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光大亮。

神夢閣少閣主被殺一事,已被傳得人盡皆知。

然而神夢閣所指出的兇手,并不是七刀門。

縱然留下的“刀”字滿浸了血。

在神夢閣的眼中,七刀門卻是被栽贓陷害。

——因為他們有了另外的發現。

一塊貼在牆角的,不細細探查,就絕不會被發現的碎布!

那是在隕星塢才會有的布料。

整個江湖也沒有誰敢冒領隕星塢門人的身份。

——在最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了最不可能的東西。

——這本身就是一樁詭事。

且若是七刀門所做,他們如此狂妄,自然不可能想要陷害別人。

而要談陷害,遠不至于陷害身處背地的隕星塢。

所以七刀門絕對不是取走少閣主性命的真兇。

——真兇是不慎丢下證據的隕星塢。

唯有隕星塢才有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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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星塢也并不算全然沒有這個動機!

因為八大門派未必齊心,也會有人不願坐視神夢閣成為第九個門派,與八大門派平起平坐。

——這是天底下最容易看清的利益。

——也就是隕星塢最可能的動機!

靈門城中傳遍了神夢閣推斷而出的真相。

此事就像生了雙翅膀,極迅速地傳至整個江湖。

這是震驚武林、轟動江湖的大事!

沒有人敢相信堂堂八大門派之一的隕星塢,竟會做出此等惡行。

隕星塢自然也不會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

雙方各執一詞,久争不放,各有自己的一派說詞。

隕星塢認為神夢閣在含血噴人。

神夢閣更是确定隕星塢在做賊心虛。

一時間,江湖流言蜚語甚嚣塵上,茶棚酒肆、飯館客棧,皆見江湖人圍坐一處,争論究竟是何人取走了少閣主的性命。

而風雨飄搖的時日裏,七刀門卻顯得很平靜。

薛蘭令用一把匕首完美地完成了任務。

隕星塢又不知為何牽涉其中。

這對七刀門來說,并不算是什麽壞事。

——縱然門主在發出命令時,就已然做好要如何應對神夢閣的準備。

但他也樂見如今情形。

薛蘭令領了另一份賞,佩着刀,轉身行出正殿,在第三個拐角的地方,碰見了俞秋意。

俞秋意站在陰影裏,面具白得有些可怖。

薛蘭令道:“你怎麽在這裏?”

俞秋意嘆息道:“有人要見你,在山上。”

薛蘭令道:“你看起來有些不對。”

“我當然不對,”俞秋意苦笑,“我被派去暗殺吹雪會的長老,可我哪兒能是一派長老的對手?我原本不想出手,卻沒想到剛剛接近吹雪會,就先中了一掌。若非警覺,跑得夠快,我連站在這兒都沒資格了。”

薛蘭令道:“這一掌不在外,而在內。”

俞秋意跟着咧了下嘴:“沒錯,現在我可是寒意入骨,冷得直打顫。恨不得多穿幾件衣裳禦寒。只不過寒意在內,穿多少也不頂事。”

薛蘭令便道:“你應該療傷。”

俞秋意道:“我昨晚差點命都沒了,更別提療傷了。七刀門裏就沒個大夫,像我這樣沒有完成任務的殺手,不死都算是好事。”

薛蘭令道:“可如果每次都罰得這麽重,七刀門裏還會有多少個殺手?”

俞秋意颔首道:“其實我另有想法。”

薛蘭令問:“什麽想法?”

俞秋意道:“我覺得門主看我不順眼。”

薛蘭令道:“那不是正中下懷?”

俞秋意道:“正中下懷?”

——“你原本就是要探查被追殺的事情,”薛蘭令壓低了聲音,“他若真的對你看不順眼,那必然是有你不知道的原因。這原因,也許就與追殺你有關。”

俞秋意驚道:“可我戴着面具!”

薛蘭令道:“戴了面具,又不是意味着你變成了另外的人。”

俞秋意悚然:“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看穿我的身份?”

薛蘭令輕笑:“也未必。不過既然要查,勸你還是多完成幾個任務,有命在,才有機會查到真相。”

俞秋意道:“……那我還是快些治傷。至于你——”

“我現在就去見他,”薛蘭令道,“山上風大,吹久了頭疼。”

正如薛蘭令所說。

山上的風很大,吹得急急,帶着幾分涼氣兒。

越高的地方越讓人生出寒意。

段翊霜迎着風站在高處,足下踏着方岩石,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回頭。

段翊霜只道:“這裏沒有旁人。”

薛蘭令離他不遠,馬尾被風拂得像一片暈染的墨。

“你找我,是想說什麽?”

“問一件事。”

“什麽樣的事?”

段翊霜問:“你為何要牽扯到隕星塢?”

薛蘭令輕飄飄地答:“你在說什麽,我可是一無所知。”

段翊霜又問:“你當真不知道嗎?”

薛蘭令反問:“我難道必須要知道嗎?”

“是你動手殺了神夢閣的少閣主。”

“這是七刀門交給我的任務。”

段翊霜道:“你另有心思。”

薛蘭令道:“這世上沒有毫無秘密的人。”

段翊霜道:“隕星塢的事情,當真與你無關嗎?”

薛蘭令輕輕笑了,他問:“你要問我,我否認了,你又不信。那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呢?”

——“在你心裏,我必然是故意牽扯了隕星塢的人。”

“或者該說,在你的眼裏,八大門派無論哪一個人,都比我薛蘭令更可信。”

段翊霜倏然回頭。

他幾不可自控般向薛蘭令走了兩步。

薛蘭令和他沒有多遠的距離。

可這幾步走下來,卻好像他們之間隔着溝壑、天塹,望不見底的深淵。

行差踏錯一步,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薛蘭令道:“你與其在乎隕星塢為何會被牽扯到這件事中,不如仔細想想,要如何完成下一次的任務。”

“我能救你一次,不代表能救第二次。”

一語說盡,薛蘭令轉身離開。

山頂的風獵獵作響。

段翊霜望着那道背影,望到一切消弭風中,仍覺得心間沉重。

俞秋意靠坐在桌旁。

吹雪會長老的這一掌,用了七成力道。

俞秋意雖然憑借自己的意志扛住了,寒氣卻還是浸入肺腑,以至于他如今想要運使內力都覺得困難,更遑論療傷。

這傷是不易養的,他唯有求助旁人。

而七刀門中唯一有這份善良心腸的,也就是段翊霜。

他等在段翊霜的房中。

等到段翊霜回來,俞秋意站起身,正想說明自己的來意,可話還未出,他便想自己說不出口了。

——因為段翊霜解下面具後,那張臉顯出的神情不好看。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段翊霜的臉上分明沒有表情,清清冷冷,一如往常。

可俞秋意看在眼裏,能覺得他比平時更冷。

那不是一種心情好的表現。

俞秋意看人識物不算一流,但對情緒的感知還算明顯。

他眼看着段翊霜取下面具,坐在桌旁,自己斟了杯茶水,又一口就飲盡了。

俞秋意遲疑了片晌。

他問:“你們……說了什麽嗎?”

段翊霜垂着眼簾道:“沒有說什麽。”

有些東西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薛蘭令的事情也就是最好不說。

俞秋意便道:“我雖然不知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這一路行來,不算朋友也勝似朋友。無論發生了什麽事,看在彼此同行的份上,也要冷靜些。”

“我很冷靜,”段翊霜道,“我沒有不冷靜的時候。”

俞秋意道:“所謂知音難覓、知己難求,在這世間想要有這兩者之一,都是天方夜譚,又何必事事都要如意?”

段翊霜擡眼看他:“你也知道我們意見不同。”

俞秋意道:“看你們兩人的性子就知道了,他是劍走偏鋒的人,你卻更正直些。”

段翊霜道:“那也許就是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們其實遲早也會分道揚镳的,彼此心知肚明。

俞秋意卻說:“可我也能看得出來,你們對彼此都很特別。”

段翊霜道:“特別?”

俞秋意道:“很特別。”

段翊霜道:“有什麽很特別?”

俞秋意道:“給我感覺就是這樣,你若真要我說,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

頓了頓,俞秋意又道:“我只認為朋友間只要值得相交,就不要遲疑躊躇。”

段翊霜聽罷,忽而笑了笑。

他站起身來,嘆道:“……不,我與他,皆不值得相交。”

應得簡短,段翊霜轉身離開。

這一日過得無聲無息。

江湖上沸騰的大事傳進七刀門裏,也只是一條條清楚簡短的信息。

沒有人聲激昂做襯,生死之事,不過是白紙黑字,印在上頭的,一筆一劃,盡顯刀鋒。

而在第三日時。

俞秋意再次接到了門主發來的命令。

風雨飄搖,也會一瞬死寂。

他們也曾站在七刀門的大門前,面具後的神情皆不示人。

但捏住字條的手指,皆是相似的白。

俞秋意揉着肚子感慨:“我連內力都不能用,還暗殺什麽,他就是打定主意要我死。”

段翊霜沉默了片晌。

他忽而松開字條,在夜色裏泛白的手指握上劍柄。

聲音是很輕的。

落在俞秋意的耳中,卻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

——“你不會死的。”

作者有話說:

小翊:我保護你。

俞秋意:(熱淚盈眶)無瑕劍,你真是個好人!

教主:我保護你。

俞秋意:你要做什麽!(警覺)

教主:沒說你。

俞秋意:哦,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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