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夜與黑暗。
薛蘭令戴着面具,悄無聲息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說是悄無聲息,其實隐于暗處的七刀門殺手早有覺察。
可他們不管不問,既不阻止、亦不跟蹤。
——這便是身為精英殺手的特權。
殺手或許是麻木的,他們無所謂是非對錯,也無所謂七情六欲。做的每件事情,不過是完成任務,而完成任務,即是他們活着的唯一意義。
可殺手也是人。
人活在世上,就會被權勢壓着,或許擡不起頭來,或許竭力擡起頭看過了,便會滋生沒有止境的野心。
殺手們依然會有野心。
他們也會比較誰殺了更多的人,完成了更多的任務,誰的任務做得最快、最出彩,誰是門主記得住的殺手,誰又是默默無名,極易被放棄的棄子。
薛蘭令不會是那枚棄子。
所以薛蘭令可以輕易走出這間房間,如入無人之境般四處探尋。
——薛蘭令也并非要查探什麽秘密。
——他只是要去見段翊霜。
段翊霜的房間距他有約摸半炷香的距離。
這一點情報,他只需旁敲側擊一兩人,就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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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趁着去見段翊霜的時間,默記了這長長過道上的所有房間。
然後他站在段翊霜的房前。
大抵遲疑了片刻。
段翊霜沒有入睡。
他不是認床,也不是失眠,只是習慣了清醒。
睡夢裏的人從來沒有理智。
而讓一個理智的人變得沒有理智,是一件何其危險的事。
可段翊霜想,到底還是有例外的。
——曾在綠水畫舫上,在飄飄蕩蕩的河燈倒影之中。
——在薛蘭令的身旁。
——他得到過片刻安寧,一星睡意。
心在片刻動念。
動過了,人要麽将之遺忘,要麽彌足深陷。
段翊霜不知道自己算是哪一種。
他只靜靜站在房中,低着頭,目光卻沒有落在手中的字條上,而是飄然四處,失魂落魄一般。
直至屋中傳來聲響。
那聲響很輕,輕得若是稍有不慎,就會将之忽略。
而那聲響在堪稱死寂的屋中響起。
段翊霜就直直出了劍!
江湖聞名的無瑕劍,有着已臻化境的劍法,深不可測的內力。這幾乎是江湖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沒有人會說無瑕劍的劍法不好,因為段翊霜的劍法,就如同他的名號一樣——無瑕,沒有破綻。
這般沒有破綻的劍,快、很快、非常快!
快到劍光還未亮起,劍鋒就已循聲刺了過去!
可出乎意料的,劍沒有刺中任何東西。
劍尖震了震。
段翊霜神情不變,轉而斜劍劃下,複又挑起。
黑暗中便響起刃與刃擦磨的聲音。
有人順着劍尖将那片薄如蟬翼的刃推了上來。
那只手很白。
手的主人在黑暗裏解下面具,露出一張昳麗的臉。
段翊霜呼吸一滞。
他不意外薛蘭令的到來。
他停下呼吸,只因為那片薄刃已滑過他長長的劍。
刀刃停在劍柄下。
薛蘭令的臉卻近在咫尺。
他們沉默着看對方。
半晌,薛蘭令笑道:“哥哥怎麽還沒睡?”
段翊霜別過眼去,答:“你也沒睡。”
薛蘭令道:“那哥哥就是在等我。”
段翊霜道:“那我就是在等你。”
薛蘭令臉上的笑意看似深了些許。
他道:“我剛确認自己要暗殺的目标,就想到要來關心哥哥,可見你在我的心裏,比什麽都重要。”
段翊霜卻道:“若我在你的心裏比什麽都重要,你只會最先來見我,而不是等到現在。”
薛蘭令道:“凡事皆有例外,段大俠覺得我是滿口謊言的人嗎?”
段翊霜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其實也算是一種答案。
通常根據話意與真相,分為默認與否認兩種。
——段翊霜的沉默,趨近于默認。
薛蘭令道:“縱然我滿口謊言,但對哥哥,我有十二分的真誠。”他這麽輕聲說話,眼睛在黑暗裏像一雙翡翠琉璃,是窗外玉雕灑下來的光。
“至少,現在是。”尾音落了地。
段翊霜問:“你想說什麽?”
薛蘭令道:“比照一下我們各自的暗殺目标。”
段翊霜看他片刻,道:“那你還不收走你的兵器?”
薛蘭令笑意盈盈地收回了那片刃。
非刀非劍的兵器。
它藏在薛蘭令的袖中。
其實很難想象,往常姿态風流的人,如何藏住這樣難以覺察的利器。
——它這般輕,好似很容易就能失去蹤跡。
——它這般鋒利。
段翊霜的目光停在那繡滿金線的袖擺。
薛蘭令道:“哥哥的暗殺目标是誰?”
段翊霜便将那張字條遞給了他。
落款處刻着一個“刀”字的字條上,清晰簡短地寫出了段翊霜的任務。
——天鶴府左護法。
薛蘭令看罷,輕輕道:“神夢閣、天鶴府,都是在這靈門城有頭有臉的門派。近些年來,在中原,也算是小有盛名。”
段翊霜道:“你的暗殺目标在神夢閣?”
薛蘭令颔首:“不僅如此,我的暗殺目标,還是神夢閣的少閣主。”
段翊霜眉心一皺。
殺手做事從不講究“随心所欲”四個字。
沒有随心所欲的任務,更沒有随心所欲的目标。
更何況“七刀門”這樣龐大的殺手組織。
這些暗殺任務并不簡單。
它背後隐藏的秘密,才會是七刀門對這些門派出手的原因。
絕對沒有殺手是為了追求刺激才成為殺手。
因為一旦成為殺手,人就要變得麻木,變得冷漠。
人性情感對他們而言是累贅,留下來,只會讓人痛苦。
所以七刀門選擇暗殺神夢閣與天鶴府的人,只在于這之間有他們還沒能探尋到的隐秘。
薛蘭令道:“總歸還是要去完成任務的,哥哥不如和我一起去問問俞秋意,看他要暗殺的目标,是否是吹雪樓之人?”
段翊霜沒有拒絕的道理。
于公于私,他都會同意。
——夜裏的風很急。
七刀門的地勢應當十分險峻,風才會吹得四處作響,嗚嗚如鬼哭魂嚎。
可七刀門卻很嚴密。
嚴密到他們一路行去,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風。
他們能夠聽到風聲。
卻不能感覺到風。
段翊霜卻在這凄冷的風聲裏忽然問起:“方才你為什麽要翻窗進屋?”
薛蘭令引路的腳步一頓。
那張昳麗的臉在陰影裏映得五官深邃又詭魅。
薛蘭令低笑着答:“因為我喜歡啊。”
——他随心所欲。
房門被推開時,俞秋意正在發愁。
七刀門的每一間房都沒有門闩。
他們必須時時刻刻活在無形的監視之中。
但這種監視并不是毫無益處。
因為只要遵守七刀門的規矩,任何監視都可以當作沒有。
殺手不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如何如何。
他們只會藏在暗處,找所有應該存在的破綻。
——然後一擊斃命,得手了,就會立刻撤走。
黑夜裏很安靜。
俞秋意見到了薛蘭令,臉上也沒有什麽意外。
哪怕他的目光落在段翊霜的身上,他也只覺得這很尋常。
俞秋意在短短的幾日裏已習慣了這樣。
看着兩個人形影不離。就好像他和梅慕白的從前。
可俞秋意也明白,他們不可能變成他和梅慕白的現在。
——世間沒有完全相同的人。
也不會有絕對相似的事。
細枝末節間的分別,足可讓結局改寫。
薛蘭令在俞秋意的對面坐了下來。
薛蘭令問:“你在想什麽?”
俞秋意道:“我得到了一個燙手山芋。”
“哦?”
他将字條推到薛蘭令的面前。
字跡依舊是那般字跡,落款也一致無二。
而俞秋意的任務目标。
——是吹雪會的長老。
這并不出人意料。
至少在薛蘭令比對出神夢閣與天鶴府的時候,薛蘭令就已然猜出了俞秋意可能的目标。
俞秋意嘆道:“吹雪會,是這靈門城三大門派中,最為神秘的一個門派。沒有人知道他們具體的方位,更沒人清楚他們掌門的實力。吹雪會就好像是突然出現在靈門城一般,可只要無人引路,所有想拜訪吹雪會的人,都會迷失在茫茫的風雪裏。”
這便是俞秋意感到為難的事情。
他不了解吹雪會。
他對吹雪會的所有,都來源于靈門城大大小小的傳言。
俞秋意對自己的武功亦無多少自信。
他行俠仗義是真,能鋤強扶弱也是真。
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門派卻不算多。
凡是能自成一派的,皆有自己的底蘊與實力。貿然與之争鋒,只會将自己陷入決死無生之地。
七刀門的這個任務,就像在讓俞秋意用死鋪出一條路來。
只俞秋意并不是真正的殺手。
他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心願。
凡是有執念的,還保持着清醒的人,想來都不會輕易送死。
薛蘭令便問他:“你怕嗎?”
俞秋意道:“與其說怕,不如說,我在擔心我自己。”
薛蘭令道:“擔心也無用,你我既然加入了七刀門,就要為七刀門做事,為門主盡忠。”
俞秋意扯了扯嘴角。
他也想附和薛蘭令明顯有言外之意的話。
可這句話到了嘴邊,他如何也說不出口。
最終,俞秋意只道:“你說得不錯。”
作者有話說:
周四可能要停更一天。
因為要修稿子裏的BUG,潤色下細節,最近太忙了沒來得及修。
本來一直維持七章存稿的,結果忙到沒時間寫,現在都只有四章存稿了。
修BUG也是迫不得已啊稿子卡得太緊湊了,拉劇情就好多BUG,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哭)
可以看文案裏的沙雕短佩打發下時間。
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