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晶子買了本漫畫。
到底跟葉藏住了一段時日,他投稿的漫畫雜志晶子也一清二楚,哪怕是出于當時培養的情誼,在他成為新人漫畫家後也是要支持銷量的。
更何況……
晶子快步走進吸煙亭,嘴角含了跟葉藏最喜歡的女士香水煙,甜膩膩的味道幾乎蓋住煙草本身。
‘那家夥,果然沒回來啊。’
她幾乎有點不爽地想道。
‘玩了大自爆後就一走了之,啧,都說了我不在意讓他好好回家,結果還是跑掉了。’
想到這,與謝野晶子的額頭上爆出幾道青筋,她多多少少能猜到,對葉藏來說透露那麽多消息,暴露自己是怎樣的人是多麽困難且羞恥的一件事,換個角度來說,他能為自己做到這程度,反而讓晶子有點詫異。
‘但是、但是啊!’晶子想:‘果然還是非常不爽。’
她加大吸煙的力度,三兩口那香水煙便燃燒到極致,裹挾着一身甜膩膩的味道,走進武裝偵探社的大門,在自己的辦公位上坐下,優雅地翹起腿。
新印的短篇,也就是開篇巨幅《餓者骷髅》的那一幅,雖有邪典小說的味道,大體說來還能與少年漫搭邊,主題不過是簡單的除妖故事。
可這主角,怎麽說呢?
與謝野晶子嘩啦啦地翻着書頁,46頁紙并不長,最多不過看幾分鐘,超越尋常漫畫家的畫技讓人震撼,除此之外……
‘怯懦、謙卑、虛僞,還有悲慘的遭遇……’
她不由想:‘現在的漫畫都這麽硬核了嗎?主角是真正意義上的流血又流淚啊。’
‘可換個途徑想想,他竟然還有時間完成新作品,無論如何,那個人……養着他的人對他都很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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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揣着如此想法,晶子稍微鎮定了些。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福澤谕吉擡頭,面無表情地看向與謝野晶子方向,臉上寫滿了欲言又止。
她短靴的高跟一直在地上“噠噠噠噠噠”地點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晶子只要一焦慮,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好在剛才,終于平息了。
“啊,那個啊。”江戶川亂步說,“晶子在看漫畫。”
漫畫?
他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就是從她家逃走的流浪貓畫的漫畫。”
流浪貓畫漫畫?
福澤谕吉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拖拽着長長尾巴,披着打卷黑毛的貓貓用柔軟的肉球在白紙上留下梅花印。
他的左半部眉毛抖了一下。
完蛋,有點可愛。
“啊,不過。”江戶川亂步單手抵着臉頰,他邊說話邊往嘴裏塞糖果,是葡萄味的軟糖。
“他的處境可不太妙啊。”
與其說是告訴其他人,江戶川亂步的呓語更是說給自己聽的,除了他以為,誰又知道他從漫畫中看到了什麽,又得出什麽結論?
江戶川亂步說:“他現在,還挺可憐的。”
……
‘我推開了Lupin的大門。’
‘也沒什麽特殊原因,只是覺得今天能看見安吾跟太宰而已,我還想喝一杯蒸餾酒。’
抱着以上想法,織田作之助推開了地下酒吧的門,果然,安吾跟太宰已經在了,太宰手上拿着一卷書,可能是漫畫吧,或者雜志,周刊少年jump之類的。
他對那本書很不愛惜,它頁腳卷邊、傷痕累累,被他窩成了一個筒。
“啊,你來了,織田作。”
太宰精神百倍地招呼道。
“啊。”
織田作在他身邊坐下,對老板說:“一杯蒸餾酒。”
“讷讷,織田作。”太宰湊上來,“我發現了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哦。”
“啊。”織田作說,“那真是太好了。”
安吾無語地說:“你已經展示無數次了。”
看見織田作望過來,坂口安吾說:“就是一篇漫畫啊,漫畫,你不知道,太宰非常喜歡,纏着我看,說讀後感。”
“不是非常喜歡。”太宰打斷道,“是很感興趣而已。”
織田作問:“是怎樣的漫畫。”
太宰做出了思考的姿态道:“我想想。”
“有了,應該是很絕望的一部漫畫吧。”
‘不知怎麽的,眼前的太宰嘴角挂着笑容,是能讓敵對組織成員在看見他時立刻喪失戰鬥意志的笑容。’
“漫畫啊、文學啊,這種東西都是情感的載體吧。”
“嗯。”
他手舞足蹈地說:“我們常說人在極端苦難之後能夠創造出優秀的作品,就是這個意思吧。”
織田作點頭道:“我承認。”
“然後啊,苦難這種東西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有的人是從戰争與死亡中感受到苦難,有的人活着就很痛苦。”
織田作想:‘那一瞬間,我确實産生了奇妙的想法,活着就很痛苦,他是在說自己嗎,不,好像又不是,比起痛苦,太宰活着更多是無所謂而已。’
‘于是我問了。’
“太宰。”織田作說,“你那麽痛恨那個作者嗎?”
‘他的感慨、不愛惜、以及在說到絕望時眼角跳動的神經只能讓我想到痛恨。’
“痛恨?”他笑着說,“不,不是那麽激烈的情感。”
“只是看到他的畫就惡心得想吐而已。”
靜默——
打破靜默的是坂口安吾。
“最近。”他斟酌着開口,“完成任務之後很少見到你,是有什麽新的活動嗎,太宰。”
“新活動?”他輕巧得說。
“啊,我只是回家而已。”
他看向織田作:“我要更正我過去的說法,你說得很對,織田作。”
“家裏有個人等着,實在是太好了喲。”
……
港口黑手黨辦公室。
“愛麗絲醬。”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森鷗外以疑惑的、拖長的語調說,“最近太宰君的行動有些奇怪哦。”
“沒有動不動就跑到敵人的地盤上鬧得一團糟,也沒有找我要高血壓藥低血壓藥混合,手段……啊,手段并沒有變得懷柔,怎麽說呢,好像整個人都鎮靜下來一樣。”
“笨蛋林太郎。”他的人型異能力說,“這不是好事嗎?那擔心什麽?”
森鷗外還在兀自碎碎念道:“晚上工作結束後也不見人影,說到底我這個首領真失敗啊,連他到底住在哪裏都不知道。”
“而且對太宰君來說,想要在生死一線尋找刺激的欲望是不可能轉嫁的吧,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根本連什麽是活着都感受不到。”
“所以……”他眼中閃過一道光,“太宰君究竟在做什麽呢?”
他究竟是在哪裏發洩自己無處安放的毀滅欲呢?
愛麗絲努努嘴:什麽嘛,明明笨蛋林太郎已經有結論了,還要拿出來念叨,真是大笨蛋、白癡、自言自語的變态!
“真是糟糕啊。”他還在說着。
“那個【中也君】快要完成任務回來了,希望到時候不會鬧得一團亂吧。”
“要不然,還是稍微提示一下太宰君好了。”
“人身體上還是要完整地交出來吧。”
……
“咔噠——”
鑰匙孔又被轉動了。
葉藏靜靜地跪坐在邊角桌上,不想動,也不想起來,可他的腿……就好像聽見什麽指令似的,因為“他”要回來了,而反射條件地直起身。
人害怕什麽,如何感覺到痛苦,沒有誰比另一個自己更了解的了。
他襯衫外套着圍裙,圍裙是鵝黃色的,剛才做了蟹料理。
本來他的料理技術只是平平,卻因為不得不讨好他而去學習。
“您回來了。”他低眉順眼地,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天性的寡言已經無法用面具外殼掩飾了,葉藏什麽都不想說。
“嗯,我回來了。”太宰治笑着回應。
他說:“什麽嘛,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做‘妻子’的話,你還真不稱職啊。”他說,“我今天可是遇見織田作了,他之前說你溫馴得像妻子。”
葉藏沒說話。
“真讨厭啊。”太宰治兀自說着,“森先生已經發現你了,明明我藏着你沒多久,還讓我不要太過分什麽的,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呀。”
“對了。”他轉動眼球,盯着葉藏看。
“我們一起去執行任務吧。”在說這話時他臉上綻放出讓葉藏恨不得渾身顫抖的笑容。
“你啊,很少親臨現場對吧,就算是去了,黑漆漆的小矮人也會如同紳士一般體貼,什麽都不讓你看見,要不然怎麽會産生仿佛在打戰略游戲一樣的錯覺呢?”
“死人對你來說,根本就沒有殺死人的概念對吧。”
他親切地鉗住葉藏的手。
“這樣可不行。”
“黑手黨裏可不能有膽小鬼。”太宰說。
“既然下命令了,就要好好感受下殺死人的,生命的沉重感才行哦。”
“這些沒人教你吧,沒關系,其他人無法教給你的,全部由我幫助你學會好了。”
“畢竟我們是同一個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