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親
望着那烏亮的眼眸之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宋桃兒起先并無動靜,忽然就把臉飛紅了,起身匆匆跑回自己房中。
掩了房門,她便在床沿子上坐了,只覺得心口砰砰直跳。
他怎會來?
宋桃兒只覺得疑惑,在她入國公府之前,鄭瀚玉同她宋家從無往來。甚而,即便是她嫁入國公府之後,也鮮少有所交集。這位四叔同二房的關系并不甚好,自然也不會關切二房的姻親往來。
那如今又是怎樣?
宋桃兒在床畔坐了片刻,拍了拍滾燙的臉頰,又起來走到窗邊,推開了一條縫隙,悄悄朝外望去。
鄭瀚玉望着宋桃兒那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未置一詞,只淡然一笑。
蓮心走過來,低聲道:“爺,您這是?”
這小厮心裏忽冒出一個念頭,爺該不是當真看上了這村姑罷?
思及這兩日府裏的風波及傳言,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府中下人堆裏皆傳,四爺看上了老國公爺原先替二房定下的兒媳,二房的太太少爺不答應,鬧得不可開交,甚而都吵到了老太太跟前。
蓮心原對這傳言嗤之以鼻,只說他家爺身份貴重,又是個風清月朗般的君子人物,怎會去搶二房的兒媳?再說了,這也錯了輩兒啊。
老國公爺舊年裏定下的這門親事,早先府中所知者甚少,然因着近日二少爺吵鬧,幾乎傳的府中人盡皆知,蓮心便也因此聽了些風言風語。因着護主心切,他還同幾個二房碎嚼舌根的下人打了一架,為此險些挨板子。
他怎麽也不信,主子會瞧中一個鄉下的村姑!
然看眼前此景,再聯想起前不久爺吩咐的差事,卻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難怪昨兒爺從老太太房裏出來,忽然就吩咐今日要出門。爺打從不良于行以來,便鮮少出門會客,每日家連海棠苑的門也不肯出,更莫說走到這鄉下地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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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不由有些扼腕,便是有些什麽事,差遣他們這些下人走一遭就是,何必親自辛苦?更破天荒的是,今兒一大早起,爺竟然吩咐憐姝替他選衣裳,衣裝打理許久方才滿意出門。
須知,四爺往日在這穿戴上可不甚留心。
足見,那女子在四爺心裏的分量。
便當此時,主仆兩個但聽人咳嗽聲響,一起望了過去。
蓮心只見那适才的青年漢子陪着一名中年男子自堂屋中走了出來,心中忖道:這人約莫便是爺口中的宋世叔了。又看這男子穿着一襲赭色綢緞褂子,頭戴網巾圈,倒是幹淨利落,心底又道:這鄉下人倒也有些體面,知道見客要穿身像樣的衣裳。
他哪裏知道,眼前之人今日本要上他們國公府去說理,所以才換了這身行頭,可并非為着出來見他家爺。
宋大年聽得兒子所言,又看了拜帖,心中有些狐疑,自謂同國公府這四房老爺從未有所往來,怎麽今日他竟會前來,想着便同兒子一道出了門。
才走到院中,便将鄭瀚玉及宋桃兒那一幕收入眼中。
宋大年心中頓時有些薄怒,只道這靖國公府的公子哥兒莫不都是些輕狂之輩,見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就要黏上去!
當下,他沉着臉大步上前,淡淡問道:“貴客登門,有何事指教?”
這口吻不甚客氣,鄭瀚玉倒不以為意,雲淡風輕的一笑:“宋世叔,晚輩不請自來,叨擾了。”
宋大年将手一擺:“鄭四爺,咱們雲泥有別,您還是別折煞我了。”話雖如此說,但見鄭瀚玉言談溫和有禮,他心中的怒氣稍稍平息了幾分。
鄭瀚玉微笑道:“世叔過謙了,若無您當年舍命相救,便無今日國公府的基業。當年家父在世時,便時常向晚輩們說起,教誨我等知恩圖報。小侄早年間忙于學業,近年來又不能行走,鮮少出門,疏于往來,還望勿怪。”
這番客客氣氣的高帽子一戴,宋大年倒也不好只顧冷着臉,說道:“鄭四爺客氣了,有什麽話,咱們進屋說罷。”言罷,便當先一步,向堂屋走去。
蓮心在旁問詢:“爺,您看這……”
鄭瀚玉說道:“推我進去。”
蓮心自是聽話的,依言行事。
早在鄭家馬車進村時,便引了一群孩童追逐笑鬧,更有幾個閑人,見連着幾日,都有城裏的貴人來宋家,也都跟着過來,勾着頭看了半日的熱鬧。
眼見得一名衣着華貴、長相俊俏的貴氣男子在宋家院中同宋老爹攀談了半日,又自報家門是國公府來的,人頓時便炸開了鍋,只說清泉村這等小地方,幾時來過這樣的貴客,便一傳十十傳百,傳的全村人都來瞧,将宋家圍了個水洩不通。
就有那昔日知道些舊情的老人,陸續将這宋家同國公府的糾葛講了出來,說道:“早年間聽聞,這老宋家的閨女其實許給了京城裏的靖國公府。如今人上門,怕不是來說親事的。前兒來的兩個婦道人家先來說項,眼下新郎官兒自己來了。”
就有那或醋妒的或詫異的,問了出來:“莫信口胡說,這宋家不過是莊戶人家,同咱們一般的人。老宋頭的閨女,敢就許給國公府了?我家二丫頭,咋沒達官貴人來下聘?!我看,怕不是宋家老大在外跟人打架闖了禍,人家上門來問罪的罷!”
先前說話之人氣的臉色通紅,大聲道:“你知道個屁!早年間宋老爹還在行伍中時,曾救得那老國公爺的性命。老國公爺親自帶了禮物前來酬謝,村裏敲鑼打鼓,在老宋家擺了足足三日流水席。那老國公爺還拉着宋老爹的手,親口說若沒有宋老爹的舍命相救,就沒有國公府的潑天富貴,還定要與宋老爹結成兒女親家。那時候我還是個光屁股娃娃,從沒見過這等陣仗,宋家那流水席從村頭擺到村尾,就是過年都沒這等豐盛的酒宴,所以記得牢靠。當時兩家有沒有結親我是記不得了,眼下瞧來,該是結下了的。”
這人是村中的老輩人了,平日裏說話頗有幾分威望,村人也都信他的。
當下,便有人笑話:“葛老四,你家二丫那大胖黑粗丫頭,三十好幾嫁不出去,只好許給咱村頭的老光棍。還指望有達官貴人來下聘?癞□□等着天鵝掉鍋裏喲!”
幾句尖刻的俏皮話,說的人群哄堂大笑。那葛老四讨了個老大沒趣兒,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擠出人群去了。
餘下村人說笑了一陣,有誇那男子衣飾華貴,一輩子不曾見過;有贊男子容貌俊秀,好似潘安在世的;亦有豔羨宋家閨女鴻運當頭,就要嫁到京城豪門當少奶奶的。
唯有一人低聲道:“可那公子爺好似腿腳不靈便,坐着個輪椅,行動都要人推着。這好端端的女兒家,誰願意要個這樣的丈夫?”
宋桃兒眼看父兄将鄭瀚玉迎進了堂屋,一顆芳心突突直跳,弄不清他為何而來,亦不知裏頭情形如何。
她想了想,便出門走進了廚房。
劉氏與楊氏正在裏面言說此事,見她進來,便都停下來。
劉氏問她:“你咋過來了?”
宋桃兒臉色微紅,說道:“家裏來了客,我思量着、思量着燒茶送過去。”
劉氏責備道:“你個沒出嫁的姑娘,跑到堂上去像個啥樣子?不許去!”她心中對國公府中人成見頗深,自是不願女兒去見那邊來的人。
宋桃兒見母親不許,倒也沒有執意,趁着母親出去,從櫥櫃上取下一個皮套子來,自竈上提了燒水壺,将熱水灌了進去。
楊氏正在一旁沖茶,眼見此景,心裏有些納悶,問道:“妹子,你還冷麽?”
原來,鄉下地方不大用手爐這等貴價玩意兒,冬日暖手便用這皮套子,洗剝鞣制好了,外頭裹上一層棉布,灌進熱水,口子紮死了,一點兒也漏不出來。冬日抱在懷中,很是暖身。這皮套子,算是鄉下怕冷姑娘們的恩物了。倒也不是家家都有,如宋家這等家境殷實的人家,方有能力置辦。
宋桃兒灌好了熱水,紮死口子,遞給嫂子,柔聲道:“嫂子,那人……那位客人有腿疾,想必常發寒症。春日天氣雖暖和些,到底也是難過。待會兒你送茶進去,把這個給他。算是……算是咱們鄉下人家的……地主之誼……”話至末尾,已如蚊蠅嗡嗡,細不可聞。
好容易說完這些話,她便放下皮套子,頭也不回的去了。
楊氏滿頭霧水,不知小姑子這算是鬧得哪出。
想了半日,她明白過來——這什麽靖國公府上次來人,便是趾高氣昂,明明是奴仆之身,那言談神态卻不把他們放在眼中。妹子此舉大約也是想令那些人知道,便是鄉下人家,亦明白禮數道理,自有待客之道。
至于旁的,她只不用說出來這皮套子是桃兒弄的,便也無礙了。
楊氏不大清楚前面的事,宋長安同她也沒說明白,更不知道宋桃兒那輩子的故事,只是胡猜了一通,便端着茶盤子并那皮套子去了。
宋桃兒本想回房,心裏卻又似貓撓一般,總想知道那堂屋裏的情形。思來想去,她便繞到了堂屋後面,那邊本有一扇為通風開的窗子,這會子倒是關着的。
她便悄悄立在那邊,一聲兒也不出。
鄭瀚玉有腿疾,春秋兩季極易發寒症,因而出門之時便總蓋着一襲氈子在腿上。每當他發了寒症,脾氣總要較平日大許多,偏生他又是個孤傲的脾性,不肯将病痛告知與人,鬧的神鬼莫近。
這件事,上輩子宋桃兒還是琢磨了許久,又問了幾個大夫方才知曉。她曉得鄭瀚玉的脾氣,并不向他挑明,只算着日子看着天氣,便熬煮姜湯、籠火盆等。對着鄭瀚玉,她只笑說自己怕冷。只是那時候,與他暖腿的則是銀熏籠、鍍金手爐等華貴物件兒了。
宋桃兒想着這些舊事,影在窗子下頭,臉上還是有些熱熱的。
這便當是,答報他上一世的照拂罷。
但聽裏面鄭瀚玉說道:“小侄今日前來,不為別的,正是為了令千金的婚事。小侄敢請宋世叔,将府上千金許配與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