧?”
“能在太宰君口中聽到‘顧忌身體’這種話,我今晚一定是走了大運了,或許等下出門該買張彩票。”不等太宰治反駁他的話,坂口安吾吐槽完,又話鋒一轉,“不過太宰君的話我也是贊同的,織田作先生如今已經離開了組織,有大把的時間去創作小說,也沒有必要急于一時。”
太宰治點頭:“就是就是!”
他放開壓着對方手臂的手,張口還想再說什麽,可就在此時,他心裏突然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在旁邊窺探,但并非是跟蹤之類的,若要形容的話,那種目光,更像是直直地窺探到了他的內心。
他皺了下眉,起身便要走上樓梯。
“太宰?”
“太宰君?”
來不及回應兩人,太宰治三步并作兩步躍上樓梯頂端,推開酒吧門,重新進入了小巷之中。
小巷的昏暗幽靜一如既往,在漆黑的夜裏,只有偶爾迷途的風拍打燈牌的聲音,才會給這裏帶來一絲生氣。
太宰治靜靜地站了片刻,待發現在這裏不會有任何收獲後,他又回身走進了酒吧。
心裏的異樣漸漸散去,他有些懷疑方才的瞬間是否是某種錯覺。
直到再次回到地下,他一只腳方才邁下最後一級臺階,擡眼不經意間看過去的時候,身形卻在瞬間僵在原地。
安吾不見了蹤影,吧臺旁只有織田作之助沉默地坐在那裏。
他的手搭在吧臺上,手臂旁邊放着一把槍。
太宰治的心跳開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