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神夢閣就在靈門城中。
它神秘,卻也不神秘。
但凡在靈門城中久住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神夢閣這三個字。
因為神夢閣的神秘,在于江湖上還從未有過這樣一個門派——竟是用白绫做兵器!
白绫不可以為兵器嗎?
那自然是可以的。
早些年代,也有個名為飛仙派的門派以白绫做兵器,可他們的白绫,尾部綴着沉沉的鈴铛,一擊之下,能用這尖銳的角刺穿皮肉。
但神夢閣的白绫就是白绫。
那麽輕、那麽柔,讓人根本覺察不出白绫背後隐藏的殺機。
薛蘭令取了匕首,身如輕雲般躍過一道高牆,飄然落進神夢閣的後院。
他藏身門後,低垂着眼簾,宛似在貼心呵護自己的情人一般拭好了刀。
刀刃很亮。
亮在放晴的天光中,亮在朝陽灑落的光裏。
薛蘭令又懶懶擡了眼簾。
他一身黑衣,在晴日裏卻毫不突兀。
好像他生來就應該在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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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在發光。
薛蘭令偏過頭,凝神谛聽後院裏的所有聲響。
無論是風吹還是石子兒慢滾,凡是靜下心來,皆能聽到。
可他的目的并不是聽這些微不足道的聲響。
薛蘭令在尋找他的目标。
——神夢閣的少閣主。
少閣主不應該在後院。
薛蘭令動身前行,繞過這間柴房,轉而向內院走近。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落得很穩,也很輕。比風聲都要輕。
他握着匕首的力度卻不重。
好像是匕首舍不得他,而不是他在拿着匕首。
走進內院時,薛蘭令閃身藏到牆後,順手将發上的金羽纏在了高高的馬尾結上。
他躬身斂眸,地上的影子顯出幾分詭谲。
屋子裏有人正在說話。
說話的是個男人。
聲音很渾厚,不像是個少年人,極明顯的,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中年男子道:“依照閣主的意思,既然八大門派有心與我們合作,培養我們成為第九大門派,那我們便聽八大門派的意思。”
屋中靜了片刻,又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女子道:“可照這麽個意思,我們到底聽的是神夢閣的命令,還是八大門派的命令?再說要做第九大門派談何容易?我卻不認為閣主應該答應。”
中年男子輕咳兩聲,道:“秋娘,這件事倒是你目光短淺。且不說做第九大門派能有多少好處,你且仔細想想,無論我們神夢閣能不能做成這第九個門派,八大門派都與我們結了善緣。做得成,便是神夢閣的功勞,做不成,我們也不會吃虧。”
那名為秋娘的女子聽過,仍有些猶豫。
中年男子又勸道:“少閣主正在晖閣裏練功,若你還是不願,便等少閣主練了功出來,你再同少閣主好好說說。”
他一語落了音。
薛蘭令立即動身。
晖閣。
晖閣在內院,就在距離此地不遠的地方。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再不會有比薛蘭令更完美、更決絕的殺手。
他很理智,也很冷靜。
不會錯判,更不會讓自己身陷絕境。
薛蘭令最先趕至了晖閣。
晖閣外沒有一個護衛。
這是最好的時候!
端坐在晖閣內閉目練功的少閣主怎麽也沒想到。
自己竟會在神夢閣裏,遭遇殺手!
少閣主也永遠不會想到了!
因為他閉上的眼睛,從這一刻起,就再也不會睜開。
——一刀斃命!
這一刀快而穩,又狠又準,幾乎沒有響起任何聲音。
薛蘭令是如何進來?
他又是如何輕易将匕首劃過少閣主的喉嚨?
除了他自己,再不會有人知道。
因為神夢閣的少閣主,已經死了。
——這個暗殺目标聽起來何等困難。
薛蘭令完成這個任務,卻猶如探囊取物般輕松。
那只手不僅奪人性命,還游刃有餘地取走了少閣主發上的木簪。
他站起身來。
血沾在匕首上,卻沒有一滴落在薛蘭令的身上。
他的黑衣還是很黑。
袖邊卻沒有金線。
那是七刀門的衣服。
簡潔幹練,襯得他昳麗的容顏又有幾分冰冷。
薛蘭令笑了起來。
他探出手去,在少閣主的腰間取出了神夢閣特有的兵器。
——一束白绫。
這白绫被他拿在手中,很快就被血染紅了一些邊角。
薛蘭令垂着眼簾,稍一催動內力,白绫便驟然裂成碎片。
碎片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
——七刀門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凡是完成了任務,取走了任務目标的性命。
就要留下一個“刀”字,展示自己的功績。
這很狂妄。
江湖上比之更狂妄的,唯有魔教飛花宗。
——可飛花宗已經滅門了。
七刀門如今是江湖上最為狂妄的組織。
他們做殺手,又如此不知低調。
薛蘭令唇角挂笑,他竟蹲着身子,伸出手,極細致地撥弄地上的碎布。
一片又一片,漸漸被他拼成一個“刀”字。
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很認真。
好像再不會有比這件事情更值得他認真的事。
字拼不出銳利的筆鋒。
可這字本身,就代表了利刃。
——薛蘭令站起身來。
他看着手上沾血的匕首,笑意就慢慢消失了。
薛蘭令不喜歡這麽殺人。
他沒了笑意,皺着眉心将匕首封回了鞘中。
他走出晖閣,離開了晖閣。
卻沒有立刻離開神夢閣!
薛蘭令卻是在等。
等什麽?
——他在等神夢閣的人發現少閣主的屍體。
他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情。
——或許,或許這件事不算很瘋狂。
薛蘭令沒有等很久。
因為很快,秋娘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晖閣。
她自然是為了八大門派的事情而來。
她卻沒有想到,自己見到的,會是少閣主的屍體。
薛蘭令歪着頭,他背靠着角落的一堵牆,等着尖叫、怒罵,或是瘋狂。
——他當然能等到。
秋娘的咒罵聲響徹了整個神夢閣。
就在一瞬間。
薛蘭令便又笑了。
他飛身上牆,卻無人能看到他這麽飄渺的身法。
薛蘭令卻落下了一塊碎布。
墨青色的碎布。
若在平時,這樣的碎布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更不會讓誰懷疑。
但在如今時刻,這塊碎布又會成為什麽?
夜下第一更鼓響起時。
薛蘭令回到了七刀門中。
他已得到特權能随時出入七刀門。
想要看清七刀門居于何處,究竟在哪一座山上,并非是難事。
——只要他有足夠的時間去看。
然而愉悅的心情在踏入正殿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為他聽到門主低沉的斥責:“廢物!如此簡單的任務,竟也沒能做到!”
随後,便是極明顯的鞭聲。
似乎砸到了誰的身上,引來一聲不甚明顯的痛呼。
薛蘭令走了進去。
他低垂着眼簾,施施然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正殿中央站着十來個殺手。
有人抖如篩糠,有人心死成灰,也有人如松如柏,不曾低頭。
——段翊霜也在其中。
确然,要讓段翊霜這樣的正人君子做殺手,是件很為難人的事。
薛蘭令也并不意外。
然而不止段翊霜站在中間,俞秋意也是同樣。
俞秋意甚至受了傷。
薛蘭令懶懶掃過一眼,便不再看。
門主的聲音再度響起:“七刀門不養廢物,你們既然選擇做我七刀門的殺手,就不可以是廢物!千山,動手!”
他話音落下,那夜主持月圓集會的男子又揚起了長鞭。
帶着刺,尖刺上還映着血色。
這一鞭,重重打在最近的一個殺手身上,讓他瞬間慘叫出聲,整個人蜷縮在地,不再動了。
千山還是那副模樣,戴着面具,着了黑衣。
他往前走上幾步,用鞋尖戳了戳倒地的殺手。
千山道:“門主,這個廢物死了。”
門主冷笑:“竟連一鞭也受不住,廢物至極!也別讓他入土為安了,拖到亂葬崗裏去!”
千山應了,便有兩個殺手出列,把那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的屍體拖行而去。
正殿裏一時死寂。
呼吸聲都很輕。
千山握緊長鞭,他領了門主的命令,自然不會停下。
他再度揚起長鞭——
整整半個時辰。
有人捱住了這懲罰,僥幸活了下來,有人連兩鞭都沒撐住,就死在了他們眼前。
至始至終,段翊霜都沒有動。
縱然握劍的手已指尖泛白,縱然面具後的臉已無血色。
可段翊霜沒有動。
做了殺手,誰都有此覺悟——這遠不是讓他行俠仗義的地方。
在有些事情面前,是非其實分不清楚。
千山就在此時,又重重揮來一鞭。
尖刺,血色,在燈火的籠罩下又溫柔又殘酷。
它就要碰上段翊霜了。
只要他退一步,或提劍做擋——
段翊霜沒有動。
可這一鞭,也沒有落到他的身上。
——因為薛蘭令把它擋了下來。
用漂亮的,完成了任務,奪走少閣主性命的那把匕首。
輕易擋下了。
千山厲聲道:“之一,你想反抗門主?!”
這般質問落在大殿裏悠悠回蕩,薛蘭令卻只輕輕笑了。
門主沒有說話。
薛蘭令在他們的注視下,沉默着,執了刀,竟幹脆利落的,在段翊霜的手上,劃出一條傷口。
很深的傷口,深又重。
這突然而然的一刀,驚得俞秋意幾乎要跳起。
——劍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段翊霜握不穩自己的劍了。
他手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
這是毫不留情的一刀,這也是非常決絕的一刀,這刀甚至遠超段翊霜的預料。
——因為本可以躲掉的,卻沒想過要躲。
疼痛瞬息間揪住了心髒。
段翊霜沒能有更多的回應,他被薛蘭令壓着肩膀,無可抵抗地跪在了地上。
薛蘭令懶懶笑道:“我見他如此不尊重門主,特意教他一回罷了。”
千山沒有應答。
門主卻朗聲大笑:“很好、很好!之一,你此次不僅完成了任務,還完成得很是漂亮,加之你的忠心,當得一賞。”
薛蘭令道:“屬下還未交出信物門主便已知曉,門主如此神通廣大,屬下佩服。”
門主不應他的恭維,只問:“你想要什麽獎賞?”
薛蘭令面具後的臉笑得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他半躬了身,匕首的刀鋒貼上段翊霜臉側的面具一角。
薛蘭令道:“他。”
作者有話說:
以後更休,為了劇情過渡流暢一點,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潤色和細化,就不能日更啦。
七刀門的支線是很重要的,看教主的表現就知道了。
教主對小翊肯定是不同的,但他該瘋的時候不會留情,這一刀真的很超出小翊的意料。
但教主好帥,只瘋了一點點,就這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