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偵察遇險

這天晚上,萬籁俱寂,皎潔的月光穿過床前的窗戶輕輕流瀉進來,斜斜地照射在宋遠航身上,如絲如線,如沙如水,如夢如影。“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宋遠航靜靜地倚靠在床上,享受着這獨特的靜谧與美好,時而舉頭望向夜空圓月,時而低頭與身上的月光親昵。

“月兒有多麽圓,男兒的責任就有多麽大;家鄉有多麽寧靜,戰士的決心就有多麽堅定。”他在等待着父母親人們睡熟,此番他回鄉的真正目的是執行上級賦予的偵察任務,利用自己熟悉家鄉一帶地形社情民情的優勢,摸清附近的日僞據點和下一步日軍的動向。

日寇不滅,何以為家!自從日本鬼子悍然挑起了侵略戰争,打進祖國大地,宋遠航日思夜想都是打仗的事,父親又怎麽可能阻攔得了他。作為專業的優秀的偵察排長,他知道按理說月圓之夜不适宜執行偵察任務,可是時間不等人,此番偵察事關重大,萬萬延誤不得,必須盡早行動,延誤一天都難受得緊。

宋遠航忽然想起了什麽事,于是立即一骨碌翻身起床,輕輕拉開抽屜,挑了根細燭點燃。他來到書桌前小心翼翼地鋪展開信紙,猶如鋪展開自己的內心一般自然而輕柔。在昏黃的跳動的燭光下,原本普通的信紙呈現出令人醉心的柔和感,成了漫射的燭光跳躍舞動的最佳舞臺,引人傾述。他的心兒開始不平靜地“砰砰砰”跳動起來,提筆“沙沙沙”奮筆疾書,接連寫下了兩封書信。

折疊入封後,他将其中一封信放在書桌上,用自己從小就一直使用的那個褐色硯臺壓住一半,露出一半——這是他給父母的告別信。“再見了,我親愛的父母親人恩人!今天的戰争是為了永久的和平,今日的離去是為了來日的回歸。願您們永遠健康快樂,願兒子歸來仍是少年!如果萬幸能從戰場活着歸來,一定好好陪着您二老、孝順您二老!如果戰死沙場,來生再做一次您們的兒,來生再天天陪着您二老、好好孝順您二老……”他只能不辭而別了,不然父親是絕對不會讓他踏出家門赴戰場的。

另一封信,被他暫時珍藏在貼身的內衣兜裏,那裏離自己熱血的身體更近些,離自己滾燙的心兒更近些。想來,是要找機會将其留給自己心上人的。

夜愈來愈深,宋遠航料定家人都已睡熟,便打理好必要物什,挎上那個裝有作戰用具的随行包裹,開門、過廳、穿廊,越牆而出,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悄無聲息,了然無痕。在偵察連歷練的這些時日裏,宋遠航不僅錘煉出了一身非凡的硬本領,還因作戰英勇、戰功卓著被提拔為偵察排長,雖然宋老爺子他們已經對兒子可能跑掉有所警覺,但這樣的情境下“來無影去無蹤”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路過河邊時,風兒輕輕吹過,已有一絲絲涼意。宋遠航踩着窸窸窣窣的步子,聽着叮叮咚咚的流水,想起了小時候宋老爺子帶着他在河邊散步,想起了與方思遠等發下一起在河裏游泳、捉魚、打水仗、挖螃蟹;借着朦胧的月光,他還看到了河左岸的兩棵參天大樹,自己當年離家時它們并沒有這麽大、這麽茂密蔥茏,想來這些年它們也長了不少;他驚喜地發現那兩棵大樹下,幾根旁逸斜出的遒勁枝桠居然還在,自己小時候就靠那些枝桠蕩秋千或拉睡床睡午覺呢……如今,一切美好的珍貴的回憶,都需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保衛;一切美好的珍貴的回憶,也都成為了戰鬥信仰的一種源泉。“慷慨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想到這裏,他的步履更加铿锵堅定,踩在這片熱土上覺得特別踏實。

也沒用多久,宋遠航就翻過了幾座山頭。這裏離日僞據點已經很近了,根據之前掌握的相關情報,說不定日僞據點就在對面的山梁子上。他停下腳步,拿出地圖借着月光查看琢磨一番,最後決定舍近求遠,從坡度甚陡的一邊側翼,攀援上那個山梁子偵察。

“嗖!”宋遠航貓身鑽進樹林,從林子裏繞道迂回到陡坡下,開始手腳并用向上奮力攀爬。即便是八九十度的懸崖,也難不倒專業素質過硬的他,爬得約摸一半到了山腰,倒也算輕松順利。

突然,他感到腳底一陣刺痛,竟然有根尖釘紮穿了他的靴底子。幸好他下腳輕緩,反應又快,這才沒沒被紮得很深,只是被刺破了腳底皮肉。“啊唷”之聲剛要發出,硬生生被他從喉嚨口拉回了肚子裏。他猛地一下拔出尖釘,也不脫鞋包紮,這點兒小傷對他來說也沒啥,“待血流一小會自會止住”。

“狡詐的鬼子竟然連這面陡峭的反斜面也布下了障礙,看來山梁子上有據點已是确定無疑的了。”宋遠航極其謹慎地抱樹攀援一段,避過敵人布下的尖釘區,又發現前方有數道蛇腹型鐵絲網(這種戰場專用鐵絲網堅韌無比,而且每根鐵絲上都密布着利如鋒刃的尖齒)攔路,于是拿出鉗子将其一一咬斷,繼續攀爬前行。

此時,宋遠航已經能隐約看到山梁頂部的蔥茏樹木間,藏着一排矮矮的房子。他将早已上膛并別在腰間的手槍拔出,緊緊握在手上,做好随時戰鬥的準備。再匍匐向前,依稀可見房屋周圍數個端着槍的固定哨和提着槍不停走來走去的游動哨,貌似還十分警覺。“戒備竟如此森嚴,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據點,看來今天這趟是來對了!肯定會有不小收獲!”宋遠航暗暗告誡自己:“指不定附近還安排有暗哨,藏在哪裏,得小心又小心!”

他一個向右滾進,恰好滾入一個微微的凹部,隐蔽在樹叢中,小心摸出地圖和筆,借着月光,标注出此日僞據點在圖上的精準位置。

剛收好圖和筆,宋遠航向前攀爬意圖進一步抵近偵察,不料,左腳下力時踩松了一塊山石,山石順着斜坡滾動發出“梭梭”之聲,被附近埋伏的日僞暗哨警覺地發現。

“是誰?”伴着聲音的,是一陣“噠噠、噠噠噠”的機槍掃射。飛來的一個個子彈在附近不少山石上激起火花,一排彈丸就掃将在他眼前的草叢上,離他的腦袋不過四五公分,激起的碎石和泥渣飛濺到臉上打得生疼,還有碎末飛進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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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敵人!快,快,一起打!”山梁子上的日僞軍一下集聚了不少,都朝着這邊猛烈射擊。

“不好,被他們發現了!”說時遲,那時快,作戰經驗豐富的宋遠航一點兒也不慌張,順着山坡一個向下滾進,快速向下滾去。然而由于坡度甚陡,不過10來米,他就失去了控制,整個人胡亂往下翻滾,越滾越快。

又滾出數十來米,宋遠航腰部被狠狠撞擊了一下,整個人被一個大樹攔下來,牢牢卡在了一個大樹與山體形成的夾縫之中,幾乎動彈不得。日僞軍順着陡坡追将下來,邊追邊射擊,不停有子彈從宋遠航身邊“嗖嗖”飛過,聲音是那樣清脆而真切,情形十分危急。他使出渾身力氣,奮力從縫中掙脫出來,忍着疼痛快速翻身到另一棵大樹後,也顧不得回擊敵人,猛地往下躍出。

前有障礙區,後有窮追猛打的敵人,怎麽辦?千鈞一發之際,宋遠航靈仍然沉着冷靜,可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他迅即調整方向,往左側更加陡峭的地方跑去。一路上他只顧跳奔,一槍不發,一則節約時間,以最快速度擺脫敵人,脫離險境;二則防止更多的暴露,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追兵畢竟多是僞軍,訓練顯然不是特別有素,在夜色中用機槍、手槍等各種火器數十通連掃帶射也沒能擊中宋遠航,對他們來說在滿是樹木灌木的陡坡上跑進也挺費事,漸漸地被宋遠航甩得越來越遠。一衆僞軍倒是挺執着,一路奮力跟進、窮追不舍,也不放棄。

不遠處就是一個斷崖,只要跑到那裏往下一跳,估計就可以順利擺脫追兵,全身而退。眼看就快達成目标了,宋遠航發現前面的崖子邊竟然又布設了一片細密的鐵絲網區域,橫腰攔住了去路。

“死鬼子!死漢奸!死僞軍!連懸崖邊也布設了鐵絲網障礙!眼下想要一根根剪斷肯定是來不及了,要想徒手徒腳跳過去也絕不可能……”他迅速爬上一棵大樹,找到一根粗大的橫枝,雙腳用力猛蹬,利用橫枝的彈射力,向斷崖方向的另一棵大樹飛去。

飛躍至目标大樹時,宋遠航迅即伸出雙手,死死抓住一根枝桠吊住,身子一個回旋,雙腳順勢夾住另一根枝桠,把身體穩穩地剎住。這種“樹上飛”的功夫,與“杠(單雙杠)上飛”“崖上飛”“浪裏飛”“火中穿”“雨(彈雨)中穿”“夜裏穿”等功夫,均是一名出色偵察兵必備的素質,宋遠航早已練得非常娴熟,爐火純青。他只要如法炮制,再向懸崖方向飛出不遠,就可繞過樹下的鐵絲網障礙區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跑在前面的追兵已經趕到樹下,眼看就要舉槍射擊!宋遠航見勢不妙,趕緊奮力猛蹬樹上伸出的橫枝,向斷崖方向飛去。“嗒、嗒、嗒……”堪堪在他飛躍出去的一瞬間,追兵連射數槍,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左大腿外側。頃刻間,鮮血迸射飛濺,揮灑在月光下的長空,泛着微弱的血色之光。

“他中彈了!他中彈了!”日僞軍射手興高采烈,大聲呼喊。後面跟進的指揮者是個日本人,很快帶着大批隊伍趕到,用倒洋不土的中國話喝令道:“追!抓不到活的,死的也必須抓到!”旋即,令人抓緊清理障礙,以便繞到斷崖下去搜尋。

宋遠航雖已墜入斷崖,但因為疼痛劇烈已無法抓住樹枝剎住身體,手中緊握的那把伴随自己征戰多年的毛瑟手槍也在中彈的一霎那間不慎脫手丢掉了。他重重地摔在崖下的一片灌木叢上,周身上下被紮滿了許多細枝、尖刺、石渣、石刀、泥石等,左大腿上尤多,痛上加痛。卻見左腿中彈處血肉模糊,仍然在不停地流血,看來是打傷了大動脈。

他奮力起身跳出灌木叢,又立馬坐下(包紮也必須盡量壓低身位,否則流血更甚),趕緊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咔咔咔”幾聲便撕成長條狀,以娴熟手法将中彈之處纏繞包紮好。宋遠航他們所在的偵察連因為任務特殊,遂行作戰任務時衣服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柔軟型布料,以便利于包紮止血——這個極其貼近實戰環境并且很受用的建議,實際上也是宋遠航此前提出,獲得首長認可,并在偵察連推廣的。

雖然包紮完畢,漸漸止住了血,但他眼下身子疼心更疼。身子疼自不必說,畢竟中彈負傷又被摔得厲害;心疼則是因為他丢了那把陪伴自己戎馬倥偬的毛瑟手槍——那可是自己立下戰功才得到大隊首長親自頒發的呀,是榮譽的标志哩!況且這把手槍還擊斃了不少日本鬼子呢,可謂大大的“功臣”呢!真真是太可惜了!

此時天色已蒙蒙亮,山崖上依稀傳來了響動聲。“崖上的追兵人數多力量大,又見我中彈,說不定會快速清障,繞到崖下來拿我。得趕緊離開才是!”宋遠航雖然意識清醒,此刻卻也有些力不從心。他用盡渾身力量站起身來,身體前傾,拖着上推一步一瘸,向前蹒跚而行,走幾步又由于體力不支,得歇息一會。

且行且歇,走出一段,天色已經大亮,身後隐約傳來聲響,似乎是剛才的日僞軍還在往前搜索——看來這幫子假鬼子、真漢奸還真挺賣力。做這樣的民族敗類真是巨大的悲哀!沒有這些民族敗類,日本鬼子哪來如此嚣張猖狂!想到這裏,一種深度鄙視在宋遠航心中翻騰。

他本想找個草叢子躲避起來,可回頭一想覺得也不是辦法,那樣遲早會被這幫民族敗類給搜到,到時即便插翅也難逃了。還好與剛受傷那會兒相比,他體力已經稍稍恢複了一些,索性強忍劇痛加快腳步,抓緊離開。

不巧的是,他這一跑動,剛好驚起一只在近旁啄食的山雞。山雞“咯咯”尖叫數聲,撲騰着飛走了。幾個敏銳的日僞軍聽到異常響動,快速往這邊搜索而來。

“他在那裏!他在那裏!看到他了,還是活的!快往那邊追啊!”一群無比興奮的日僞軍應聲而追。“嗙、嗙!”剛有人開槍,那個不洋不土的別扭聲音頓時厲喝道:“別開槍!給我抓活的!”

為了能更好地隐蔽自己、麻痹敵人,宋遠航專挑那種彎多、岔多的山路跑,不斷轉彎、分岔,雖然一瘸一拐,卻也幾乎不會被日僞軍追得更近。

“嗙、嗙、嗙!”後面的山谷間又想起了槍聲。原來,窮追不舍的日僞軍追了半天沒追上,還在山谷裏繞得暈頭轉向,領隊的頭子氣急敗壞,因急怒而帶頭開槍射擊,也不再管是死的活的了。

領隊頭子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仍然操着那倒洋不土的中國話罵罵咧咧,厲聲問先前射中宋遠航的那個僞軍士兵:“奶奶個熊!你不是說打中他了嗎?怎麽還跑這麽快?你到底是打中沒有?可不要忽悠老子!”

那士兵氣喘籲籲地道:“太君,當然打中了,肯定打中了!我的槍法跟皇軍一樣準,那可是百發百中啊。再說,您看着一路都有血跡,那必定是中彈了!”

“奶奶個熊,就你那鳥槍法敢跟老子相提并論?反了你個支那鬼!簡直是侮辱大日本天皇子民。”領隊頭子借着奔跑的慣性,飛起就是一腳。那士兵被踢得飛出老遠,撲倒在山路上,正正的來了個狗吃屎,就着滿臉的汗水掼了一大口泥灰。

本想以為掙了個表現,順帶拍個馬屁,沒想到拍到了馬腿上,讨了個沒趣。那僞軍士兵心頭十分憋屈又不敢寫在臉上,趕緊連滾帶爬起身,追上已經跑出老遠的隊伍,靠近領隊頭子笑嘻嘻地自我檢讨道:“太君教訓得是!天皇子民個個忠勇英武,我們支那人怎麽比得上偉大的天皇子民。”他的身後吊着一根大拇指一般粗的棕色繩索,跑動時在屁股周遭一甩一甩的,像極了正在搖尾乞憐的毛狗尾巴。

“這邊又有血跡,快沿着這個血跡追!”領隊頭子只顧帶隊前追,全然不理會那僞軍士兵。繼而,又悻悻地警告:“今天要是讓那人跑了,老子跟你們沒完!”

一衆僞軍士兵顯是怕極了領隊頭子,又明顯提速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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