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竟敢這樣欺負他妹子!
王大海立在面攤子前頭,不尴不尬的,耷拉着頭,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桃兒,我來、我來轉轉。”
宋桃兒仿佛沒瞧見他身側的女子,她眉眼低垂,溫柔一笑:“前兒我問大海哥要不要來鎮上看會,大海哥說今兒有事不得空。我想着正事要緊,不敢耽誤。沒曾想,原來今兒又在鎮上碰見了,可當真是巧了。”說着,她擡手撂了一下鬓邊的碎發,愈發顯得溫婉動人起來。
宋桃兒在靖國公府裏苦熬了一世,旁的沒有,于這人情世故卻領略了個透徹。
她知曉如何拿捏言語分寸,方能讓局勢轉向自己這邊。上輩子在那人事複雜的深宅大院裏,沒有夫君的呵護,再沒有這份悟性,她早早的就被啃的連骨頭渣滓也不剩了。
這個王大海,她的确曾與他相好過。但也正是他的推波助瀾,她才陷進了靖國公府的那座泥坑之中。
上一世,原本兩家早已約定了兒女婚事,宋家也就等着王家請媒人上門正式提親。
然而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王大海聘娶逸陽鎮羅千戶家小姐的消息。
宋家老夫妻兩個氣憤不過,上門理論,卻反被王家人轟了出來。
非但如此,那王家人甚而還在村中四處散布宋家的閑話,王大海的娘逢人便嚼裹宋家如何貪得無厭,要起彩禮沒個夠,指望着閨女俊俏要賣個好價錢。又說從京城請了好陰陽先生算過,那宋桃兒是個命硬克夫的主兒,又說小時就看她身子骨不健壯,怕将來生不下來孩子雲雲。
總而言之,這事兒不怪他王家悔婚,全賴宋家裏外不是東西。
這些閑言碎語,在清泉村這等鄉下地方,足以禍害的一個姑娘擡不起頭、嫁不出去。
宋桃兒的娘楊氏日日以淚洗面,更一氣兒發了肝疼病,躺在床上下不來地。
她嫂子劉氏一面伺候婆婆,一面裏外操持家務,原本一個善風趣愛說笑的婦人,亦罕言寡語起來。
出了這等事,宋桃兒自是沒臉再出門了,只窩在家中,随嫂子幹些家事。
她兄長宋長安為給自家妹子讨公道,一怒之下将王大海堵在地頭打了個臭死。
按理說,此事王家理虧,宋家在清泉村也算是個富戶,頗有幾貫家財,便是打起官司來,也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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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那要與王家結親的偏偏是個千戶,自古民不見官,宋家原就矮着一頭。那羅家的小姐又早知王大海同這宋桃兒有些過往,心裏很存着些醋勁兒,便撺掇着父兄拿銀錢,說人情,串通了官府,将宋長安下了大獄,說要治他個白日行兇的罪名。
這于宋家而言,更如雪上加霜。
宋父上上下下尋了許多人,衙門不知走了幾趟,鞋底子也磨平了幾雙,只是白費功夫。
不出兩日,衙門更傳出要把宋長安發配流放的消息。
宋家愁雲慘淡,不知如何是好。劉氏倒是賢惠,裏外操持,還安慰老兩口子:“爹娘不必擔心,大哥犯的不是死罪,終有回來的一天。大哥不在,媳婦伺候二老,拉拔妹妹。”
彼時的宋桃兒,被這一樁樁事砸的頭暈目眩。并沒有人怪罪她,但看着唉聲嘆氣的爹娘,眼下一片陰翳的嫂子,她只覺得家中這一切的災禍都是自己招來的,畏怯恐慌,惶惶不可終日。
便在這個當口上,靖國公府卻忽然派人過來傳了消息,說府裏老祖宗還記挂着早年間定下的親事,如今子女們都已成年,該備辦婚事了。又說,這是老國公爺離世前,最牽挂的一件事,還是早早辦了,莫使他老人家九泉下不寧。
原本,宋家老兩口都不是什麽趨炎附勢之輩,當初也是因着老國公爺執意相邀,四時八節方有些往來。打從老國公爺不管家事之後,宋家便也不曾登門拜訪過。而靖國公府那邊,好似也樂得斷了這門窮親戚。
這個節骨眼上,靖國公府忽然派人前來商議婚事,實在令宋家人驚詫莫名。
饒是如此,宋大年本也是不願閨女嫁到那高門大院裏去的。但桃兒的娘劉氏,心思卻松動了。宋桃兒在清泉村名聲掃地,她定要讓閨女風風光光的嫁入公府門第,讓所有人都瞧瞧,她閨女不是嫁不出去,還比誰都嫁得好,嫁得高!
兩口子為這事争執不休,便問宋桃兒自家的主意。
宋桃兒惶恐不安,六神無主,她很怕國公府裏那些不拿眼睛看人的貴婦們,更怕那個總對她惡言相向的二少爺。
然而,家中這場禍事,是因她而起的,她沒有後路,也不能退縮。
她答應了這場婚事,有靖國公府出面,官司很快了結,宋長安被放了出來,那羅千戶亦被罷免了官職。
嫁入靖國公府大約一年左右,嫂子趁着節日過來瞧她,悄悄跟她說起,官司是贏了,但羅家還是緊鑼密鼓的把羅雙雙嫁到了王家。二人成婚還不到半年,羅雙雙就生了個大胖兒子。想來,這兩人是早已暗度陳倉,羅雙雙更是未婚之身便珠胎暗結,才如此急不可耐。
宋家所有的不幸,甚而她那樁不情願的婚事,一切的起因都在眼前這對男女身上!
宋桃兒垂首,憑着額前碎發掩去眸中的冷光。
她做錯了什麽呢?憑什麽被欺負的人是她,而最終不得不去收拾這一切的人又是她?!
宋桃兒立在湯鍋跟前,任憑鍋中的熱氣熏蒸着那張嬌俏的小臉,平添上了一抹媚紅。
她輕咬菱唇,默然不言,一手還握着湯勺,無力的垂下,這幅模樣落在旁人眼中,倒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王大海只覺得胸口一熱,撒開了羅雙雙的手,上前一步,急切道:“桃兒,不、不是的,我今兒本是要同你一道來的,只是鎮子上有些雜事兒要料理,所以才……桃兒,你莫怪我,我卻才從成記點心鋪子買了兩斤金玉糕,本說回去就給你的。”說着便揚了揚手,果然提着一摞油紙包。
宋桃兒沒瞧他一眼,只是将頭低的越發狠了,細細說道:“王大哥有什麽念頭,直說不妨,只是不要欺瞞我才好。前兒曹大娘到我嫁來,同我娘商議你我的事,我還唬了一跳,想着你我原本也沒什麽道理,曹大娘怕是誤會了什麽。原來,王大哥早已在鎮上結識了這麽一位姐姐。”
她這一番話,便是當着一衆人的面,将她和這王大海之間的幹系甩了個幹淨。這意思就是說,她同這王大海甚事也沒有,是王家自己上趕着要結親。日後,王家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那都是他自家門內的事兒了,與她宋桃兒全不相幹。
原本,宋家父子兩個見着王大海與這妙齡女郎一處說說笑笑,游街串巷,便窩了一肚子的火。他黏着桃兒的事兒,在清泉村可是無人不知,他娘甚而前不久還來家裏商議親事,這家夥竟然背着大家夥在鎮子上偷吃!
本還怕桃兒傷心,這爺倆才悶聲不吭,待聽了宋桃兒的話,曉得她是要甩脫幹系的意思,宋長安當即上前一步,大手一揮,将王大海推了一把,橫眉怒目的喝道:“我把你這臭厮,往日裏看着也倒是個忠厚老實的面目,倒原來兩面三刀!你趁早死心,我家妹子不是什麽不幹不淨、低三下四的女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把鏡子照照!”
這一席話,直沖了羅雙雙的腸子,将她氣的七竅生煙。
她與這王大海是在鎮子上的私塾裏結識的。那私塾是一對秀才夫妻開的,秀才管男學生,秀才老婆管女學生,大家平日裏隔牆讀書。這青年男女混在一處,難免就有些風花雪月的故事,饒是有那麽一堵牆也不中用。羅雙雙便看中了這王大海容貌出衆,又頗能讀書,很得先生賞識,說他大有可為,便串通幾個女伴,三兩下将他籠絡到跟前。
羅雙雙亦私下打聽過,這王大海在鄉下是個有個相好的姑娘,但她自負是千戶小姐,怎會及不上一個鄉下村姑,莫說他們兩個尚未定親,便是定了親,叫父兄拿出些手段來,不怕擺不平她。
她倒不曾想到,兩人竟能在這逸陽鎮碰上。
這村姑幹着個賣面的下賤行當,滿身的油煙味兒,大夥兒卻跟中邪一般,眼珠子全盯在這村姑身上。偏生這天殺的王大海,見了這柴火丫頭,好似自己死了,兩只眼睛再看不見旁人。
又聽得那村姑的兄長滿口“低三下四的女子”牽着頭皮叫罵,羅雙雙哪裏受過這等氣,頓時尖着嗓子叫道:“你罵哪個?!”
這會子功夫,除了面攤子上吃飯的食客,又圍攏來許多看熱鬧的路人。大夥聽了半日,大約已明白過來,那叫王大海的小子吃着碗裏瞧着鍋裏,鄉下本有相好的姑娘,又在鎮子上勾三搭四。這羅雙雙也不知廉恥,一個未嫁的女兒,偏要和這鄉下小子嬲在一起。如今竟越發不顧體面,和人當面吵鬧起來。人沒指着鼻子罵,自己倒送了上去,這可不傻麽?
衆人掩口偷笑,只聽宋長安啐了一口在地下:“哪個上來認,我便罵哪個!”
他當真是火發了,竟敢這樣欺負他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