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襲擊

這片與廢墟無異的貧民窟裏彌漫着死亡的氣息，倒不是因為粗糙到難以下咽的食物所折磨的肉體，而是在這裏生活的人，他們的精神已經死了，不，準确的說應該是我們。我每天在想的只有一件事情——死亡是什麽，因為只有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才會覺得自己還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且只有在我這麽想的時候，我才會說服自己，既然我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死，那我還有什麽不能做的，可實際上，那時候的我能做的就只有接受死亡這一件事了。

很久以後，在我生命的盡頭，有兩個人是我最想感謝的，一個是我的媽媽——她給了我生命，另一個就是我的敵人們——他們想把我的生命從我這裏取走。我醉心于傾聽敵人軍艦的引擎聲，但其實那些先進的反物質動力引擎根本就沒有任何噪音，就算有，也不可能穿過真空的宇宙傳到在旗艦艦橋上坐着的我。他們在主控室屏幕上化成了一個個閃爍的斑點，下級軍官正向我彙報着他們的動向，那些紅色的微光，那些單調的聲音，只要是來自于敵人的，就都是美好的。因為有他們存在，我才能證明自己仍然是活着的。

第一聲爆炸像夏日午後的悶雷一樣聽不太清楚，只是震下了頂棚上，和我心弦上的一些灰塵。第二聲爆炸聲讓我的心開始劇烈跳動。第三聲，我想起我們逃走的那個夜晚，恐懼代替興奮，牢牢地攥住我的心髒。

“他們來了！”凱的眼睛在黑暗裏映出了遠處的火光。

我把披肩裹在彼得身上，抱起他向外跑去，可帳篷外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一時竟也不知道該逃到哪去。我叫醒彼得，感覺他穩穩地落在我的懷裏，還沒等我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一聲巨響平地而起，我被氣浪推的踉跄幾步，彼得緊緊抓住我的衣領，沖着我大喊：“到飛船去！”

雖然飛船的目标很大也容易受到攻擊，但此刻去那裏躲避也好過在這一片平地上當活生生的靶子。我抱着彼得轉向飛船跑去，感覺凱的木腿聲也跟了上來，跑到飛船一看，才發現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躲避的人。彼得從我懷裏滑到地上，拉着我的手在人群裏繞來繞去，最後把我帶到了一個還算完好的房間，他說這裏曾經是儲藏室，位置在飛船的底部。可是他能記得的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這個地方擡頭都能看見天上的星星，不過好歹這個地方的牆壁很厚，應該還能躲一陣子。

不過命運女神卻似乎不是這麽想的，就在我稍稍松下一口氣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了一陣呼嘯越來越近。我想，死亡就是這個聲音吧。天花板的金屬像蠟一樣融化變形，豔麗妖嬈的火舌輕輕舔食着它所接觸到的一切，那顆從天而降的炮彈就是死神的禮花，我仰頭看着，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即便是我已經為了這一刻做過千千萬萬種打算，但真正死到臨頭才發現，我是多麽的渴望活着，哪怕像一粒塵埃，也想要在陽光下活着。

我以為死亡會是黑色的，但眼前卻逐漸亮了起來，從淡青色到白色，再到鍍上了一層金邊。我也有上天堂的資格麽？我想，如果我那個時候死去的話，我還是很有機會的。最終，太陽從那一道金邊之中跳了出來，照亮了我的眼睛。周身暖暖的，血液仍在血管裏奔騰，我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如果那一刻是在地上看到，應該像是有兩個太陽正在升起，一個是天邊蒼白的圓點，另一個是飛船燃燒着的巨大殘骸，一股肆虐的風挾裹着它緩緩上升，而身處其中的我，尤其感覺到這股來源于我懷中的力量，正在撕扯着我的衣服頭發，把我向外推擠。而那個正處在風眼之中的孩子卻寧靜的像是剛剛睡着一樣，他一只手抓住我衣服的一角，另一只手微微向我張開，像是在等我把他從暴風的中心拉出來。

如果說我從十七歲第一次見到彼得之後的七年間，他的外貌心智從沒有一點變化這件事可以讓我慢慢習慣的話，那麽此刻他這樣被一股烈風包裹着，讓我無法觸及的狀态卻是一道命中注定的裂痕，慢慢從掩蓋它的浮塵中顯露出其猙獰的原貌來。被接二連三失去孩子和最終失去丈夫所折磨發瘋的媽媽，她可以把從森林裏撿回來的孩子當做親生的普通孩子一樣疼愛，說他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天使，可是我卻始終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總有一天會變回他魔鬼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