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滑胎
宋家面食攤子上,眼見得羅雙雙倒在地下,裙下不住漫出血絲,衆人先是一驚,急急讓開。那些已婚知人事的婦人,登時明白過來,望着地下的羅雙雙,滿臉鄙夷之情,低聲議論着什麽。
宋大年沒料到竟能出這等亂子,兩道濃眉擰成一團,大聲呵斥宋長安:“出大事了,快些助手!”又向地下的王大海喝道:“王家後生,快跑請大夫去,再遲些時候,你這小相好怕是不成了!”
王大海愣愣怔怔,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漬,滿臉莫名。
一旁有人見他一臉懵懂之态,大聲道:“傻子,她肚子裏的娃娃要掉啦,你還裝傻?!”
王大海心頭一驚,登時跳将起來,一臉鐵青的沖出人群。
宋桃兒見那羅雙雙倒在地下,滿身既是油污湯水,又染着些血跡,臉色煞白,閉目哀鳴不絕,心中倒生出些憐憫之意來,輕步上前,想将她扶起。
然而羅雙雙遍體癱軟,一絲力氣也無,宋桃兒一人扶她不動,便轉頭向宋長安道:“大哥,來搭把手。”
宋長安有些不情願,但自家妹子開口,還是走了過去,同桃兒一道将羅雙雙攙扶起來,安置在一旁的長凳上,又低聲埋怨道:“便你是個好心的,他們這等欺辱你,就該好好丢丢臉才是。”
宋桃兒聽了兄長言語,只抿嘴一笑,并無回話。
她對這羅雙雙倒并沒十分的憎惡厭恨,即便上一世事發時,有過不甘憤懑,兜兜轉轉近十年,後來又歷經了許多事,便也都看淡了。相較而言,她更怨恨的,卻是那王大海。
倘或不是他這山望着那山高,風流浮浪,又怎會生出這些波折來?
宋桃兒看了一眼羅雙雙,眼中盡是悲憫之情。她知道這日之後,羅雙雙的名節算是完了,她只有嫁給王大海一途。
但,王大海當真是良配麽?
只瞧适才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番言行做派,便知這男子心性還是不定。
這般一個男人,以為女子終身之靠,實在是可悲可嘆。
宋桃兒低低嘆了口氣,垂眸不語,只覺得胸口有些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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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因羅雙雙的境遇,更是想到了她自身。
上一世,她也失過孩子,并因此弄傷了身子。
她嫁入靖國公府時,正是聲名狼藉、最擡不起頭的時候,那份畏怯伴随了她許久許久。她的夫婿鄭廷棘,原就看不上她的出身,見她日常畏手畏腳的樣子,更是厭煩。然而厭煩歸厭煩,鄭廷棘倒是貪慕她的姿色,這夫妻間該做的事是一件沒有落下。成婚一年有餘,她便懷上了身孕,那時的鄭廷棘倒也并沒流露出幾分做父親的喜悅。她對鄭廷棘也并無十分的情分,倒是極歡喜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在國公府裏孤苦無依,這個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可好景不長,孩子只在她腹中待了不到四個月便滑了。她這胎流的蹊跷,可婆母卻只一昧的責怪她亂吃東西,不知保養。自此之後,她便再也沒了消息。正因如此,她公婆便默許縱容鄭廷棘納妾養通房,甚而聽說他在外面也有幾個女人。
這在于宋桃兒,都是沒有關系的,她甚而樂得鄭廷棘不來找她,反倒清淨自在。
只是,她還是可惜那個沒能留下的孩子。
眼下看着羅雙雙那苦不堪言的樣子,宋桃兒只是有些感懷自身。
然這幅樣子落在旁人眼中,卻都不由贊嘆:“這小姑娘的心腸真好,都這節骨眼了,還可憐這淫//婦。”
正當一片混亂之時,忽有幾個粗壯漢子同兩個婆子一并趕來。
那些漢子擠開人群,兩個婆子便走上前來。
一見羅雙雙的樣子,那婆子便怪叫道:“啊呀,小姐,誰将你害成這樣?!”叫着,便慌忙同另一個婆子,七手八腳将羅雙雙擡到了早已備好的小轎上。
衆人這方得知,羅家人到了。
宋大年與宋長安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将宋桃兒擋在了身後。
餘下的幾個漢子向着宋家父子橫眉怒目,領頭的當即罵道:“不知死活的鄉下村漢,竟敢欺淩我家小姐?!我家老爺可是鎮子上的千戶,軍裏朝裏那可都是有人的,竟還敢和我家小姐争,好不好就将你們一家都發了充軍去!”
宋長安聽了這話,正要反唇相譏,卻忽聽得身後自家妹子那甜糯的嗓音淡淡的飄來:“如這位大哥所言,羅家姐姐在外所作所為,千戶老爺是知情的了。”
此言一落,宋長安也當即明白過來,冷笑道:“這便是羅千戶府裏的門風家教了,也難怪羅家小姐未婚之身,便敢同男子出雙入對,毫無顧忌。這樣大膽子的姑娘,我們鄉下人可從沒見過。”
圍觀衆人聽了這兄妹兩人的言語,不由皆嗤笑出聲:“羅家小姐這做派,自然是羅千戶慣出來的。今兒倒是新鮮了,羅家父女兩個轉着圈出來丢人。”
這幾個粗漢都是羅家的家仆,耳聽得衆人如此議論,方才知曉事情竟已壞到這個地步,自己失言又給老爺闖了禍,一時惱羞成怒,紛紛拔出拳頭,就要揪着宋家父子厮打。
這些人倒也并非多在乎自家小姐的名聲,只是小姐吃了這樣大的虧,倘或不讨回些面子,怕是回去不能和老爺交代。
宋大年早年混跡行伍,是上過沙場出生入死的人,如今上了年紀,但身手依舊靈活,自然不将這些人放在眼中。宋長安自小跟着父親學了些擒拿短打的本事,亦有武藝在身。
這爺倆三拳兩腳,便将羅家這一幹家仆打倒在地,只是自家攤子也給砸了個稀碎。
眼看場面又将混亂,便聽得一人大叫:“快都住手,天子腳下,當街鬥毆,還有沒有王法?!”
衆人一起望去,只見本地縣令老爺帶了幾個衙役,氣喘籲籲的趕來。
宋家父子對看了一眼,暗道:哪個多事的去報了官?
這逸陽鎮不過是個鎮子,按本朝律制,本無府衙。但因其緊鄰京城,又是四通八達的樞紐所在,為控制起見,朝廷便也設置了府衙。
羅家人正被打的七葷八素,猛然見本地縣令到了,如看見了救命稻草,忙指着宋家人大聲道:“縣令老爺,這兩個兇徒竟在您老人家治下生事,欺淩我家小姐,還揪着小的們厮打,分明是不将您老人家放在眼裏。這等惡徒不重重懲治,那可當真是沒有王法了!”喊罷,又向宋家父子得意洋洋道:“待會兒你們就曉得了,到底是你們的拳頭硬,還是衙門裏的夾棍硬!”
羅家人很是自信,縣令老爺必定會将這宋家父女三人押到衙門,痛打幾十大板與他家小姐出氣。如此一來,他們也好回去交差了。
畢竟,這縣令同他們家老爺可是一起喝花酒、一起嫖過宿的拜把子弟兄啊!
縣令腆着肚子氣咻咻跑上前來,顧不得擦額上的汗滴,指着羅家人喝道:“将這夥人拿了,押到府衙去聽候發落!”
跟随而來的差役們齊齊答應一聲,上前便将羅家這起家仆摁在地下,當場便上了枷鎖。
這起人被摁在地下,兀自掙紮不休,又滿心驚詫,那領頭的甚而嚷起來:“縣令老爺,您這是什麽意思?您忘了去歲年底,我家老爺還打發小的送了兩口豬、二百兩銀子到您府上去麽?”
那縣令臉憋得通紅,上前朝那人腰上踹了一記:“光天化日,滿口的胡言亂語,本官豈會貪圖你家那點點財物!”說着,又向着宋家父子拱了拱手,陪笑道:“二位,這等兇徒竟然貴攤子上打砸鬧事,當真頑劣不堪。兩位放心,本官必定将他們按律處置。貴店的一應損失,本官必定令他們照價賠償!”
宋大年老于世故,聽出這縣令話裏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再追究下去,雖則他也納悶這縣令老爺怎會突然對着自己這個鄉下人恭敬,但生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他也不想讓女兒到公堂上去抛頭露面。
當下,宋大年向那縣令客套了兩句,就要收攤回村。
那縣令一面吆喝着差役将羅家的家仆押解至府衙,一面又喝令餘下的幾個差人幫着将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拾掇了,裝上車子。
衆人眼望此景,不由皆詫異莫名,紛紛議論,這戶人家到底什麽來路,不單不畏懼羅家人,連縣令老爺都畢恭畢敬的。
宋家父子亦是滿頭霧水,他們在城中可并沒這樣大的人情臉面,就說舊年和國公府有些交情,但打從老國公爺不管事後,也沒什麽往來了。宋大年不是個喜愛趨炎附勢的性子,也極少跟人說起這些往年舊事。
只有縣令本人,一面裝模作樣,一面偷眼睨着宋桃兒,看她雖一身鄉下打扮,但那亭亭玉立、身姿袅娜的秀色,當真是不輸城裏的閨秀小姐們,心裏便暗自琢磨道:那位爺怕是山珍海味吃絮煩了,是想嘗嘗這鄉下風味兒了。這小妮子那小模樣是真讨人喜歡,以往怎麽沒留意?若早一步看到,擡回家做房姨太太也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