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惡心啊。’

太宰治躺在天臺上,恹恹地想着。

‘真惡心啊。’

‘葉藏站在那裏就很惡心,看見他的臉露出膽怯的神情也很惡心,膽小鬼,蹩腳的演技可騙不了我,人心這種東西,雖說不能百分之一百看透,但既然是我自己的話,無論如何也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啊……’

太宰治活躍的、不曾停歇一刻的思維頓了一下。

‘天天看着他的我、為難他的我、也很惡心。’

‘怎麽說呢,無論是他也好我也好,每天都過得很想吐。’

他實在是太困惑了,以至于明明是在腦內浮現出的呓語,卻按捺不住說出聲來。

“這樣的男人,究竟有什麽好的。”他小聲說,“織田作真是笨蛋。”

……

12月1日。

晚。

看似随意地說了“我們一起去執行任務吧”,太宰治便像是把剛才說的一切都抛在腦後似的,對着滿滿一桌蟹料理露出了Q版時特有的可愛之色,圓乎乎的臉上甚至浮現出兩坨紅暈,他歡呼一聲,盤腿坐在矮桌前。

葉藏看他的神色,強行收斂心中的怯弱、恐懼,拿了一支極小的酒杯出來,雙手捧着“大吟釀”或者諸如此類的日本酒,穩穩地給太宰治斟酒。

“你也來吃啊。”太宰招呼着,“難道不喜歡蟹料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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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太宰相處近一個月,葉藏早就明白,在他面前一切僞裝都是無效的,因此除非是對方很想看見他小醜般的讨好神态,他天性中的安靜與寡言都會占主導。

不說沒有用的話,不做沒有用的事。

‘話雖如此,哪怕是太宰……先生?也不會想多看見我讨好的神色,我的表演失敗太多次了,不,應該說在他這裏根本沒有成功過,事已至此,就連我也到了不會感到羞憤屈辱的地步,麻木,不錯,剩下的只有麻木而已。’

‘跟他表演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如果說有什麽能夠稱之為樂趣或者特殊之處的東西,就是當他看見我讨好的笑容時,會露出比吃到蟾蜍更加惡心的表情吧。’

葉藏說:“不,蟹料理,還是喜歡的。”

“喜歡嗎?”太宰用筷子尖無理地戳着刨出來的肥美蟹腿肉,他露出開心到誇張的笑容說,“啊,對了,你不會是那種人吧,傳說中吃珍馐也感覺不到美味的人。”

“……”

他說:“真可憐啊,你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如果不是成為了我,成為了太宰治,怕是連螃蟹的美味也感覺不到吧。”

葉藏:“嗯……”

太宰忽然問:“那你是為什麽會成為黑手黨?”

他飛快地說:“不要跟我說是命運一類的東西讓你跟我越來越像,我可沒有你這麽膽怯……不,是我可沒有你這麽惡心。”

葉藏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是森先生……”他低眉順眼地說,“因為看見了森先生,所以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他講得含糊不清,太宰卻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無非就是他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森先生的共犯。

太宰冷漠地想:啊,如果是森先生的話,應該會很喜歡他吧。

他用裝出來的充滿柔情的語調說:“不管怎麽說,既然是工作就要好好完成啊,明明是下着奪取無數人性命的命令,卻裝出一副從來沒有殺過人的僞善者姿态,太讓人想吐了。”

“……”

“我啊,可是在15歲的時候就殺第一個人了。”

“試試看吧,對人的胸膛連續開五槍什麽的……”

“非常有意思哦。’

葉藏捏緊了筷子,手指節不正常地突出着,他想到了那幅場景,渾身上下都要害怕得抖起來了,沾着柚子醋的蟹腳不是什麽美味,讓他想吐。

‘我是無法殺人的。’他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卻不能鼓起勇氣對太宰治說。

此外,在那一瞬間,他心中卻是産生了模糊的質疑。

‘真的非常有意思嗎?’

‘殺人對你來說應該什麽都不算吧。’

不敢問、不能問。

他們坐在同張桌上靜靜地吃着蟹肉。

太宰:“啊……”

“吃完飯要泡澡來着。”

他扭頭笑道:“來幫我搓背吧,阿葉。”

“嗯……”

……

12月2日。

上午十時。

葉藏将一株菖蒲插入花盆中。

他本是沒有插花習慣的,可阿葉算半個畫家,因為是畫家,便被賦予了天性的靈敏,知道怎樣搭配色彩更加豔麗。

太宰家中有一支花瓶,第一回 來時插滿了垂着腦袋的向日葵。

不是那種花店買來的輪盤,而是田地裏随意采撷的、沉甸甸的花盤。

葉藏多看了一眼,太宰治就說:“啊,這個,是織田作給我的。”

織田作……

“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對吧。”太宰治問道。

“嗯。”葉藏低低地應了聲,他還沒有遇見第二個織田作那樣的人。

“你的世界裏有織田作嗎?”

葉藏還沒有搖頭太宰治就說:“應該是沒有的,以你的性格根本就不會跟底層成員接觸啊。”

為了裝織田作送的葵花而買了花瓶,之後哪怕是葵花枯萎了,瓜子炒熟了,也要弄點什麽點綴花瓶才行,于是葉藏想起了插花。

‘既然是住在別人家裏,就算是喝酒也好、畫畫也罷,總不能把家裏搞得一團亂吧。’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甚至能把主家的孩子帶得很好。

昨天下午喝酒回來時,路過的花店正好有賣菖蒲,他将其在冰箱裏凍了一夜,并其他花草,今天拿出來點綴花瓶。

說來有趣,葉藏現在說是籠中鳥也不為過,可太宰并沒有禁止他外出,附近的小酒館他還是天天去的,料理好家事後上中午就去買醉,傍晚踏着夕陽的餘晖回家,還能路過八百屋買蔬菜,回家做晚飯之類的。

太宰甚至問他:“你為什麽不邀請小莊先生來我們家呢。”

葉藏說:“不、那還是算了……”

他縮着脖子,說出太宰想聽的話來:“我不想、不想讓別人進我們家。”

“哎呀。”太宰看似抱怨道,“雖然知道是惡心的假話,但你這家夥,還真是會讨人喜歡。”

“好吧,那我出門上班了。”明明是不大的少年,卻像模像樣地說道。

“過兩天帶你出去一起工作。”他以輕柔的口吻道,“不要放不相幹的人進來啊。”

……

上午十時三十分。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被按得叮鈴鈴直響。

葉藏想:‘是物業嗎?還是鄰委會什麽的?’

他跟太宰未住在港口黑手黨旗下的公寓,這只是橫濱的普通高級住宅罷了,也不知太宰如何做到的,鄰裏竟一次沒有看見過他,只知道這挂着“津島”名牌的家中有一名家庭主夫。

“來了。”

葉藏打開門。

他睜大眼睛。

門外的中年人露出略帶些疲憊的、毫無銳氣的笑容,跟在他身後的金發小女孩好奇地打量葉藏。

“打擾了。”

他看似尴尬地笑了一下:“怎麽說呢,無論如何都很想見到另一個世界的太宰君,即使我們這裏的太宰會生氣,也很想見到。”

“初次見面,我是……”

“森先生。”葉藏後退了兩步。

“哐——”

他關上了大門。

——不要放不相幹的人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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