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加納部隊
獨立大隊二號伏擊圈圍住的,竟然是日軍第二混成旅團長、少将常岡寬治帶領的車隊。掃蕩剛剛開始,這個重量級人物就被伏擊,情況危急,消息甫一傳回,侵華日軍華北方面軍上下都十分震動。
日軍華北方面軍指揮所內,哔哔嗒嗒的電報聲、嘀嘡嘀嘡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依然緩減不了空氣裏充斥着的緊張感。
坐鎮北平的日軍陸軍大将、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寺內壽一雙手握拳,臉紅脖子粗地猛砸桌子,非常懊惱:“八嘎!八嘎!這幫八路怎麽會知道常岡君所帶車隊的行蹤。”旁邊的幾個參謀見司令官發飙,被吓得神色慌張。一名參謀手中空無一物,不知将手放在哪裏才好,索性順手從桌上拿了一把指揮尺捏在手上,準備随時遞給寺內壽一。
常岡寬治多年來追随寺內壽一左右,是寺內壽一的得意門生和得力幹将,受到極大賞識和破格重用,在其麾下從少佐一直幹到少将,擔任第二混成旅團長以來也是“戰功卓著”。這支車隊此番是執行一項特別的、由寺內壽一親自部署賦予的秘密掃蕩作戰任務,并指定常岡寬治這個得力幹将直接率領執行,為了達成隐蔽突然的目的而不能大張旗鼓,雖然派出的都是精兵強将,但數量上卻沒有多少兵力。寺內壽一一直懸着心,沒想到眼下真的出現了令他堪憂的狀況。
一直領着幾個參謀在跟進了解前方戰鬥情況的日軍陸軍少将、華北方面軍參謀長岡部直三郎,倒是顯得相對鎮定,他向寺內壽一建議:“車隊不能有失,常岡少将更不能有失,必須全力接應搶救!”眼神十分犀利,語氣甚為堅定。
牆上挂着一幅幅布滿各型各色箭頭和各式各樣隊标隊號的作戰地圖,寺內壽一從身旁一名參謀手中接過一支又長又粗的筆,快步走到一副作戰地圖前,迅速打量一番,爾後在圖上劃了個紅色的小圈,當即用粗重的聲音下達命令:“外圍各部隊,立即支援接應常岡寬治少将一行,不惜一切代價,務必保證車隊脫離險境!”劃出的那塊區域,就是常岡寬治及其車隊被圍困的地方。
末了,寺內壽一又補充道:“告訴各支援接應部隊,以快吃慢,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少将犧牲,對我大日本皇軍的軍心士氣将會有很大挫傷,傳回國內也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嗨!”“嘿!”參謀們連聲應答,迅速通過電話、電臺等,将寺內壽一的命令傳達出去。
收到接應常岡寬治車隊命令的日軍外圍部隊中,第三獨立混成旅團第一大隊“加納部隊”,是最為精銳強勁的一支,也是主力支援接應部隊。這支部隊起初是日軍華北方面軍為強化占領區治安而組建的挺身隊,後來在隊長加納一郎的帶領下訓練有素,戰鬥力快速躍升,在前方和後方戰場接連為日軍立下赫赫戰功,被日本天皇賜名為“加納部隊”,再後來又轉型成輕步兵快速部隊,裝備有輕重機槍、擲彈筒、六十毫米迫擊炮等火器,如虎添翼。
特別是部隊長加納一郎殘忍狡詐,作戰勇猛,軍人專業戰術素養極高、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經常喬妝打扮成八路軍戰士深入根據地偵察、破襲,不僅因戰功被天皇以個人名字冠名所率部隊,而且由大尉迅速擢升為中佐。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挺身隊才實現了“華麗轉身”,成為了日軍中的“名牌部隊”“榮譽部隊”。
加納一郎出生在日本北海道劄幌縣,後來在東京都長大并加入日軍,是所謂武士道精神的頂禮膜拜分子和狂熱實踐分子,忠實按照日本戰前的教育敕語所教谕,以所謂“義勇奉公”為最高原則,将“‘先能不要自己的命’,才能‘要他人的命’”尊奉為一等的道德律,并常常教育和影響部屬:“武士者,須一生懸命于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
兵貴神速。此番奔赴車隊被圍困地域支援,加納一郎接令後像彈簧一樣跳起身來,第一時間帶領他的“加納部隊”傾巢而出,行軍前只用了一句戰鬥動員:“大日本帝國皇軍勇士們!哪裏需要我們,我們就必須出現在哪裏。”
随後,他一邊帶着隊伍快速行軍,一邊要求所有部屬:“拿出你們的最大速度!據說紅軍飛奪泸定橋之前的行軍速度是‘晝夜兼程二百四’,我要求你們超過這個速度。大日本帝國皇軍勇士,你們能不能做到?英雄而光榮的‘加納’部隊勇士,你們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行軍隊伍裏的日本兵在加納一郎簡明而狂熱的鼓動下,士氣高昂,全副武裝全速前進。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太陽照耀在太行大地上,呈現出一種蒼涼的色調,秋風打着回旋掃動了路邊的落葉,這隊日本好戰分子和侵略者腳踏着中國的土地,竟比在本國日本的土地上還要血脈贲張,隊伍裏氤氲着一股股東洋人的汗臭味。陽光射到加納一郎臉上,他感到的竟然是太陽旗的光輝,還在心裏默默為大日本天皇自豪、為日本法西斯自豪!
加納一郎雖然極力求快,卻也充分吸取常岡寬治車隊被伏擊的教訓,一路上十分警惕,沿途不斷派出尖兵斥候搜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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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尖兵、側方尖兵、後方尖兵……他表現出一種專業化的謹慎,在行軍隊伍的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均派出了尖兵斥候,既能搜索前方和側前方的伏兵,也能防止後方和側後方遭受偷襲。如此一來,又顯然拖慢了隊伍的行軍速度。
“快快快,加速前進!加速前進!”加納一郎一邊跑進,一邊喘着氣不斷呵斥,要求部隊提速、再提速。他對一些經典戰例和戰法頗有研究,行進間腦子中還浮現出了第二次俄土戰争中的情景:被稱為“常勝将軍”的俄軍統帥蘇沃洛夫曾率領部隊冒着大雨,在泥濘的道路上以28小時走150華裏的超強速度,與奧軍及時彙合,擊潰了號稱10萬大軍的土耳其軍隊。他的目标就是當蘇沃洛夫那樣的“常勝将軍”!想到這裏,他又吼道:“快吃慢,速度是勝利的代名詞,大家再快一點。”
加納一郎體能遠遠勝過大多數士兵,一會兒跑到隊伍前面查勘,一會兒又到隊尾觀察,一會兒鼓舞士氣,一會兒又拼命催促,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就像一團被法西斯主義點燃的陰森恐怖的鬼火,“噼裏啪啦”燃燒着。
那些尖兵斥候都是加納一郎精心挑選的強中之強,在跑得飛快的情況下仍能較好地完成搜索偵察任務,不斷将前後左右四方的情況傳給隊伍中的加納一郎,行軍隊伍始終保持着較高的前進速度。
“哎喲!”在其不斷催促下,一名日軍士兵不慎絆到山路上的石塊,摔了一跤,腦袋剛好碰到另一塊尖石之上,血流不止。這士兵也顧不得擦血,趕緊爬起來,想要繼續跑步前進,左腳着地時卻又摔了一跤,原來,他的左腳踝剛才也被崴到了。
有另外的日本兵正欲停下來去扶崴腳兵,立即被加納一郎喝止:“抓緊行軍,不要管他!”又對崴腳兵說:“自行跟上大部隊,就算跳着也必須追上來!”
加納一郎對部屬嚴厲苛刻是出了名的,那崴腳兵聽聞其命令猶如吃了萬能丹,一屁股彈起來,一瘸一拐硬是咬着隊尾跑,頭上的血還在汩汩而冒,持續不斷灑落在山路上,留下一串血跡。
配屬“加納部隊”作戰的日本陸軍大尉參謀橋本宗仁,拉着一名日本兵來到崴腳兵身旁,遞給他一塊止血紗布讓其捂住頭部傷口,并一左一右将他架起,一路飛奔。
橋本宗仁邊跑邊對沮喪的崴腳兵說:“沒關系,腳崴了有戰友和你在一起!”這令崴腳兵十分感動,連連說:“腳崴了我也可以戰鬥,腳崴了也不影響戰鬥。”
橋本宗仁是日本神奈川有名的橋本世家貴族出身,身上帶着特有的貴族氣質,他人長得高大,頭腦冷靜而靈活,喜歡享受生活,并且把當兵打仗作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戰場上仍然留着一頭長長的頭發,有時間就打理打理。他有自己的主見,敢說敢幹,經常會因為某些問題,與加納一郎争執得面紅耳赤,并不因為自己是配屬于加納的部下而退讓,更不會像“加納部隊”的日本兵一樣對加納一郎惟命是從。
在加納一郎眼中,橋本宗仁不太守規矩貴族公子哥,是一個“事兒多、多事兒”的主兒,是一個不太好管理的配屬,但卻是一個優秀的參謀,常常能提出很多頗有價值、很建設性的意見,确實做到了“能參善謀”,有好多次采納他的建議就順利實現了作戰企圖;他的綜合戰鬥素質也是沒得說,光軍事體能就甩出許多日軍軍人一大截,各種射擊也經常是彈無虛發、百步穿楊,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優秀戰鬥員。
在橋本宗仁看來,加納一郎雖然是一個厲害的血性指揮員,打起仗來勇猛無比,卻過于刻板冷酷,尤其愛抓着一些細枝末節大做文章,不懂得變通,沒啥人情味。自己是把大日本皇軍的勇士們看成一個個鮮活的人,而加納一郎卻将這些人看作是機器,包括加納本人,也更像是一臺只知道瘋狂運轉而沒有靈魂的戰争機器、戰争狂魔。橋本宗仁參加戰争但不好戰,認為發動戰争最終是為了“讓大日本帝國國民更好地生活”,然而他卻忽視了,這種所謂的“美好生活”,是建立在對被侵略國人民的蹂躏之上的,他們所謂的“追求”,嚴重踐踏了被侵略國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為這些國家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離目标區域越來越近,各斥候尖兵提高警惕,所有人員加速前進!”見到隊形有一點亂,加納一郎又在行軍隊伍裏前後穿梭,加緊催促。橋本宗仁則忙着将當前的行進位置報告給日軍華北方面軍指揮所。
“‘加納部隊’果真名不虛傳的尖刀,這麽快就行進至了‘遠望坡’!喲西!喲西!”在中軍帳親自坐鎮指揮的寺內壽一擊掌叫好,電令加納一郎克服一切困難保持行軍速度。
随即,又電令被緊緊圍困、數次突圍不成的常岡寬治:“援軍很快就到,你部依托車隊穩紮穩打,切勿急躁冒進,最大限度減小傷亡,盡一切可能與八路周旋,時間拖得越久越好!”
常岡寬治回電:已依托車隊全力抗擊,八路雖數倍于我,但我火力強過八路,現在戰況正焦灼拉鋸,雙方均僵持不下,誰也沒法占到大便宜。
了解到最新戰報,參謀長岡部直三郎和一衆參謀人員附和道:“寺內司令官親自指揮,我大日本皇軍必然戰無不勝!”
“加納部隊”的行軍隊伍中,還有一名随軍記者渡邊醇一。
渡邊醇一畢業于日本東京大學文學院,畢業後考進了《讀賣新聞》報社,自诩為“懷揣新聞理想的政治記者”,日本侵華戰争打響後,強烈要求到所謂的聖戰一線“見證歷史、記錄歷史、創造歷史”,帶着對所謂聖戰的無比狂熱和天皇的崇敬如願來到華北戰場。
這是渡邊醇一首次參加部隊正式作戰行動,一路無比興奮,四處拍照,剛才橋本宗仁架着那名崴腳兵行軍的場景,就被他抓拍下來了。被加納一郎警示,才有所收斂。
眼下看到前方有個土嶺山坡,渡邊醇一又不安分起來,欲趁加納一郎不注意,跑去坡頂抓拍行軍隊伍“氣勢如虹”的全景照。沒想到還沒跑得攏,就被眼尖的加納一郎發現,并高聲喝止住:“渡邊君,趕緊回到隊伍中,不要影響行軍作戰,否則将你踢出我們的隊伍!”
“加納中佐放心,我與右翼尖兵斥候一并搜索前進,順便抓些好鏡頭,絕不影響作戰!”渡邊醇一不顧加納一郎的警示,繼續往坡上跑去,很快與右翼的兩名尖兵斥候彙合。
“這些記者根本不懂得打仗,又不太守紀律,對我部隊産生負面影響,不知上級派他來何用?是專門添亂的麽?”加納一郎見渡邊醇一不聽指揮,正欲大發雷霆。
一旁的橋本宗仁看在眼裏,及時制止道:“加納君,我看這渡邊君多照些像也不是壞事,把皇軍在奔襲中氣勢如虹的場景記錄下來,又有何不好?何況那是他們戰地記者的職責,也是部隊的一項工作。也不必過于為難他。”
加納一郎竟聽了橋本宗仁的話,壓制住了怒火,心裏卻在想:“盡搞那些虛的名堂作甚?打出了勝仗才是硬道理!”話欲講出來,到嘴邊又收住了,變成了:“加緊行軍,注意觀察!”
行了一段,左翼的兩名尖兵斥候通過無線電傳來緊急報告:“加納中佐,前方有可疑情況!”
“有情況!全體迅速散開,尋找有利地形!”加納一郎沉穩老練,立即指揮日軍冷靜應對。只見日軍紛紛采取飛身、滾進、躍進等方式,迅速躲到山路兩側,依托樹木、石堆、山體、草叢等,展開射擊姿勢,做好對兩邊山頭的射擊準備。從空中俯瞰,一眨眼功夫,長長的行軍隊伍便遁于無形。
“啪啪、啪啪、啪啪、噠噠噠……”雖然沒看到對方情況,躲起來的日軍依然開始警覺地對着兩側山腰、山頂一頓亂射。
此時,那兩名斥候又報告:“加納中佐,異常情況解除,前方是幾頭野獸在互鬥發出聲響。”原來是虛驚一場。
“八嘎!繼續前進!”情況解除後,加納一郎一秒鐘也沒停頓,立即下達命令。
見他面有不悅之色,橋本宗仁又對他道:“加納君稍安勿躁!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左翼的兩名尖兵斥候警惕性極高、非常機敏,你不僅不能訓斥懲罰他們,打完這一仗還要獎勵他們!”加納一郎板着臉,也沒理睬。
日軍行軍隊伍繼續前進。
渡邊醇一和兩名尖兵斥候一道,沿着右翼山梁急奔,眼睛猶如打不完子彈的機關槍一般在不停地四處掃射。樹林子裏、灌木叢裏、山凹子處、風吹草動之處……但凡目力所及的地方,雖然大部分只是一晃一瞥,卻也瞧得十分仔細,絲毫不敢馬虎大意。當然,他也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一路且行且照,胸前挂着的照相機不時“咔擦咔擦”,拍攝下大量的行軍隊伍全景照和周圍的環境照。
那兩名尖兵斥候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偵察好手,一路迅疾如風地搜索前進,渡邊醇一稍稍停下拍照,旋即被甩出老遠。好在他來到中國前按軍人的标準進行了軍事化培訓,體能也不差,加之頭腦機敏靈活,擇路穿插而走,每次拍完照片落下後總算也還能夠跟得上。
此時,右翼的渡邊醇一和兩名尖兵斥候離宋遠航他們的一號伏擊陣地已經非常近了,還好宋遠航他們的陣地僞裝工作做得深藏不露,否則在這樣的距離上被發現是毫無疑問的了。事實上,這時候加納一郎的行軍隊伍已經有一小半進入了八路軍的包圍圈,但狡猾的加納一郎戰術素養确實高,一路上有意識地将行軍隊伍适當地拉得長長的,這樣一來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被對手“一鍋煮”,輕而易舉伏擊圍殲。
“進來了,日軍援敵進來了!這些日本鬼子終于上鈎了!”正張網以待、箭在弦上的宋遠航他們瞧瞧瞧着日軍行軍隊伍進入包圍圈,異常興奮,躍躍欲試。
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正在近處山梁子上拍照的渡邊醇一似乎發現了什麽,他輕輕呼住兩名正在搜索前進的尖兵斥候,表情嚴肅地指着不遠處山腰的一個突出部:“你們看!那是什麽?那叢灌木旁邊好像隐藏着一個地窩子!”其中一名尖兵斥候拿起望遠鏡一瞧,一下傻了:有八路!
“不好!有情況!有埋伏!趕緊通知加納中佐,讓隊伍先停下來!”敏銳的渡邊醇一意識到這片區域可能隐藏着不少八路軍的伏擊部隊,立即讓另一名尖兵斥候通過無線電報告給加納一郎。
雖然此前經歷過一場虛驚,但加納一郎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接到報告,立即下達戰鬥命令:“迅速疏散隐蔽,尋找有利地形對敵射擊!”
就像此前一樣,日軍行軍隊伍很快就疏散到路的兩側,依托一切能依托的東西,對着山谷兩側的山上射擊:“啪啪、噠噠噠、啪啪、噠噠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