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奪妻

鄭瀚玉一行走後,宋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宋大年在堂上來回踱步,劉氏送了一碟鹹筍幹過來,他本欲伸手去取,卻又忽的停住,那手便僵在了半空之中。

片刻,宋大年向劉氏道:“閨女在幹啥呢?”

劉氏不明所以,回道:“這會兒想必在屋裏。”

宋大年說道:“去把她叫來。”

劉氏看着丈夫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急忙一陣風也似的去了。

楊氏過來收拾茶碗,眼見堂上這情形,悄悄拉了拉宋長安的衣袖,低聲問道:“咋的了?咱爹虎着個臉。”

宋長安瞅了父親一眼,同楊氏走到一旁,低語告訴她道:“今兒來的那位貴人,想讨咱妹子做老婆。”

楊氏之前不在屋裏,自然不知前面的事,聽了丈夫的話,壓低了聲問道:“感情,這位爺就是之前咱妹子許的那位?”想了一下,又覺不對:“倒也沒聽你們說起,他是個癱子啊?”

宋長安搖了搖頭,說道:“咱妹子許的是國公府二房的少爺,今兒來的這位先生是那小少爺的四叔。”

楊氏起先有些迷糊,待明白過來,陡然吃了一驚,看着公爹那陰沉的臉色,再不敢多言語一句,拾掇了客茶碗就出去了。

楊氏出去,恰逢宋桃兒進來。

宋桃兒低着頭,邁步進門,行至宋大年跟前,低低喚了一聲:“爹。”

宋大年應了一聲,負手而立,臉色沉沉,問女兒道:“今兒來的這人,你識得?”

他本以為,宋桃兒早兩年随着劉氏去國公府走動時,因緣際會興許見過鄭瀚玉。女兒家早慧,或者就動了心思。

宋桃兒垂着頭,鬓邊的烏絲散了幾縷下來,細聲細氣道:“他是國公府裏四房的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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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年面色又陰了幾分,問道:“他今兒來咱家是來做啥的,你可知道?”

宋桃兒霎時就把臉飛紅了,她當然是知道的,卻依然搖了搖頭。

宋大年斥道:“他想讨你做老婆!”

宋桃兒那嬌柔的小臉上,紅的越發狠了,心中卻有些茫然。

鄭瀚玉想娶她,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她對于這男女之事早沒了什麽期盼,而鄭瀚玉那樣的男人,該配一個更好的女子。

比如,常文華那樣的。

上輩子,驚鴻一瞥,常文華那如谪仙降世的模樣讓她念念不忘。她時常想起,倘或四爺身子骨健朗,同那常大小姐在一處,便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她從沒想過,自己同鄭瀚玉會有什麽樣的糾葛,上一世不能想,這一世不敢想。

宋大年看女兒不語,又問:“這是你自己的事兒,你咋想的?!”

宋桃兒細嫩的小手捏着衣襟,只是垂首無言,她只覺得心中亂如麻團。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餘下的便只有茫然無措。

宋大年頗為不悅,他不稀罕國公府的什麽富貴,也不想女兒飛上高枝兒當鳳凰,只要女兒一世平安喜樂便是足夠。嫁到國公府裏去,錦衣玉食看似有了,可這苦樂榮辱皆由不得自身,更不要提那鄭四爺是個癱子!

這普天下有哪個為人父母的,願将女兒嫁給一個癱子?!

然而,看着面前女兒那乖巧無措的樣子,宋大年卻也不忍心責備什麽,他是心疼小女兒慣了的。

當下,他擺了擺手,說道:“你先回房去,好生想一想。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別錯了念頭。”

宋桃兒默不作聲,又低着頭出去了。

這日,宋氏父子沒去鎮子上開鋪子,阖家子也沒在一起吃飯,午晚兩頓都在各自房中用的。

楊氏将飯送到宋桃兒屋裏,見她總是坐在床畔發怔,便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了,勸道:“妹子,別犯愁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歸是有法子的。”

宋桃兒喃喃自語道:“有法子,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她不再是昔年那個無知無識的鄉下少女,經歷那一世她清楚權貴的分量。

楊氏無言,她只是個村中婦人,除卻安慰之言,也想不出別的來。

宋桃兒忽而擡頭望着她問道:“嫂子,女人是不是必得嫁人?”

楊氏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我還沒見過不嫁人的姑娘,再說了,不嫁人能咋辦?”

宋桃兒咬了咬唇,似是拿定了什麽主意似的,“我曉得了。”

既然她橫豎都要嫁人,既然她橫豎都要在他們之間選一個,那麽她寧願嫁給鄭瀚玉。

那邊房中,宋大年與劉氏兩個對着發愁。

老兩口子合計了半日,也沒商量出個主意來,宋大年禁不住又埋怨起渾家:“沒事帶閨女進那府裏幹啥?還讓閨女亂走,撞到人家眼睛裏了!”

劉氏滿腹委屈,說道:“我咋讓她亂走了?往年去那邊,一向也只是在老太太、太太房裏坐着,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去哪兒也都是丫鬟們領着,哪兒敢亂跑!我咋知道那四老爺眼就那麽鬼尖,在哪兒瞅着我們桃兒了。”

宋大年嘆了口氣,又自責道:“說來說去,都怪我當年糊塗,沒換那庚帖,就啥事也沒了。”

劉氏便戳了戳他,問:“他爹,今兒鄭四爺過來,庚帖可還給咱們了?”她心裏意思,倘或庚帖還回來了,國公府裏便沒了字據把柄,大不了一家子人不認賬就是。

宋大年瞥了她一眼,甕聲甕氣道:“那鄭四爺是個精細人兒,腦子清楚的很,又把桃兒的庚帖帶去了,還留下話,說等咱們的信兒。我看那意思,國公府是要定了桃兒,只看咱們想把桃兒嫁給哪房了。”一番話說畢,他禁不住吐了口氣,“這鄭四爺,小小年紀手段倒這般幹練!還真有、真有老國公爺當年的樣子。”

鄭瀚玉出身于名門世家,又是官場上歷練了一世的人,對付他們這樣本分的鄉下人家,自是游刃有餘。

劉氏便自言自語道:“我瞧這鄭四爺比二房的少爺好,他那樣的人,今兒來咱家吃茶,眉毛都沒眨一下,家裏待客的點心也吃了兩塊,倒不似京裏那些尋常的貴人們,動不動拿鼻子孔看人。往年,我帶着桃兒去那府裏,叫桃兒帶些自做的點心什麽的,人家大少爺瞧都不瞧一眼,甚至有一次還當面拿去喂了狗。這鄭四爺,倒把咱們當個人看承。”

“嗐!”

宋大年重重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乏力,他是一家之主,阖家子人都望着他拿主意,他卻能怎樣?

靖國公府之于宋家,就像高山之于蝼蟻。

正當這沉默之際,但聽吱呀一聲門卻開了。

兩口子一起望去,宋桃兒走了進來。

宋桃兒走到了屋中,滿面平靜,說道:“爹,娘,你們不必煩惱了,我願意嫁給鄭家的四爺。”

劉氏只覺鼻子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了,忙忙的用手掩了。

宋大年望着女兒那嬌弱的身軀,單薄的肩膀,心中忽然像被刀捅了一般,酸澀難忍,半日說道:“桃兒,那鄭四爺是個癱子,你……”話未完,竟再也說不下去。

宋桃兒卻神色從容,淺淺一笑,有些蒼白的面頰上浮出了一抹淺淺的酒窩,她說道:“爹,沒事的,我想明白了。橫豎我都是要嫁人的,既然鄭四爺情願娶我,我便嫁他。這是女兒的命數,不與旁人相幹。”

或許上天就是注定了她要嫁到國公府去,既然如此,與其讓鄭廷棘糟蹋,還不如跟了鄭瀚玉。

她自己站出來,也不必家人為難了。

那國公府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她已去了一遭,不怕再去一遭了。

宋桃兒望着父母那頗為滄桑的面容,又笑道:“說起來,還算是女兒配不上他。”

鄭瀚玉正坐在海棠苑西花廳之中,面前桌上攤開着一冊兵書,一旁的青瓷茶盞之中正冒着袅袅白煙,茶香四溢。

這本書停留在這一頁上,已有半個時辰了,他自知并未看進去。

從清泉村回來,府中沸反盈天,人人納罕這自打腿殘以來便再不肯出門的鄭四爺,怎麽會破天荒的去了一趟鄉下。

鄭瀚玉并未理會,任憑府中流言四起,他知道那些都傳到了二房中去。

今生,他正是要鄭廷棘眼看着他迎娶桃兒,眼看着桃兒變成他再也不能觸碰的女人。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拿起放于桌上的皮套子。

從清泉村出來時,宋家人也失魂落魄的,竟忘了讨回這物件兒,他便一道帶了回來。

皮筒外裹着的棉布套子上繡着喜鵲登枝,口子處的針腳亦紮的牢牢的,好不令裏面的熱水灑将出來。

這針黹自是及不上府中豢養的繡娘們,但如此細膩體貼的心思,便也唯獨是她了。

鄭瀚玉撫摩着皮套子,溫然一笑,低聲自語:“桃兒,咱們就要成親了,你可歡喜?”

今兒見着她家人,顯然她父兄對于這樁婚事并不滿意。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與宋桃兒相處便知,宋家的家風絕非貪圖富貴之輩,更遑論賣女求榮。

宋家疼愛女兒,又怎舍得讓女兒嫁給自己這樣一個不良于行的男人?

上一世,宋桃兒病逝之後,宋家好似還來府中大鬧了一場,在京中弄的人盡皆知,靖國公府的名聲很是臭了一陣。最終,依然是被國公府強行彈壓了下去。

那時候,他正出外剿滅邪教,回京之後得知此事,派人尋訪,才知宋家已阖家遷往外地。他也曾派出許多人手尋找,卻終究是茫茫人海,渺不可尋。

這些遺憾,這一世都不會再發生了。

鄭瀚玉正沉浸在這對往事追憶之中,卻忽聽得蓮心在外頭嚷道:“二少爺,四爺正小憩,您不能進去!二少爺!”

但聽得一陣雜沓腳步聲響,果見鄭廷棘自外闖将進來,他雙目圓瞪,竟向自己戳指大罵:“鄭瀚玉,你未免欺人太甚!”

鄭瀚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淡淡一笑:“好侄兒,如今連四叔也不叫了,想必上一回的家法,并沒能讓你記着什麽是長幼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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