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相争

清潤的女聲在屋中回旋,衆人皆停了閑聊,看了過去。

郡王妃端着描金瓷茶盅,一雙眼睛笑成了一道縫,說道:“侯夫人這個主意倒是很好,既風雅又有趣,勝過咱們在這裏坐着閑談,說來說去留給荷花的只有口水。”一句話,說的衆人一起笑了。

常文華掩唇一笑,又道;“獨這樣,倒也不算有趣。我的主意,不如咱們焚香賽詩。以一炷香為限,今日盛景為題,不拘詩詞歌賦,作出什麽便是什麽。由王妃娘娘品評,咱們也選個狀元榜眼探花出來,如何?”

衆人聽着,倒都覺着新鮮。

就有人道:“武安侯夫人,您是享譽京城的大才女,大名鼎鼎哪個不知?這作詩填詞的事兒,于您而言不在話下,我可不擅這些。待會兒做不出來,不是看我的笑話嘛。”

常文華尚未開口,倒是鎮安郡王妃先說道:“這倒也無妨,橫豎是個玩意兒,又不是真的科考選狀元。有不能做的,咱就到臨波亭去看看花兒賞賞景兒也好。”

王妃既已開口,自也沒人再說什麽,都齊齊叫好。

于是,王妃便吩咐丫鬟送了文房四寶上來,又點了一株清遠線香,以此為限。

今日前來的女眷,都是京城豪門公府的婦人,多有那自幼飽讀詩書之輩,遇上這等事誰也不甘示弱,紛紛執筆研墨。

宋桃兒自是不會做詩的,閑坐也是無趣,遂與林清霜說了一聲,叫晴雪跟着,出去走走。

待出了詠荷堂,晴雪便念叨起來:“這武安侯夫人真是愛出風頭,別人都沒話,偏她有新鮮花樣,什麽賽詩狀元。難道比贏了,她還真能當狀元不成?一個寡婦,天天在外抛頭露面,四處搶人風頭。真不知小侯爺地下有知,心裏會怎麽想。”

她知道鄭瀚玉與這常文華前面的事,自家主子跟前,那當然沒好話了,盡力的踩了常文華幾腳。

宋桃兒任憑她說,也不加制止,笑了笑走到湖邊,眺望那些荷葉荷花。

好清雅出塵的花卉,卻被這麽個心機深沉的婦人拿來做文章,當真可惜。

微風拂面,溫和之中帶着幾分燥熱。

“忠靖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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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潤的女音自身後響起,宋桃兒唇角微微一勾,知道來了。

她轉身,露出一抹得體的笑意,說道:“武安侯夫人,怎麽不在裏面作詩,倒走出來了。”

常文華淺笑道:“詩詞罷了,須臾的事情,不算什麽。我想與夫人說說話。”

宋桃兒當然知道她有話要說,但笑不語。

常文華走上前來,淺笑道:“聽聞,當初老國公爺為夫人定下的親事,是二房的少爺。怎麽如今……”說着,她忙又改了口,假做懊悔失言道:“啊,是我不是了,姻緣一事中途易道倒也是常事。鄭四爺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夫人心儀于他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自是暗中譏刺宋桃兒水性楊花,自毀了親事,強行攀上的鄭瀚玉。

宋桃兒輕輕眯細了眼眸,笑了一聲。

這樣的女子,若是在鄉下,可是要挨耳刮子的。

她本性溫和,不喜與人争鬥,但遇到如此一個圖謀自家男人的婦人,那也沒什麽好客氣的。

原先,宋桃兒心底裏始終覺得自己在常文華跟前自慚形穢,她出身名門,滿腹詩書,仙姿出衆,和四爺相配的該是這樣一個女子。

正因被這樣的念頭壓着,她總是畏手畏腳,唯唯諾諾的。

但如今不會了,鄭瀚玉早已向她剖明了心跡,她又怕什麽呢?

她淡淡回道:“不錯,那又如何?”

常文華卻給噎住了,這個鄉下女子怎麽總是不按牌理出牌?

被人當面揭開先前的醜事,那不是該當惱羞成怒,而後當衆出醜麽?

她甚而早已想好了,能激的這宋氏出手打人,那是最好不過的。

這場賞荷宴,也是她精心策劃出來的,宋桃兒的出醜宴。

她要令她将靖國公府的顏面丢光,間接的也讓鄭瀚玉的顏面掃地。

舍了她去娶一個鄉下女子,就是這般下場!

常文華曾在心底描繪過無數次,鄭瀚玉痛心疾首,又回來央求自己的情形,那份痛快讓她幾乎暈眩起來。

只是沒料到,這個宋桃兒卻全不吃她那一套。

風吹過,掃起常文華額前碎發,光影斑駁。

她笑了一下,說:“夫人性格好爽快,不是我這樣人家出身的女子可以比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我自幼所受的教養。”

宋桃兒沒有理睬她,只向晴雪道:“那邊荷花開得嬌豔,你去采上兩朵回來,再摘一朵含苞的,咱們拿回去插瓶。”

晴雪應了一聲,便走去摘花。

宋桃兒這方對着常文華道:“言出必行,誠實守信,也是我自幼受得的教養。”

常文華臉上青白不定,半晌笑了一聲:“看來,夫人知道過去的事。”

“我自然知道,”宋桃兒淡淡言道,“四爺什麽也沒瞞我。他當初腿不好了,你如何棄他而去的。你演的戲,他都清楚,不過是顧忌你身為女子的臉面,不想與你較真罷了。”

常文華将唇咬的泛白,一字不發,半晌忽話鋒一轉,笑道:“今日王妃盛情,如此盛況,夫人怎麽不進去賦詩一首,也算不辜負了……”

“我沒讀過幾天書,不會作詩。”宋桃兒看着她的眼眸,直言不諱道。

“夫人想必說笑罷,四爺可是喜歡……”

“四爺如今不喜歡了。”宋桃兒一字一句道,“武安侯夫人,人是會變的。正如當初你可以變心改嫁他人,四爺所好也是會變的。難道只許你變,不許旁人麽?”

“海棠苑裏已沒有海棠了,那盆金邊墨蘭如今是我養着。”半猜半查,宋桃兒早已弄明白了這些事物之間的聯系,“四爺現下很不喜歡蘭花,那盆墨蘭若不是看我喜歡,早已丢出去了。”

常文華的臉色越發的慘白,呼吸也漸漸急促。

宋桃兒又道:“武安侯夫人,往日如何那都是往日了。不論你有多少人脈,我們老太太如何喜歡你,真正能讓你進門的,只有四爺。但四爺,不想讓你進門。”

林清霜昨日已将她們先前所謀向她和盤托出,包括鄭羅氏想借王妃之口,逼迫她點頭讓常文華進門,以及所謂的詠荷賽詩,只是想令她顏面無存。

“你怎知?!”

常文華那原本清麗如仙的臉孔扭曲起來,她幾乎聲嘶力竭道:“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心中如何想法?!我……我與四哥當年……”

“再怎麽樣,也是當年了。”宋桃兒并不給她這個機會,一步步的逼近了她,“武安侯夫人,請你顧惜些自己的身份體面。四爺如今厭惡你,并且十分厭惡。詩詞歌賦又如何,你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抛棄了他。做下那樣的事,還能指望什麽?人心都是肉長的,不是只有你會疼。”

常文華目光陰沉,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小自己許多歲,青春正好,嬌豔柔嫩的臉龐,纖秾合度的身條,最好的年華,最美的模樣,如何也看不出鄉下女子的土氣。

想必就靠着這些,她才迷惑住了四哥罷?

常文華沒有回嘴,也不能回嘴,宋桃兒所說句句在理,她能說什麽?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冒了出來,抽枝蔓延,吞噬了她的理智。

倘或四哥知道了,他執意娶進門、全心愛護着的女人,是個狠毒至極的人,那又會如何?

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朝湖畔走了兩步。

湖邊是一片濕地,泥濘濕滑,貴婦所穿的繡鞋,是走不了這種路的。

宋桃兒心念一動,上前一步,扯住了常文華的臂肘。

常文華驚了一跳,回頭怒視着她,斥道:“你做什麽,莫不是我走走也不行麽?!”

宋桃兒微微一笑:“湖邊濕滑,地下又泥,仔細髒了武安侯夫人的鞋。”

常文華奮力紮掙了,卻驚覺宋桃兒力氣甚大,怎樣也掙不脫。

這是自然,宋桃兒打小在鄉下勞作,一身力量當然比這些養尊處優的婦人大許多。

她追了一句:“時候已是不早了,夫人不如早早回堂上去作詩。這事兒是夫人提議的,屆時若交了白卷,夫人臉上須不好看。”說着,又湊上前壓低聲道了一句:“湖水腥臭冰冷,且下面暗流密布,人掉下去,可當真是救不上來的。”

便在此時,晴雪已摘了荷花回來。

常文華眼見再不得成,也被宋桃兒适才末尾一句唬着了,将手竭力抽了出來。

宋桃兒也不再拉着她,将手一松,常文華幾乎跌了個踉跄。

晴雪不知出了何事,卻樂得看她出醜,假意驚呼道:“哎呀,武安侯夫人仔細身子,別摔着了。”嘴上喊着,卻并不去攙扶。

常文華瞪了主仆二人一眼,白着臉回堂上去了。

晴雪便看着她主子的臉,問道:“太太,這武安侯夫人……”

宋桃兒笑了笑:“可惜了這樣一個人,滿腹龌龊心思。”

常文華回至堂上,歸位去作詩。

她自嫁人之後,不碰書本已久,又出了适才之事,心煩意亂,哪還有心思作勞什子的詠荷詩。

當下,只得勉力做了一首絕句交差搪塞。

待香燒盡,丫鬟把卷子收了,送到王妃手上。

郡王妃看着常文華所作,眉頭幾乎擰成了疙瘩。

這首詩只勉強合了韻律,實在平庸無奇,竟和那些三流秀才所作相似,難以相信這出自一位才女之手。

即便她有心偏袒,也難将這樣的詩作捧上榜首,只得勉強擇了三首詩詞分為狀元、榜眼、探花,餘下的亦送了些珠花等物權作彩頭,說了些面子上的話。

雖不過是個玩意兒,但既有賽事,人便必有好勝之心。

常文華爆了這樣的大冷門,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底下怎麽回事,皆在肚裏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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