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有琴弘和将這些事都做得很好。

他打理藥田、整理藥草,記錄每一個被他醫治好的病症,甚至是解毒的過程。

他從出生起就注定了要成為一個大夫。

因為他是春秋谷谷主的兒子,所以他也就只有這條路可以走。

有琴弘和也不排斥做一個大夫。

他可以說還很享受。

他從小到大都對奇毒劇毒很有興趣。

但他是不愛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

有琴弘和更癡迷制毒解毒,煉藥煉蠱。

如果他不是春秋谷的谷主。

那他也許更樂意做個這樣的人。

但人與人總會有自己的責任。

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做就可以做的。

就像他和薛蘭令兩個人。

彼此都逃不過身份的舒服,走不出這層層的桎梏。

他也與薛蘭令不同。

因為他可以放棄、停步, 随時随地,直到他厭倦所有。

段翊霜身上毒性盡去,已完全可以說走就走。

他也問段翊霜什麽時候走。

段翊霜卻還不想走。

或者說,段翊霜想等到和薛蘭令一起走。

然而薛蘭令遲遲沒有回到春秋谷中。

薛蘭令應下了祝榭的要求,沒有急着回谷,而是先去了神夢閣。

神夢閣與隕星塢的事情仍沒有個定論。

只是越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神夢閣對隕星塢的恨就越多。

少閣主的死在神夢閣與八大門派心中紮了根刺。

縱然到了最後只是場誤會,這心結也不會輕易解開。

甚至可以說。

這心結永遠都不會解開!沒有解開的可能,也沒有解開的必要了!

神夢閣已是注定會和隕星塢不死不休的。

而作為八大門派之一的隕星塢,更不可能對神夢閣低頭。

真兇是誰已不是最重要的事。

因為這件事最終,不僅教神夢閣與八大門派離心,也讓隕星塢在江湖中名聲受損。

所謂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一旦觸碰到了利益,朋友也會反目,兄弟亦能結仇,夫妻同樣如此。

也正如薛蘭令所想。

神夢閣與隕星塢,早就沒了和解的可能。

神夢閣既失去了成為第九門派的資格,也失去了培養多年的少閣主。

但隕星塢确确實實沒有對神夢閣出手。

只是很多時候真相并沒有那麽重要。

神夢閣如今在乎的,也不是誰取走了少閣主的性命,真兇是誰。

——而是要如何在這種“失去”之後,在利益受損之後,再從隕星塢的身上成百上千地讨要回來!

薛蘭令依然站在屋外。

他隐在陰影之中,指腹輕輕撫過刀鞘上的花紋。

秋娘的聲音裏滿是悔恨:“若我當時、若我當時再快一步!也許少閣主就不會死!也許,我就能看到誰是那個兇手!”

那天的中年男子同樣在勸說:“秋娘,你也別想太多。是隕星塢不顧情誼對少閣主出手,我們在那個時候又如何能知曉他們的謀算!能避一時,不可避一世啊!”

“可我還是後悔,”秋娘說,“只要再快一步!再早一步!”

“秋娘,你越是這麽想,越會讓自己難過。”男子嘆了口氣,“為了少閣主,我們絕不能沉溺于這種痛苦。秋娘,你要振作。”

屋中一片死寂。

良久,才傳來秋娘的一聲嘆息。

薛蘭令沒有久留。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就會立刻轉身離去。

他不愛浪費時間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把着刀,也還是沒有回到春秋谷裏。

他走在街上,人來人往,幾乎所有人都會回頭去望。

哪怕只是錯肩而過,只可看見背影,也還是會有人無可自控去看他。

茶樓裏說書人講得正當精彩。

叫好聲陣陣傳來。

酒樓裏高歌談笑正當熱鬧,這聲響也同樣傳得很遠。

靈門城裏的一切都讓薛蘭令感覺陌生。

可他又有幾分熟悉。

他曾在茶樓裏喝過最苦的茶,有人笑着說他年紀尚小,還嘗不出苦茶的香味兒。

他也在酒樓裏品過最烈的酒。

酒鬼愛酒,酒鬼卻不肯讓他喝酒。

酒鬼說:“少主還年輕,你現在喝酒醉了,也不知道醉酒的感覺。”

然而如今已有十九的魔教教主。

仍不知道什麽叫做醉酒。

他不愛喝酒。

當他摸到那只幹淨的酒葫蘆,又看到沾滿血污的衣擺時。

薛蘭令想。

他就算再要喝酒,也不會想喝酒。

他可以喝酒,但永遠都不會再想喝酒。

他失去了酒鬼。

也就失去了這所有。

——薛蘭令不是個很容易感傷的人。

——他看過便過,想過便抛之腦後。

籠罩在漆黑天幕下的春秋谷很安靜。

薛蘭令回到春秋谷時,只去見了有琴弘和。

有琴弘和正就着燭光清點連日準備的藥草。

薛蘭令站在他對面,将刀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有琴弘和道:“你原來還舍得回來。”

薛蘭令道:“我當然會記得回來。”

有琴弘和道:“那再好不過。”

薛蘭令道:“我要走了。”

有琴弘和點了點頭。

他不問什麽時候離開,也不問要去往何處。

因為他們彼此有幾分默契。

如果薛蘭令想說,那薛蘭令一定會說,而不需要他去追問。

薛蘭令也的确開口:“大概是往北走。”

有琴弘和道:“北方有白陽山莊。”

薛蘭令颔首:“七刀門的門主已知曉我的身份,他說,只要我殺了黎星辰,他就會告訴我所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有琴弘和的手一頓。

他擡了眼簾,問:“你相信?”

薛蘭令道:“他是祝榭。”

有琴弘和神情微動:“他居然是祝榭?”

薛蘭令道:“這種人,做過黎明達的走狗,最是信得過的。”

有琴弘和道:“不錯,黎明達不缺為他沖鋒陷陣的狗,卻很缺叛他而去的狗。像他這樣的人,恐怕永遠也不會明白,狗若是要反咬他一口,比什麽都更痛。”

薛蘭令道:“所以我相信祝榭。”

有琴弘和道:“黎星辰是黎明達唯一的兒子,你要殺他,可不算容易。”

薛蘭令道:“那你說,我為什麽要找你呢?”

有琴弘和問:“為什麽?”

薛蘭令不答,只淡淡反問:“為什麽呢?”

有琴弘和又垂下眼簾。

他撥弄藥草,拾起紙頁慢慢将之記錄。

他道:“你要我幫你。”

薛蘭令道:“你只能幫我。”

有琴弘和道:“黎星辰認得我。”

薛蘭令道:“那再好不過。”

有琴弘和又道:“黎星辰同無瑕劍有舊。”

薛蘭令道:“那又與我何幹?”

有琴弘和道:“他的毒我解了,可他不願意走。”

薛蘭令道:“他不需要走。”

有琴弘和道:“他會走的,不過是和你一起走。”

“我想不通一件事情,”薛蘭令說,“他已經解了毒,為什麽非要和我一起走。”

有琴弘和道:“這個問題應該問你。”

薛蘭令道:“問我?”

有琴弘和道:“你沒有做任何要求,他卻心甘情願要留下來等你,這就是你所說的——不必用毒?”

薛蘭令睫羽細密而濃,落在燭燈的光裏。

他沒有開口,屋中很安靜。

有琴弘和只好道:“與其說你是不想下毒,不如說你在下蠱。”

薛蘭令道:“我不會下蠱。”

有琴弘和道:“壞人往往不說自己是壞人,會下蠱的,也可以說自己不會下蠱。”

薛蘭令淡道:“論之下蠱,我在有琴谷主面前,豈不是班門弄斧。”

有琴弘和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你的蠱,和我的蠱,是不一樣的蠱。”

薛蘭令問:“你想說什麽?”

有琴弘和道:“以蠱馭身,是下下策,以蠱馭心,方是上上策。”

薛蘭令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以蠱馭心?”

有琴弘和籠在燭光裏的面目有幾分笑意。

他用手擦拭着藥草上的泥土,悠悠道:“情愛之蠱,馭身馭心。”

薛蘭令靜了片刻。

“情愛之蠱?”

“當然,”有琴弘和道,“唯有心中對你有情,才會被你輕易馭心。”

薛蘭令道:“什麽算心中有情?”

有琴弘和道:“為之心旌搖搖,時時思念。”

薛蘭令道:“這便是心中有情?”

有琴弘和道:“當然不止,但沒有這個,就不算心中有情了。”

薛蘭令道:“那日離開錦行樓時,我見到房中——”

“慢,”有琴弘和連忙制止他的完整形容,“薛蘭令,你不會告訴我,十九年了,你連這種事都是頭一回見到吧?”

薛蘭令道:“容我提醒你一句,我被囚禁地七載。”

有琴弘和道:“所以呢?”

薛蘭令道:“我近來在想,為什麽我看到這種事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人,會是段翊霜。”

有琴弘和飛快看他一眼:“你有夢到過嗎?”

薛蘭令道:“我從不做夢。”

有琴弘和問:“那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薛蘭令道:“煙柳花魁同樣說過,當經常想起一個人時,應當就算是喜歡。”

有琴弘和道:“你喜歡段翊霜嗎?”

薛蘭令認真思考了許久。

他說:“我不喜歡,他只是對我很有用。”

有琴弘和的神情萬分認真。

有琴弘和點了點頭,順着他的話說:“薛蘭令,你的确不是喜歡他,你只是想吃人。”

作者有話說:

谷主是真的很厲害的。

谷主就知道教主不會發現自己對小翊有、動心。

所以谷主痛心疾首:你那是喜歡嗎,你那是饞他身子!

教主:我就知道,合理。

只有小翊在上大當。

谷主神就神在,他看出了所有,但又知道跟教主直說沒有用。

所以谷主他,胡扯起來了。

胡扯的同時還不忘助攻。

有琴弘和,助攻界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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