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光斜斜落進屋中。

段翊霜手背上的傷口輝映其下,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這應當是很痛的。

可疼痛已經過了時候。

段翊霜不太覺得這傷口有多滾燙或刺痛。

——這一刀出乎他的意料。

卻也僅止于此。

人活得越是清醒,越不愛追究複雜的事情。

段翊霜認為自己是個清醒的人。

他一貫如此理智。

然而當七刀門主點了頭,将他當作一件物品般獎賞給薛蘭令時,到底教他悚然。

——尤其是在這間屋裏。

他是被薛蘭令拽着手腕,幾近于拖拽般拉扯進來。

薛蘭令沒有留任何情面。

衆目睽睽之下,他被拉扯着穿過長長的走廊,再被薛蘭令帶入了屋中。

薛蘭令合上了房門,手指卻仍未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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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被按在了床榻上。

這一下也重得很,木板也發出聲沉悶的響聲。

手背上的傷口疼過了。

手腕被沉沉緊扣的地方就開始發疼。

——薛蘭令的手很冷。

冷到像可以把他燙傷。

漆黑的劍倒在門檻腳下,屋門合緊了,又不得闩上。

段翊霜先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跳得很快、很急,這條路走過來,只讓他越來越緊張。

薛蘭令把着刀,擡腳踩在床榻的邊沿。

那張銀面具被丢在一旁,盛滿月光的雙眼就與他相望。

月光映在薛蘭令的臉上。

頓了頓,薛蘭令低聲道:“會叫嗎?”

段翊霜一時愣怔。

薛蘭令又重複道:“會不會叫?”

心底隐隐有個不得了的想法,段翊霜卻做不到這般默契。

他問:“叫什麽?”

薛蘭令歪着頭看他,亮如水波的眼裏像帶着笑。

薛蘭令道:“你不知道?”

段翊霜答不出口。

薛蘭令道:“可是你就算不知道也要知道,不會也必須會——誰等在屋外,誰就必須要聽到。”

段翊霜藏在面具後的臉逐漸紅了。

從耳尖開始,一路蔓延到臉龐、脖頸,幾乎還要往下。

段翊霜道:“我不是很會。”

薛蘭令垂着眼簾,把着刀将他的面具一樣解落。

薛蘭令問:“你沒逛過花樓嗎?”

——這個問題不算為難。

但段翊霜還是覺得窘迫。

他沉默了片晌,勉強道:“逛過。”

薛蘭令道:“那就是了,裏面怎麽叫的,你就怎麽叫。”

段翊霜被這句話激出一星火氣來。

他通紅着臉,反問:“你這麽懂,你怎麽不叫?”

薛蘭令只看着他,頓了頓,稍微靠近了些。

那張昳麗的臉近在咫尺,足可以美貌燒盡所有理智。

高束了馬尾,黑衣玉面的薛蘭令,遠比任何時候都更有攻擊性。

段翊霜能覺出幾分壓抑。

薛蘭令慢聲道:“是你被賞給了我,又不是我被賞給了你。”

又說:“你若不願叫,我也不介意再劃你一刀,讓你想清楚該怎樣叫。”

段翊霜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們就在這樣的屋中沉默。

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

但月光在動,風吹着樹影,風躍過燭火,夜色裏什麽都在動。

過了一會兒,段翊霜實在抵不住薛蘭令的眼神。

他別過頭,從頭到尾紅成了一片,極不甘心的、極為敷衍的,滿帶着嘗試,輕輕叫了一聲。

隔着門,誰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薛蘭令道:“叫大聲點。”

段翊霜攥緊手指,右手背的傷口更顯猙獰。

他神情藏在陰影裏,也不知是什麽心緒。

段翊霜極勉強地再叫了叫。

薛蘭令便坦然評價:“還不錯,繼續。”

這一叫就叫得有些久了。

段翊霜本來想敷衍幾聲便算交差,可薛蘭令偏不讓他停下。

強人所難的唯一道理,薛蘭令也很說得出口。

堂堂魔教教主,面色不改心不跳,坦坦蕩蕩地說:“叫得不夠久,影響我的聲譽。”

講說聲譽,卻也不知道他們之間誰更需要聲譽。

段翊霜被氣得完全沒心情胡扯。

結果直到薛蘭令喊停,他才後知後覺想起,他大可不必在乎薛蘭令的聲譽。

段翊霜徹底生了氣。

他不願去看薛蘭令,坐在榻上,任由薛蘭令拽着他的手腕。

那條猙獰的傷口橫亘在彼此眼前,翻出的皮肉就像天塹深淵裏的江河。

多一眼,就望而生畏、止步不前。

薛蘭令沒有說話。

段翊霜越想越氣,他低着頭,手上用了點兒力,示意薛蘭令将他放開。

薛蘭令卻沒有松手。

腕上的每根手指都冰冷得灼人。

薛蘭令問他:“疼嗎?”

——問得這般溫柔。

——又問得讓人捉摸不定心緒。

段翊霜喉間一哽。

他輕聲答:“疼過了。”

薛蘭令便又問他:“怪我嗎?”

段翊霜道:“你也是為了救我。”

雖然這一刀又狠又絕,超乎他的意料,遠在他的構想之外。

但段翊霜仍不可否認,若沒有這一刀,那根鞭子落下,他未必能站得起來。

有舍有得,他自然明白。

然而薛蘭令擡起眼簾,看他片晌,卻笑着說:“誰說我是為了救你?”

——“救你的法子有很多,也本可以不出這一刀。”

那兩句話停在這裏,帶着幾分點到即止的意味。

段翊霜問:“你想說什麽?”

薛蘭令道:“要讓你做一個殺手,是件很困難的事。”

段翊霜道:“你想我做殺手?”

薛蘭令沒有說話,只松了手,轉而取來紗布與藥酒,低着頭,用紗布纏上他的手掌,一圈圈蓋住那條血紅的傷口。

——傷口是深可見骨的。

段翊霜卻也受過比這更重的傷。

但從沒有人為他包紮過。

段翊霜擡眼去看,薛蘭令漂亮的臉像籠着光,引誘每只喜愛撲火的飛蛾。

也許自己就像是只飛蛾。

段翊霜借着月光去看,連自己的神情有多癡迷也不知曉。

分明劃傷他的也是薛蘭令,他卻偏要因為這一星半點兒的溫柔心動。

半晌,傷口徹底被蓋在了紗布下。

段翊霜面上的緋意已退,略留了點兒在耳尖上。

他坐得端正,離薛蘭令也有些近。

他遲疑了一會兒,卻先聽到薛蘭令問他:“如果天鶴府作惡多端,你會不會願意做這個殺手?”

段翊霜淺淺吸了口氣。

他道:“天鶴府沒有作惡多端。”

“嗯?”薛蘭令低聲應了。

段翊霜道:“我探聽過天鶴府,近年來天鶴府在江湖中名聲極佳,經常行俠行善,美名人人皆知。”

薛蘭令就在他的眼前。

昳麗又決絕。

像帶刺沾毒,吻過就會斃命的花。

像冰冷的霜雪,像急急驟雨,像所有能讓段翊霜止步不前的美景。

可段翊霜很心動。

他想走近美景,還想走進去。

他聽花帶着笑音在問:“你如何确定,你所見所聞,就一定都是真相?”

段翊霜睫羽一顫。

薛蘭令卻也忽然動了。

手抵在他的肩頭,将他整個人壓進了床榻裏。

薛蘭令就半跪在榻上,左手撐在他頭側,右手又虛虛擡起,将纏在馬尾結上的流蘇解落。

長發順着肩側散開,鋪展垂落着,貼附在兩側的鬓發就襯得人有些青澀。

薛蘭令有堪稱絕色的五官,昳麗的面容。

——幾乎會讓人忘記這只有十九的年紀。

他距離段翊霜越來越近。

長發自衣襟鋪散在段翊霜的頰側。

薛蘭令輕道:“我救了你,也救了俞秋意。可我獨獨只向門主讨要了你——段大俠,你說,我算不算對你好?”

這般近的距離,段翊霜遠沒有能抵擋如此美色的能力。

段翊霜渾渾噩噩的看他。

“……好。”答案也是渾噩的。

薛蘭令便笑着繼續問:“那我現在告訴你,其實天鶴府無惡不作、罪孽無數,你相不相信?”

話語裏藏的深意太重,段翊霜有了兩分清醒。

段翊霜道:“……事已至此,是與不是,也左右不了我的選擇。”

說的沒有任何錯處。

薛蘭令卻不肯放過。

薛蘭令又問:“那若是全江湖的人都告訴你,我做了很多錯事、壞事,人人得而誅之,你還會不會相信我?”

段翊霜一瞬想說相信。

可話到齒間,到底被咽了回去。

薛蘭令卻好像根本沒有指望得到他怎般堅定的答案。

薛蘭令只問:“會不會救我?”

段翊霜啞聲道:“……你會殺我嗎?”

薛蘭令垂着眼簾看他,唇角的笑意淺淡得很。

然而語氣偏偏溫柔得讓人心尖顫抖。

薛蘭令說:“我怎麽會殺你呢?哥哥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我就算要殺,也絕不會殺有意思的人。”

段翊霜的心跳得更快了。

從薛蘭令靠近開始,他的心就跳得很快。

可現在心跳得真的太快,快到所有的思緒攏在腦海裏,亂成一片。

段翊霜幾近是憑着本能在答:“那就不要做壞事。”

薛蘭令傾身而下,離得更近。

他們的呼吸都快要融在一起。

——“可我一定會做壞事的,”薛蘭令說,“我會做很多很多的壞事,讓你一次又一次失望。”

薛蘭令又問:“你的心為什麽跳得這麽快?”

段翊霜的心跳就停了這一瞬。

好像沉甸甸的秘密被輕而易舉揭開,暴露在人眼前,教他一時無所适從。

段翊霜道:“……可能是熱的。”

還未至初秋,夜裏還是會熱。

這算是很好的借口。

薛蘭令卻似随口一問般繼續:“哥哥知道兩個人離得這般近,通常都要做些什麽嗎?”

段翊霜怔住。

薛蘭令笑意盈盈,聲音低若呢喃:“我如果要吻你,你會不會躲?”

段翊霜的理智徹底被燒得一塌糊塗。

他腦海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心底知道,要拒絕,要躲的,這樣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們遠不至如此親密的。

然而不該犯的毛病總犯在這種時候。

心裏越是知道要說會,嘴上越是擲地有聲地答:“不會。”

這兩個字落了下來。

段翊霜再次紅了臉。

薛蘭令倒是還記得他有這麽個毛病,笑得樂不可支,撐在他頭側的手臂都有些發軟。

他們離得更近了些,稍稍擡個頭、低下頭,就能吻到一處。

薛蘭令笑着凝視他片晌,低了頭,反而坐起身來,翻身下了床榻。

作者有話說:

教主和小翊就是那種,教主只要A上去,小翊絕對會被美色殺到不拒絕。

但教主就是不A,長得這麽好看,就不A上去,诶,就勾引,就是玩兒~

小翊每天被撩得心裏小鹿亂撞。

教主每天都抽空撩那麽一下。

俞秋意:一看就知道,薛大俠老渣男了。

小翊:沒有啊。

俞秋意:一看就知道,無瑕劍老舔狗了。

教主:沒有啊。

俞秋意:我懂了,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诶,我沒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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