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世間有種不成文的規矩。
若是只有一個人做決定,那旁人都需聽他的話,按照他所說的來做事。
可如果有兩個人都可以做決定,就只能一方說服另一方才可成事。
段翊霜有這個決定的資格。
他能夠選擇留下或者離開。
——他覺得還沒有到應該離開的時候,可也承認,薛蘭令所說的話語,的确很有幾分道理。
他們總不能在這裏漫無目的等人上鈎。
他們唯有主動。
他們在渭禹城多停留了兩日。
時日一到,就要立刻啓程。
要抓緊時機。
他們便在一日陰天策馬離去。
出了城,要繞路而行,趕往扶義城的時間,應得控制在半月以內。
時間不能太長。
長了則會有變數。
這是彼此不需要強調的默契。
有琴弘和買下的是三匹良駒。
天底下做生意的人,都很會誇耀自己的商品。
所以他買下的,也都是千裏挑一可日奔千裏的好馬。
他握緊缰繩,遠遠兒将薛蘭令兩人甩在身後。
刮來的風吹得很響。
掃在額前頰側,就像冰刀子般利。
但很快,有琴弘和勒住缰繩,又停了下來。
他側過身,對趕來的兩人說:“前面有座小城,叫浔城。”
薛蘭令問:“這座城有什麽不同嗎?”
有琴弘和颔首道:“有很大的不同。”
薛蘭令問:“何處不同?”
有琴弘和道:“我從北地回來時,也經過了這裏——但當時,這座城,還沒有這般驚悚可怖。”
他說完,伸手指向浔城的方向,二人随他的指引望去,段翊霜眉心随之一皺。
那是座鬼城。
之所以要說它是座鬼城,是因為它真的就像有琴弘和說的那樣驚悚可怖。
遠方的浔城只露出一面城牆。
在如此黑沉的天色下,城牆上被高高支起的人,正被尋味兒而來的烏鴉啃食。
城下隐隐約約徘徊着幾只鬣狗豺狼,低聲吼叫着,似在垂涎那未能落下的美食。
沒有人在城外。
這裏冷清荒涼,像一座死城。
不會有人覺得這是正常的。
有琴弘和也做不到把眼前的事情歸咎于“平常”。
這是場意外。
因為在他前些時日回往靈門城時,這裏還并不是一座死城。
至少。
他沒有聽到過任何這裏不對勁的風聲。
浔城的轉變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間。
甚至這種變化,連距離浔城最近的渭禹城也沒有覺察到。
不,在這之中,有琴弘和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想到的問題,薛蘭令與段翊霜也能想到。
——渭禹城是發現不了這件事的。
因為渭禹城在這段時日裏,同樣經歷了一場劇變。
斷珑居不明不白一夕覆滅,真兇遲遲沒有下落。
好像所有的變數與怪事都聚集在了一處,在神鬼不知之時,沒下了一張大網。
他們決定直接進城,一探究竟。
浔城的确是座小城。
裏裏外外,統共只有那麽一點兒大小,騎着馬走不過半個時辰,就已能将這裏大大小小的地方全都走遍。
甚至能數清這城裏有多少條街,多少家酒肆,多少座茶樓。
——可城裏卻沒有人。
浔城是座小城,但小城只為讓人群顯得更擁擠,看起來更要顯得熱鬧。
但如今的浔城卻不見半個人影。
家家戶戶緊閉門扉,長長的街道幹淨得一塵不染。
這處的确像座死城。
然而他們偶爾也能聽到緊閉的房屋裏,傳出來低聲交談的聲音。
——這座城裏有人。
但這些人都不願意出來。
為什麽?
任何變化背後都有一個源頭存在。
有琴弘和試着去叩響一扇房門,卻只引來屋裏人歇斯底裏的吼叫咒罵,木門被撞得直響,似乎搖搖欲墜。
……這裏極不對勁。
有琴弘和道:“難道要我硬闖進去不成。”
薛蘭令道:“也未嘗不可。”
有琴弘和道:“那如果裏面埋伏着什麽絕世高手,我豈不是在送死?”
薛蘭令道:“你若能送得了死,那天底下的人喘口氣都會死。”
有琴弘和配合道:“你等着,我把門踹開,若當真有個高手要與我動手,你便幫我攔下,這總歸不會出錯。”
他說罷,當真擡腿欲踹。
然而這一動作還未做完,街邊便響起嘈雜聲響。
三人側頭望去,只見得有兩人大步邁近。
一男一女,相貌都極年輕。
女子衣着利落,腰間別着一根長鞭。
男子卻是緊皺着眉頭,手臂粗壯,雙手厚而寬,明顯是修行的外家功夫。
他們與薛蘭令等人隔着幾步距離對視片晌。
女子先抱拳道:“三位朋友不知從何處而來,意欲何為?”
有琴弘和整了整衣衫,哼笑道:“想要問別人問題,自己需得先報身份,這個道理,想必二位不會不知。”
女子一怔。
她再想開口時,身旁的人已不耐煩地說到:“我叫孟嶼,這是我師妹花吟,我們二人是靈門城天鶴府的人。”
花吟只得苦笑:“是。”
有琴弘和道:“二位如此坦蕩,我也直話直說。在下文飛清,這兩位都是我的同門師弟,小門小派,不曾立名,便不多說了。”
孟嶼道:“時間緊急,他們叫什麽,你趕快說個名字,假的也成。”
有琴弘和道:“這位,薛蘭蘭。這位,段小翊。”
他明顯敷衍的話語沒有讓孟嶼二人心生不滿,孟嶼只點了點頭,道:“此間事比較複雜,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花吟的神色有些古怪,她低聲道:“不再問問他們的身份?”
孟嶼沒有躲藏遮掩,反而道:“他們如果與這件事有關,在我們出現的時候,就會對我們動手了。”
花吟道:“可萬一——”
孟嶼搖首,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沒有萬一,我們不能在這裏幹等着,那位朋友還受了傷,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花吟聽罷,雖仍有些憂慮,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孟嶼的說法。
孟嶼将幾人帶進了一座宅邸。
這座宅邸很寬,在浔城裏也該是數一數二的富貴地。
但宅邸裏除卻滿院子的雜草,再無其他擺設。
這裏明顯荒廢已久。
孟嶼先道:“我進去看看他如今怎樣,花吟,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便是。”
花吟道:“當真要說嗎?”
孟嶼沒有任何遲疑,點了點頭。
眼見着孟嶼的身影離去,花吟只得嘆了口氣。
她說:“這件事還需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半個月前,浔城裏突然發生了一件怪事。
凡是離開浔城的人,第二日,都會被人發現橫躺在街上,身軀完好,勃頸處卻有道極深的刀口。
一開始,只有一人、兩人,然而不過五日,就連夜裏沒有及時回屋的人,也會遭此毒手。
那一回的第二天,街上擺出了十來具身中刀口的屍體。
然而做出這件事的人卻沒有刻意隐藏自己。
他自己現身,揚言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抓到他,他要将浔城屠盡,讓浔城變成一座死城。
花吟與孟嶼遠在天鶴府,收到了身處此地的友人來信,他們匆匆趕至時,浔城已變得死氣沉沉,再無生氣。
花吟道:“不過就在我與孟嶼趕來的那一夜,我們見到一位俠士與那魔頭交手,他本就負傷,再被那魔頭在肩脊砍下一刀,險險丢了性命。”
但那魔頭有言在前,凡是離開浔城,意欲逃跑的人都會成為他的刀下亡魂,花吟兩人不敢出城,只能尋遍城中醫館,自己挑揀出藥物熬制,勉強為那位俠士療傷。
這也就是孟嶼不得不相信他們,賭這一次的緣由。
他們不能一直在這裏坐以待斃。
必須要求變,找到一線生機。
孟嶼很快就下定決心來見他們,也并沒有多做隐瞞。
孟嶼與花吟的确出自天鶴府。
除卻對關系有所隐瞞,他們的名姓身份,皆是真實的。
花吟澀聲道:“那魔頭的刀法的确很好……我們實在勝不過他,也不敢與他拼命。三位若有心相助,我與孟嶼,定不忘諸位恩情,為恩人們上刀山、下火海,也是願意的。”
有琴弘和偏頭看了眼薛蘭令的神情。
他淡笑道:“先別急着許諾,讓我們看看那位了不得的俠士是個什麽情形,再做打算也不遲。”
他們進了屋,孟嶼正坐在桌旁嘆氣。
與孟嶼隔桌對坐的,是個看起來也很年輕的錦衣公子。
他穿得很好,劍眉星目,容顏有幾分不符合年紀的嚴肅冷淡。
花吟将他們帶進屋中,孟嶼也不意外,只道:“這就是我所說的,新來的幾位朋友。”
他讓開空隙來,教他們彼此能看得更清楚些。
有琴弘和站在最前面。
然而他将将看到那張臉,那般熟悉的眉眼,還未開口說話,薛蘭令已然動了。
那是極快極冷地一片薄刃。
它曾高高飛起,劃破喉嚨,取走性命,也曾無聲無息貼在頸側,彰顯着自己無與倫比的殺機,頃刻奪命的鋒利。
薛蘭令眼底沉沉,他身手利落,幹脆得沒有任何人能做出反抗。甚至在他們還未及回神的時候,薛蘭令已經接近了錦衣公子。
他一手鉗住那人下颌,冰冷透亮的薄刃也緊貼在人頸前。
花吟驚呼出聲,孟嶼也立即上前。
有琴弘和含笑攔下孟嶼,悠然道:“何必着急呢,我的這位師弟很有分寸,絕對不會傷到這位俠士的。”
薛蘭令也的确沒有用這片薄刃劃破頸上的肌膚。
他垂眸看着,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張熟悉至極的臉,想起這七年來無休無止的、令人作嘔的仇怨。
薛蘭令輕輕笑了。
他柔聲道:“黎少俠,你長得真像你的父親。”
作者有話說:
我之後幾天三次會很忙,可能會停更,順便攢攢稿子,會在下個星期左右入個V賺點小錢錢。
黎星辰出場啦。
是的,黎星辰,長了一張和他爹很像很像的臉。
有琴弘和:看到這臉就頭疼想吐。
教主:看到這張臉就想殺人。
小翊:看到這張臉就很開心,他鄉遇故知。
黎星辰:這就是他來打我而你在旁邊看着的原因?
小翊:我沒反應過來。
黎星辰:你反應過來了你怎麽也不阻止?
小翊:我身體不舒服。
黎星辰:????
有琴弘和:(震撼)你身體不舒服還騎馬,你不要那個了?
小翊:我不是,我沒有,我就是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