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薄刃就貼在頸前。
冰冷。
黎星辰被一片輕若飛雲的薄刃制在原地。
他不敢動,心跳得極快。
他很明白自己并不認識這個人。
他們從未見過。
這的确是他們第一次相見、頭一回碰面。
黎星辰擡眼去看。
他最先看到薛蘭令的眼睛。
沒有笑意,沒有殺意,沒有恨意。
只有一片暗沉的漆黑。
這黑暗很冷。
就像薛蘭令貼在他頸邊的那片利刃。
鋒利的刀刃能輕易奪走人的性命。
薛蘭令不想要他的命。
薄刃并沒有再近半分。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竟似與他十分熟識,又百般陌生。
黎星辰定了定心神,他問:“閣下認識我?”
薛蘭令仍舊在笑:“你長得很像你的父親。”
黎星辰道:“閣下的意思是……?”
薛蘭令道:“我認識黎明達。”
黎星辰眨了眨眼睛:“家父與閣下是有什麽淵源?”
薛蘭令颔首:“我欠他一條命。”
黎星辰便了然:“我白陽山莊身為江湖八大門派之一,本就該鋤強扶弱,見義勇為,閣下若是曾受家父幫助,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薛蘭令道:“可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黎星辰道:“閣下知恩圖報的方式便是這樣對我?”
薛蘭令後退兩步,薄刃一收,轉而笑道:“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黎星辰如此與他對視。
片晌,兩個人又都笑了起來。
黎星辰道:“敢問閣下姓名?”
“薛蘭令。”
“可是蘭秋香風遠,松寒不改容的蘭?”
薛蘭令道:“是鏡破不改光,蘭死不改香的蘭。”
黎星辰道:“有何區別?”
薛蘭令道:“有何區別?”
黎星辰臉上帶笑,道:“閣下卻是個妙人。”
薛蘭令道:“比不過黎少俠。”
黎星辰問:“閣下已知浔城中發生之事,不知又有何看法?”
薛蘭令道:“真兇既然已經現身,那他定然有所企圖,不如守株待兔。”
黎星辰苦笑:“卻不知到了最後,誰才是真正的兔子了。”
薛蘭令道:“黎少俠會是這只兔子嗎?”
黎星辰道:“也許不會是。”
薛蘭令道:“那便不會是。”
黎星辰道:“閣下有十分自信。”
薛蘭令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不自信的人。”
黎星辰道:“這樣很好。”
薛蘭令點了點頭,他側首,看向站在一旁的有琴弘和。
他道:“黎少俠傷勢如何,還是請我的這位朋友探一探罷。”
黎星辰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有琴弘和青衫翠影,薄紗籠在細微的光亮裏,就像絲絲縷縷纏綿交錯的線。
真的是線嗎。
竟讓人覺得更像一張難以言喻的網。
有琴弘和就站在那裏。
已聽了許久他們明裏暗裏無數交鋒的話語。
如今等到自己開口說話時,他不免抱怨:“你真不夠意思,當我有用的時候才會想起我來。”
薛蘭令道:“白陽山莊于我有恩,于你又有什麽關系?”
有琴弘和道:“你都說了白陽山莊對你有恩,既然是你的恩情,那便是我的恩情。”
薛蘭令道:“非要如此嗎?”
有琴弘和道:“的确如此。”
薛蘭令便道:“黎少俠,既然我的這位朋友也想報答一二,你大可不必客氣。”
黎星辰道:“哪裏哪裏。”
衆人退出了房間。
有琴弘和與黎星辰留在屋內。
這般單獨相處,初次見面的人總會有些局促。
然而他們兩人都不在這個範圍之中。
有琴弘和順勢坐在桌旁,伸出手,先擒住黎星辰的手腕。
他眼生笑意,眉眼間竟現出幾分風流。
有琴弘和道:“黎少俠的父親身為白陽山莊莊主,搭救過的人想必不知凡幾。”
黎星辰道:“家父的确說過,他行走江湖多年,最是愛行俠仗義,年少時候,他也曾如同現在的無瑕劍一樣,去往各處,鋤強扶弱,救苦救難。”
有琴弘和即有感慨:“黎莊主實在是個好人。”
黎星辰道:“家父曾說過,如今世道,要做一個好人并不容易,他所作所為,皆是無愧于心便足夠。”
有琴弘和道:“黎莊主是個無愧于心的人嗎?”
黎星辰道:“父親當然是。”
有琴弘和道:“如此說來,黎莊主從未做過一樁壞事、錯事,甚至讓他後悔的事?”
黎星辰偏頭想了片晌。
他并非一個喜歡空口白話的人。
他總要把前因後果想得很清楚,把自己聽過的見過的合在一起來思索。
黎星辰之所以能成為段翊霜的朋友。
很大的可能,是他們彼此都喜歡理智地看待事物。
也許難免會被情感所束縛裹挾,但在黎星辰看來,他比許多人都要更“清醒”一些。
他思來想去,終究道:“我不曾聽父親提及過有什麽後悔的事情。”
有琴弘和道:“那錯事呢?”
黎星辰道:“父親曾冤枉我偷了別人的東西,那是他犯過的唯一一次錯。”
有琴弘和了然:“黎莊主卻是個更難得的好人。”
“好人與難得的好人有何區別?”
“有的人是好人,他依舊會犯錯,會傷害別人。像黎莊主這樣難得的好人,很少傷害了誰,也只犯過這一次錯,這便是與好人之間的區別。”
黎星辰道:“我的夢想也就是成為像父親這樣的人。”
有琴弘和淡淡笑了。
他為黎星辰診過脈,收回手道:“黎少俠很特別。”
黎星辰問:“我怎麽特別?”
有琴弘和道:“我雖說極少行走江湖,但對于世間出了什麽樣的人,到底有所耳聞,看過一二,像黎少俠這樣的人,我只在前些時日見過一個。”
黎星辰聽他的話意,疑惑道:“我這樣的人?”
有琴弘和道:“黎少俠可能從未聽過,在這世上,有的人适合練劍,有的人适合習刀,有的人不善武功,還有一些人——他們是天生的藥人之體。”
黎星辰一怔。
“何謂藥人?”
“或許百毒不侵,或許生命力頑強,或許是極難過敏的體質,總之,”有琴弘和深吸口氣,嘆道,“藥人難得,黎少俠也算是一個。”
黎星辰道:“這麽說來,這倒是個很好的體質。”
有琴弘和颔首道:“确然。只不知黎少俠可否願意做我的藥人?”
黎星辰眨了眨眼睛。
他問:“這又是什麽意思?”
有琴弘和道:“藥人之體,自然便是可以做成藥人的身體,黎少俠有能夠成為藥人的體質,能與我相遇,也算是天賜的緣分。只要黎少俠願意,從此天下蒼生,都可以得我們兩人拯救。”
黎星辰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這遠遠不是黎星辰以為的“藥人”。
黎星辰只得道:“什麽才是做藥人?”
有琴弘和道:“我會在黎少俠的身上下蠱下毒,以此來鑒別黎少俠的藥人之體适宜如何用藥,過程或許會很痛苦,可一旦确定了,能用這藥人之體研制出新的毒藥解藥,那便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黎少俠的夢想即是成為與黎莊主一樣的好人,這樣的善事,想來黎少俠也不會拒絕。”
天色烏沉。
分明方才還算是敞亮,轉眼間卻已是烏雲罩頂,狂風欲作。
天光不亮,略略吹來的風也有些冷。
薛蘭令與段翊霜等在屋外,就只能在這雜草叢生的院子裏吹冷風。
段翊霜是最先開口說話的人。
他道:“黎莊主沒有救過你。”卻是十分篤定的語氣。
薛蘭令道:“他救過我。”
段翊霜道:“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恩人。”
薛蘭令道:“因為我不需要總是強調誰對我有恩。”
段翊霜道:“你十二歲時就已被關在禁地裏,又會是什麽時候被黎莊主救過一命?”
薛蘭令笑了起來,他意味深長道:“救人未必要真的來救過,也許只是他丢過一把劍被我撿到了,我用這把劍獵過野獸活了下來,那他自然就算是我的恩人。”
段翊霜道:“所以黎莊主根本不是你的恩人。”
“哥哥為什麽總要把事情想得如此複雜,”薛蘭令道,“我說他是,他便是了。”
段翊霜沒有因為他話語裏的撒嬌意味而動容。
段翊霜只道:“你想對黎星辰做什麽?”
薛蘭令問:“黎星辰是你的朋友?”
段翊霜道:“不止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知己至交。”
薛蘭令道:“你很懂他?”
段翊霜道:“我了解他,但稱不上是懂他。”
薛蘭令道:“天底下被你了解的人不少,有了一個穆常,還有一個黎星辰。”
段翊霜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薛蘭令輕輕笑了,他靠近些許,低頭道:“那我算什麽?”
段翊霜眼珠一顫:“我們不算是朋友。”
“為什麽不能算是朋友?”
“……世上沒有我們這樣的朋友。”
薛蘭令道:“那依照我們的關系,無論我想做什麽,你都應該很支持我。”
段翊霜道:“我只支持正确的事。”
薛蘭令垂眼看他片晌,忽然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薛蘭令低聲道:“跟在我身後,就是你最正确的事。”
段翊霜沒有回答。
他站在原地,遲遲未動,被滾燙熱意燒得滿眼霧氣,整張臉都在發紅。
作者有話說:
我看古龍先生的武俠:這遣詞造句,簡單,明了,大氣,自然,合理,完美。
我看自己寫的武俠:算了。
薛教主,老轉移話題人了。小翊明明要問黎星辰會怎麽樣,他就是不說,欸,就是轉移話題。
本文又名《很會的十九歲教主與他很不會的漂亮哥哥》
有琴谷主好壞哦,就騙純情少年。
黎星辰:?
俞秋意:?
有琴弘和:不要造謠,我都是為了全天下,這是造福世人的好事!
俞秋意:黎少俠,你去吧。
黎星辰:俞大俠,你去吧。
有琴弘和:不要争,你們兩個一起,我們造福上下五千年。
俞秋意:嗯嗯我不在呢做事情去了挂了
黎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