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急病
宋桃兒一時沒回過神來,脫口問道:“搬出去?”
鄭瀚玉颔首:“是,其實當初我封爵之時,朝廷已劃撥了一間宅子與我做府邸,只是老太太不肯放人,我腿又不方便,去了那邊怕無人照料,所以一直沒動。如今我娶了你,也算成了家,該搬過去了。”
宋桃兒頗為訝異,上輩子她可不知道原來鄭瀚玉別處還有宅邸,哪怕今生嫁過來,也是頭次聽他說起。
鄭瀚玉捏了捏她的手,微笑道:“你想想,要怎麽布置房舍。那邊是咱們自己房舍,随你喜好收拾。你愛什麽花卉,就打發人去買來種下。”
陡然間出來一座宅邸,還盡供着自己搓弄,宋桃兒倒歡喜的有些糊塗了,半晌竟開口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這會兒盛夏,不适宜移栽,任憑什麽也種不活的。”
這話倒将鄭瀚玉逗笑了,越發愛憐她這幅癡性子。
夫妻兩個說了一會兒閑話,宋桃兒想起白日宴席間事,向他道:“我記得,永安侯夫人說起,在南郊置辦了一所別院,聽來占地極廣。可巧,平大将軍夫人也說家裏近來添置了些房舍,也在南郊,說是以後踏青上墳供他們內宅娘們玩耍的去處。”
鄭瀚玉起先微頓,霎時明白過來,捏了捏她的臉,問道:“你怎麽曉得要聽這些個?”
宋桃兒笑道:“這什麽賞花宴,又什麽茶會,不就是打聽這些個消息麽?再來,你前兒還同我說起那些個煩心事來着。”
前兩日,鄭瀚玉在屋中看搪報,随口就同妻子說起,近來邊關打仗,押送去的糧草數額總是不對,可是查來查去賬上也沒什麽毛病。要說路上耗損,那也未免忒大了。推算來,京裏督辦這事的就是這兩位大人,然而沒個實在把柄,兵部、刑部、大理寺都不好派人去查的。這等滑不留手的老油條,委實不好對付。
購置別院不算稀奇,但是兩家子湊在一起蓋房子做鄰居,那就有些新鮮了。
鄭瀚玉笑了笑,“你真聰明。”
“那是自然。”
宋桃兒曉得聽來的這些事是有用的,頗為得意的笑了。
這些日子過來,她逐漸褪去了當初那怯懦羞慚的樣子,一日比一日活潑開朗,且漸漸露出了本來的爛漫模樣。
這一日出去,上至她們這些太太主子,下到跟去伺候的丫鬟仆從,無不鬧得人困馬乏,整一日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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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鄭瀚玉與宋桃兒才起身,就聽人來報信:“不得了,老太太昨兒下半晌發了急病,請了王太醫看診,如今已病的下不來床,招各房的太太過去侍疾呢!”
兩口子都吃了一驚,宋桃兒先說:“昨兒回來時,我看老太太精神頭還很好,怎麽一下就病了?”
鄭瀚玉沉默不言,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來人舉袖抹了抹額頭的汗,回道:“四太太說的是,但王太醫說,老太太有了春秋,各樣的事都是說不準的。”
鄭瀚玉這方問道:“王太醫可說了是什麽病?”
那人道:“說是,瞧着像中風。”
老太太病倒,又是中風,可不是一件小事。
雖則兩人心裏都存了些疑惑,卻也不敢輕視,忙起身收拾了,一起往松鶴堂去。
才進了松鶴堂院子,就見廊下果然生着個小銅爐子,一口藥鍋在上炖的啵啵響。
看爐子的小丫頭子小鸠擡頭見着二人前來,連忙起身問安,又掀了簾子通報。
拾級而上,就聽裏面蔣二太太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號,一會兒高呼老太太平安,一會兒低聲嗟嘆不孝子忤逆母親。
越是這個節骨眼上,她便越是抖擻了精神裹亂,尤其聽聞昨兒四房兩口子同鄭羅氏合氣了一場,愈發有她發揮的餘地了。
她倒要瞧瞧,這老太太平素最看得起的四兒子,如今怎麽下臺。
鄭瀚玉與宋桃兒都不理她,進了門,就到內室探視了一回
只見鄭羅氏齊眉戴着抹額,太陽穴上貼了膏藥,僵卧床上,雙目緊閉,進的氣少,出的氣多,臉兒煞白,倒真像發了急病。
鄭瀚玉輕輕喚了兩聲母親,鄭羅氏毫無動靜。
宋桃兒便問守在床畔的孫嬷嬷:“孫嬷嬷,老太太這病怎麽來的如此急,又這般猛烈?”
孫嬷嬷嘆了口氣,說道:“昨兒從西江源回來時還好,回來躺了一會子起來,就是四爺走了之後,老太太就說頭疼,眼瞅着就不對了,忙打發人去太醫院請了王太醫過來,說是天熱,又氣急攻心,痰迷心竅,發了中風,開了兩貼藥要熬了吃。吃下去也不見好,下半夜老太太這半拉身子都不能動了。”她嘴裏說着,眼皮子卻耷拉着,不敢看宋桃兒。
鄭瀚玉望着床上的鄭羅氏,突然問道:“王太醫原話怎麽說?”
孫嬷嬷愣了愣,支吾道:“王太醫說……說老太太是中了暑氣,氣急攻心,痰迷心竅,誘發中風,開了兩貼藥……叫好生靜養。”
鄭瀚玉又問道:“藥方子呢?”
孫嬷嬷不明就裏,只得快步走去開了描金紅木櫥櫃小抽屜,取了藥方子回來,雙手遞過去。
鄭瀚玉拿了藥方子,卻也不看,只往袖子裏放了,便道:“也罷,老太太病體沉重,我們留在這裏也是攪擾,就先行回去。這裏你們仔細服侍,待日後老太太病好了,各自有賞。”言罷,竟拽了宋桃兒要走。
孫嬷嬷當即傻了眼,老太太的吩咐,無論如何要把四太太留在這裏伺候病榻,她哪兒敢放了他們走?
無奈之下,她只得硬着頭皮進言:“四爺,老太太病的沉重,按着府裏規矩,各房太太都需留下侍疾……”
便在此刻,鄭瀚玉分明看見鄭羅氏放在身側的左手輕輕動了動。
他正欲說些什麽,卻是宋桃兒開口道:“罷了,四爺,老太太病的這般重,身為兒媳我也該留下伺候。你有公務在身,還是先回去。”
她不是不疑惑鄭羅氏這病來的蹊跷,但她病倒了卻是眼跟前兒的事。
她已聽說昨兒為了常文華的事,鄭瀚玉同他娘嚷了一場,如若此刻再添些什麽把柄,讓外頭那起與鄭瀚玉不對付的言官聽見了,寫了奏疏上去,彈劾他不守孝道、忤逆母親,饒是鄭瀚玉有軍功在身,怕也要沾些麻煩。
她旁的不懂,但這些事還是知道的。
鄭瀚玉暫且無法可施,沉默了半晌,只得獨自離去。
待鄭瀚玉前腳出了松鶴堂,後腳鄭羅氏竟有了動靜,慌得宋桃兒與孫嬷嬷一起上前照看。
這老太太也當真有本事,一只眼閉着,一只眼微睜着,朝宋桃兒含混道:“……水……”
宋桃兒便走去端了茶盅子過來,握着一只鎏金小湯匙喂了她兩勺水。
鄭羅氏咽了下去,又閉上眼睛。
宋桃兒同孫嬷嬷都在床畔站着,孫嬷嬷偷眼打量了這四太太幾眼,看她年歲極輕,身條瘦嫩,又想想這兩日的事,心裏也生出幾分憐惜來,便低聲道:“四太太,您先到外頭坐坐罷,這兒有老奴呢。”
宋桃兒道了一聲謝,挪步走到外頭。
外屋裏,其餘三房太太也都在,老太太有令,把她們都拘管在這兒,一個也跑不了。
蔣二太太正同那兩房太太說些不鹹不淡的言語,什麽:“招進門來的狐媚子攪家精,枕頭風吹的嗚嗚的,能挑唆着兒子跟親娘不和,還像不像詩書禮儀傳家的孩子!”
那兩房太太也都待聽不聽,各自搖着手裏團扇。
宋桃兒走出來,也不理睬她,只向大太太林清霜招呼了一聲,就在她身側坐了。
林清霜倒有些不好意思,向蔣二太太先道了一句:“二太太,老太太病着,還是不要高聲喧嘩,仔細吵着老人家。”這意思,就是為宋桃兒說話了。
蔣二太太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我說錯了?老太太這場病,誰不知道因誰起的!爺們兒收房裏人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就勒掯着不讓進門。連鄉下柴火丫頭都能擡進門來做正房了,堂堂千金小姐做個平妻都不行的?!”
她心裏還惱恨着鄭瀚玉為着宋桃兒的緣故,把鄭廷棘墊發充軍去了,逮着空子便要尋釁生事。
宋桃兒看着她,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裏頭孫嬷嬷叫:“四太太,老太太叫你!”只得起身進去。
鄭羅氏無別的事,不過是又叫她替自己翻身。
這一日,鄭羅氏放着一地的老媽子丫鬟不使,且遣散了其餘三房兒媳,獨留下宋桃兒,吃飯喝水,翻身便溺,都指着她伺候。
孫嬷嬷看不過眼,想上前,鄭羅氏又不許。
人前,鄭羅氏便說自己這小兒媳婦極是孝順,自己非得她伺候才能舒坦,湯藥她不嘗過,自己便不喝,飯也要她親手喂了,才吃的下去。
這般直鬧到傍晚,鄭瀚玉見妻子還不回來,發了脾氣,親自到松鶴堂,直言他來伺候母親,鄭羅氏這方放了宋桃兒。
晚夕,看着妻子略顯疲憊的倦容,鄭瀚玉又是氣惱又是心疼,說道:“明兒不去了,又不是沒人服侍。”
宋桃兒卻笑道:“這算什麽事,沒什麽大不了的,犯不着再把事情鬧大。無論怎樣,老太太如今當真是‘病着’。”
鄭瀚玉面色不愉,又說不出什麽來。
那藥方,他也托相熟的太醫看了,倒當真是治療中風的方子。
鄭羅氏這病,當真就來的這般急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