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月珑
六月的天氣,已很有幾分炎熱。
烈日當空,熾熱的光灼燙着憐姝的脖頸,汗珠子自她背脊上不斷滑落,将衣衫打了個透濕。
喧嘩笑語聲如浪潮般一波一波的自屋中翻湧出來,打的憐姝陣陣暈眩。
自從她進府當差以來,一向勤謹小心,還從未吃過這等苦頭。
正當她幾乎挨忍不過時,恍惚中忽見蓮心從外快步進來。
憐姝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只道四爺收得了消息,打發蓮心過來放她起來。
如此一來,便算是打了太太的臉,她這頓苦方算沒有白吃。
只見蓮心快步過來,一躍上了臺階,就要邁步進門。
憐姝有些慌了,忙低聲喚他:“蓮心,爺……爺不是讓你來傳話的麽?”
蓮心有些摸不着頭腦,說道:“爺才自陳三爺那邊收得一斛東珠,打發我拿給太太,并沒說別的。”話出口,他便明白過來,壓低了聲兒道:“憐姝姐姐,我勸你一句,你省省吧。爺對太太,那是上了心的,你這是雞蛋碰石頭。”丢下這一句,便進門去了。
憐姝死咬着唇,面色蠟白。
屋內,宋桃兒正與三房的太太蘇月珑坐着說些家常話。
卻才處置過丫頭的事,蘇月珑便過來了,含笑說長日無事,在屋裏也是悶着,想過來見見新弟妹。
宋桃兒便忙讓她坐了,又吩咐才上來伺候的丫頭晴雪端茶食過來。
蘇月珑坐着,見茶碗裏是六安瓜片,心中一喜,酷暑難耐,她一路過來倒也有些渴了,端起便喝了半盅。
宋桃兒在旁瞧着,菱唇輕輕一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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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月珑放下茶碗,微笑道:“妹妹別笑話,太陽下走了這一會兒的路,很有些渴了。妹妹這裏備着的是瓜片,我就愛這個。”
宋桃兒輕輕笑道:“天氣煊熱,人難免浮躁些。這瓜片消暑解渴,清心降噪,是最合适不過的。”
她當然知道蘇月珑愛喝怎樣的茶,畢竟也是打了半輩子交道的人。
前輩子,蘇月珑與她還算說得來,雖則也不大瞧得起自己的出身,但她與三房的老爺夫妻情淡,為人又極是懦弱。鄭三爺內寵頗多,府裏人也多不把她放在眼裏。只是因着她是郡王府千金的身份,老太太鄭羅氏尚且還高看一眼,日子還算過得去。兩人也算同病相憐,時常在一起坐坐。那時候,蘇月珑是她的長輩,有時還照拂着她些。宋桃兒心底裏總覺得,蘇月珑肯和她往來,不過是覺着自己比她還要凄慘,有個可供她可憐的對象罷了。
人性便是如此,哪怕自己過得一塌糊塗,但只要有個比自己還糟糕的在,那日子就能過得去。
但總歸來說,蘇月珑已是這府邸裏少有的能同她說上話的人了。上輩子,她是自己的長輩,這一世卻成了同輩,這世上的事當真是奇妙。
宋桃兒心裏念着往昔舊事,打量着眼前之人。
蘇月珑容貌秀麗,也算是個佳人,身上穿着一領杏黃色大袖衫,一條蔥綠色齊腰襦裙,頭上挽着一個螺髻,耳下墜着一對碧玉墜子,細白的頸子上挂着一串銀鎏金的如意雲紋串,腰上配着一枚草綠色香包。雖是家常裝束,但顯然也是刻意妝扮過才來的。
這身衣裳不算新了,這靖國公府的各房主子,出來見人哪肯穿舊衣,兩人又不算極熟,可見蘇月珑今生的日子依舊不大好過。
宋桃兒心裏也疑惑不解,自己出身貧寒也罷,這蘇月珑好歹也是郡王府的千金小姐,怎麽也弄到這個田地。上輩子她自然是不能問的,畢竟那時候這府裏但凡一個正經主子,都比她過得像樣。
蘇月珑看了一眼一旁勢力的翠竹,笑道:“這丫頭看着倒是面生,好似不是服侍四爺的?”
翠竹不答話,先看向宋桃兒,見太太點了頭,這才開口道:“回三太太的話,我是今兒才調到海棠苑來的,蒙太太恩典,準許我到屋裏服侍。”
蘇月珑微微颔首,淺笑道:“倒是很知道規矩,是個聽話伶俐的。”說着,微一遲疑,便說道:“我才進來時,見着憐姝在廊上跪着,說是弟妹你罰的?”
宋桃兒倒不避諱,将早上的事說了一遍,又道:“我才入府,她便敢這樣草率怠慢,可見是不把我放在眼裏。我若不拿着她做個樣子,往後還不人人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蘇月珑聽着,心裏倒有些羨慕她這利落果斷的性子,口中說道:“弟妹倒是好性子,但憐姝總歸是四爺房裏的人,老太太也常招她過去問話。弟妹若消了氣,不如放她起來。這天氣酷熱,人若跪出毛病,傳出去對弟妹的聲譽不好。”
一個兩個,都來勸說,宋桃兒不由自主的輕輕一笑。
房裏的丫頭,與外面侍奉的大有不同,這一點宋桃兒再清楚不過。
能放在房中服侍衣食起居,那是主子已經默認了的,只差過個明面,因此同外頭的丫頭比起來要格外體面些。那時候,鄭廷棘房裏也有幾個這樣的丫頭,一個個尾巴翹的比天還高。
她是不知這輩子憐姝算個什麽,到底只是個丫頭還是當真已是“房裏人”,但鄭翰玉并未向她交代,那她也只當不知。
宋桃兒正想說些什麽,蓮心已捧着那一斛珍珠進來,上前陪笑道:“給太太、三太太請安。”
宋桃兒疑惑道:“你不在外書房裏伺候四爺,跑回來做什麽?”
蓮心笑道:“四爺還在同幾位大人議事,想起今兒一早陳三爺使人送來一斛東珠,吩咐小的給太太拿來,說讓太太瞧着使,鑲嵌首飾也得,補了衣裳也得。”說着,便将手裏捧着的珍珠呈上前去。
宋桃兒看過去,果然器皿之中堆着滿滿的珍珠,一個個指頂大小,閃爍着細膩的光澤。
一旁的蘇月珑頗有幾分豔羨道:“這可是吉林産的東珠,每年采捕都是有數兒的,朝廷管束極嚴,最是珍貴異常,唯有皇親國戚有份例方可分得些許。四爺這些,想必是三皇子所贈,一共這許多都拿來給弟妹了,他可當真是看重你。”
宋桃兒心裏倒也有幾分甜意,吩咐翠竹收了。
財物不當什麽,但財物實在有用。更何況,男人表示對一個女人的喜愛,大多也就是通過這些,她又故作什麽姿态?
蓮心送過珍珠,就要回去當差。宋桃兒看他跑的滿頭大汗,便吩咐丫頭拿了茶給他喝,方才放他去。
蘇月珑一邊瞧着,心裏頗為不是滋味兒。
她嫁來有些年頭了,三爺鄭湘汀對她一向不冷不熱,情分寡淡。每月除卻月例,便是鄭湘汀偶然想起來,要顧着她這個正房夫人的顏面,方才使人送來些什麽,此外再沒有什麽了。她何曾自丈夫手裏得過這樣厚重且滿含情意的饋贈?
想着,蘇月珑便有些無味了。
她今兒過來,果然是閑的發悶,想找人說話。大房的林清霜要侍弄孩子,且不知怎的,兩人始終說不來。二太太蔣氏素來張牙舞爪,言語尖刻。四房才進門,她便想過來看看。這是其一,底下還有一層深意,四房太太是從鄉下娶來的,入府之前便非議頗多,她過瞧瞧一是好奇,此外心底裏也是覺着自己必定還是比她強的。
正自胡思亂想,卻聽宋桃兒又柔聲道:“既然是三嫂子替那婢子說情,那我便寬恕了她這一遭兒。”
算算時辰,其實也差不多了。目的已然達到,便不必執意。過猶不及,反倒令人以為她剛愎自用。順帶,還可以賣蘇月珑一個人情。
蘇月珑微微一怔,見宋桃兒正望着自己微笑,方回過神來,忙道:“弟妹肯聽我勸,那是再好沒有了。”
此刻翠竹正在裏屋安置珍珠,宋桃兒便向晴雪示意。
晴雪了然,出門向憐姝道:“太太寬恕了你,饒你起來。”
憐姝已跪了大半個時辰,又羞又愧,雙膝疼痛,頭暈目眩,想要起來,卻又一個晃蕩,險些栽倒。
晴雪見她如此,少不得上前扶了,又低語道:“憐姝姐姐,太太其實是個和氣的人,你何必硬要去碰這個釘子?我瞧着,四爺待太太還是很有些情意,做這些事也是無用功,往後還是本分當差為是。”
憐姝面皮發白,額上沁汗,氣喘籲籲的切齒道:“小蹄子,我擡舉你起來,你倒吃裏扒外!”
晴雪無端被罵,心裏便有幾分不悅,說道:“我一番好心,姐姐不領情也罷了,何必言語傷人?姐姐既不愛聽,我再不說了。太太還說了,屋裏的事暫且不必你來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憐姝折騰了半日,白費了許多力氣,反倒與人做嫁,還憑白挨了一頓責罰,心中自是不甘,然眼下她也無法可施,只得暫且回房,慢慢盤算。
蘇月珑在海棠苑直坐至晌午時分,松鶴堂那邊打發人過來傳信兒,說老太太今日請了觀音庵的妙義師太來家講經用素齋,不必各房太太再過去立規矩。
宋桃兒眼看到了晌午時候,思量着鄭瀚玉已留了話不回來,便留蘇月珑一道用午食。
蘇月珑想着長日無聊,回去也不過是看着幾個妾侍通房争風吃醋,遂答應下來。
一時,翠竹過來問:“讨太太示下,飯菜擺在哪兒?”
宋桃兒微一思索,說道:“橫豎就我與三嫂子兩人,擺在碧玉澗罷,那兒涼快。”
翠竹答應了一聲,忙去布置。
一旁蘇月珑看着,有些愣愣的,這四太太才進門第一天罷了,遣人辦事倒老練的很,言談之間比她這個進門有年頭的三太太還自如些。
宋桃兒看她神色,曉得她心中所想,只是一笑。
碧玉澗是緊挨着正堂的一間廂房,四面開窗,後面種有大叢的金鑲玉竹,盛夏時分倒是個避暑的去處。
片刻功夫,翠竹便來報飯菜齊備,請兩位太太挪歩過去。
兩人便起身,去了碧玉澗。
進得房中,頓時一陣涼風拂面而來,令人為之一爽。
鄭瀚玉之前是個獨身男子,蘇月珑幾乎從未踏入海棠苑一步,今兒還是頭一次進碧玉澗,但見這屋子四壁糊的雪洞也似,懸挂古人字畫,博古架上安放博山侍女捧心香爐,另有蘭花數盆。只為着正當飯時,房中并未用香。
房間正當中擺着一張烏木嵌理石面四角海牙方桌,桌上六碟四碗,時新菜蔬,魚羊鮮物,精細點心,不在話下。
宋桃兒便讓蘇月珑入座,兩人說了些客套話,各自坐下了。
蘇月珑看着滿桌飯食,顯是比自己素日所用高些。
這國公府除了老太太鄭羅氏百無禁忌,其餘什麽人什麽份例,都是有定數的。若是個人想點菜,就得自己補上。四時八節之外,唯有鄭湘汀在她房中歇宿用飯時,飯菜才會有些格外的好東西。眼下這些菜式,精致也還罷了,甚而還有些時令裏沒有的東西,顯然是鄭瀚玉交代廚房的。
蘇月珑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了,她堂堂一個郡王府千金,怎麽就還及不上一個鄉下女兒?
宋桃兒一面讓她吃菜,一面微笑道:“天氣酷熱,怕嫂子沒有胃口,将就用些吧。”
蘇月珑含笑應了,一溜眼兒瞅見博古架上的蘭花,心裏一動,淺笑道:“這四爺還是一貫的喜愛蘭花,這小書房裏也擺了這麽多。”
宋桃兒一怔,這件事她可不知道,前世從未見鄭瀚玉房中擺過蘭花,之前那盆金邊墨蘭又險些被他扔了。他親口說起厭惡此花,又怎的喜歡上了?
蘇月珑看她面色微凝,唇角微微上揚,輕輕說道:“弟妹初來乍到,許多事還得慢慢知道。這來日方長,也不急于一時。”
宋桃兒看着蘇月珑面上那自得神色,只淡淡一笑,言道:“多謝三嫂子提點,我記下了。”她并未追問蘇月珑蘭花一事,倒也不是不好奇丈夫的舊日私事,但她更情願親自去問鄭瀚玉,而不是由着一個外人戳嘴戳舌,然後去胡猜亂想。
蘇月珑見她不問,準備好的一肚子話沒了出處,倒是噎住了,半晌才讪讪笑道:“自然,弟妹與四爺夫妻情好,這些事往後自也會慢慢知道的。”
宋桃兒淺笑不言,只客客氣氣、殷殷勤勤的請她多吃些菜。
用過午食,兩人皆要午歇,蘇月珑便起身去了。
待蘇月珑走後,宋桃兒重回明間,晴雪送了一泡茉莉白毫過來,助她消食解膩。
宋桃兒端着茶碗,任憑茶香四溢,白煙袅袅,并未喝上一口。
晴雪在旁瞧了一會兒,她是個心思靈透之人,微一思索便明白端底,遂說道:“太太不必把三太太那些話放在心上,四爺待太太極好,三太太看着眼紅罷了,所以故意說那些話好讓太太心裏不痛快。其實四爺和太太恩愛和睦,何必把這些外人的言語放在心上。”
宋桃兒聞言先是一怔,看了那丫頭一眼,笑道:“你倒是敢想敢說的,只是背後這樣議論別房的主子不好。”
晴雪聽着太太口吻并無責怪的意思,忙笑道:“太太說的是,但我心裏只曉得侍奉、敬重太太,不知道旁的。”
原本,憐姝挑她們進四爺房裏服侍、又有老太太那些言語,她心裏本還真存着幾分念想。但今日瞧着四爺待太太的樣子,又看了太太懲治憐姝的手段,足見這位新太太不是個好惹的。既如此,她不如趁早歇了那些心思,好好侍奉太太,日後求着太太給指一門好親事,強過似憐姝這般弄得灰頭土臉,不上不下。
正說着話,翠竹過來報道:“太太,各樣器皿已經收回庫裏,一樣不少。四爺打發人來傳話,今兒事多,白日回不來,晚上必定回來用飯,叫太太務必等着他。”
翠竹才說畢,晴雪便不由自主的笑了一聲。
宋桃兒看了她一眼,問道:“你笑什麽?”
晴雪說道:“我就說四爺待太太極好,可不如此?四爺公務實在繁忙,卻還不忘打發人回來傳信兒,好似生怕太太不等他吃飯。”
宋桃兒當了兩世婦人,聽丫頭這樣取笑,忍不住臉上還是有些熱,但心底裏卻還是有些高興的。前世,可沒有人同她說這些。
她沒有看走眼,晴雪機靈,翠竹老實,可堪一用。
晴雪瞅着宋桃兒面色尚好,便又大着膽子說道:“太太如今當務之急,是先為四爺生下個小少爺。如今府裏香火不旺,大爺走的早,丢下一個孤子;二爺不是老太太親生的,二少爺又是那個樣子;三爺與三太太成婚多年,至今尚無消息;咱們四爺,從來得老太太看重。莫說老太太,就是族長都十分重視。若太太進門就懷上,一下生個小少爺出來,這腳跟兒就穩了,什麽也不必擔心的。”
宋桃兒聽的面上發燒,便低聲斥了一句:“沒嫁人的姑娘家,滿口亂說什麽呀。”
翠竹也接口道:“這倒是實話,老太太很為香火事煩心。二爺雖有一兒一女,到底是隔叢兒的,何況二太太如今也沒消息了,倒是秦姨娘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來。三太太許多年了,就是無兒無女,弄得如今在府裏一句話也說不上的。其實這事兒不能怪她,三爺總不進她的房,她能有什麽法子?”
宋桃兒聽着丫頭們閑磕牙,忽的想起一件事來。
上輩子,她是隔年才加入府中,那件事已經發過了,這一世不知是不是有所轉機?
坐了一會兒,困倦上來,她便到房中睡下了。
朦朦胧胧睡了半個時辰,宋桃兒便醒了過來,重新漱口洗面之後,又吃了一盞泡茶,就看着那日頭漸漸偏西了。
思量着天氣悶熱,鄭瀚玉又為了公務忙碌一日,未必有什麽胃口,宋桃兒便想着親自做兩道他愛吃的飯菜,遂叫來翠竹往小廚房去。
因着鄭瀚玉身子不便,海棠苑便有個小廚房,平日裏只備茶水點心又或宵夜,一日三餐還是大廚房送來。
主仆兩個進了小廚房,廚房裏當差的兩個婦人,見大熱天氣新太太居然走來,吓的一起蹦了起來,只當她是來查賬的,忙上前連連陪笑,滿口阿谀奉承。
宋桃兒瞧着她們這個樣子,心裏倒有幾分好笑,敷衍了幾句,便說要親自下廚。
那兩個婦人聽着,又急忙捅開竈,尋了各樣食材過來。
宋桃兒洗了手,卷起袖子,便在竈臺邊忙活上了。
翠竹在一旁擇菜幫忙,只覺得竈下的火甚烈,外頭天氣本就熱,這廚房裏越發的像個大蒸籠,汗如水滴一般的滾落下來。
她苦不堪言,偷眼看向宋桃兒。
但見她額上發絲亦被汗水打濕,濕漉漉的,越顯的黑亮,衣裳早已濕透,都裹在了身上。一滴汗水自額上滴下,落入那雪白的峰巒之中。
翠竹一面在心底暗嘆她容色豔麗,一面小聲道:“太太,這等事讓下人做就是了。這麽熱的天,您何苦自己跑來?別房的太太也好,姨娘也罷,就算那些得臉的通房,嘴上說親手做,其實都是交給別人做的,最後自己端去也就是了。”
宋桃兒照管着鍋裏的雞湯,一面麻利的将嫩筍切做薄片,聽了翠竹的話,只覺得好笑,随口問道:“這就糊弄過去啦?”
翠竹老實,就說道:“其實各房爺們心裏也都清楚,但難道還為些吃食跟女人較真兒嗎?索性也就裝糊塗了。”
宋桃兒微笑道:“這就是了,不過對着敷衍罷了,有什麽意思?”
她現下還說不好對鄭瀚玉是什麽心情,但既當了他的妻子,他對自己也是呵護愛憐備至,她便也想投桃報李、真心待他。
她出身微末,沒什麽大的本事,就這些還做得來,但若是連這些小事都要假手于人,那便盡是糊弄了,她自己心上也過不去。
這日,直至日落西山,月上柳梢,鄭瀚玉才回至海棠苑,蓮心在前頭推着,一名小厮提着大紅燈籠在前頭引着。外人瞧着,便是一盞紅燈,一晃一晃的過去。
回至海棠苑,晴雪便先上來拜見。
鄭瀚玉掃了她一眼,知是今日新進來當差的丫頭,也未多言語。進房轉了一圈不見宋桃兒,他便問道:“太太呢?”
晴雪恭謹回道:“回爺的話,太太這會兒正在沐浴。”
鄭瀚玉有些奇怪,問道:“這個時候在沐浴?”
晴雪回道:“是,太太下午親自下廚為爺預備了幾樣菜肴。這個時節的廚房,爺是知道的,最悶熱不過。太太衣衫都被汗濕透了,怕爺回來瞧着不雅,便吩咐熱水沐浴。”
鄭瀚玉聽着,心頭忽然一動,便吩咐蓮心道:“推我過去。”
蓮心是個一點就透的人,哪裏不知主子說什麽,忙推了輪椅往西廂房去——這兒便是海棠苑平日沐浴之所。
到了廂房外,果然見一青衣丫鬟在門口侍立,熱騰騰的水汽自門縫之中不住溢出。
翠竹守着門,忽見鄭瀚玉到來,連忙福了福身子。正要開口請安,卻見鄭瀚玉将手一擡,便止住了。
鄭瀚玉看着那門板糊着的明瓦,朦朦胧胧的水汽凝結成了一層看不透的紗,低聲道了一句:“将門打開。”
翠竹微微一怔,不由道:“四爺,太太在裏面……”
話未完,蓮心便連連頓足小聲道:“你傻呀,爺吩咐了,還不照做!”
翠竹臉上一紅,再不敢多說什麽,連忙将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