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蛇船說(五)

難道真是我一廂情願認錯了?

我有些狐疑。不應該呀,少爺別的不說,這眼睛毒得很,連只雀鳥精也從沒放過,小半生以來從不認錯人。

還是這鏡子不準。畢竟我為了保證自己的聲名,這是頭一回用。

許青沖着鏡子看了半天,對自己的顏值十分滿意,回頭就朝我道:“小半仙,你行不行啊。”神色半是懷疑半是揶揄。

行,當然行,男人如何能不行!我幹笑兩聲,轉身就朝那落滿灰的鏡子咬牙威脅:“你最好乖一點,不然我把你拆了當墊腳。”說完也不管它通不通人話,使勁晃了晃,問它,“許青要找的人在哪裏?”

就算是個豬圈,你也給我顯示出來。

文一忽然在旁邊喊起來:“少爺,您看這鏡子,好生古怪。”

我一振奮。要的不就是它古怪麽?

三顆腦袋擠在那兒看,鏡中人影漸消,卻真的……

露出了一個豬圈。

我:“……”

許青:“……”

“啊呀!”文一大驚小怪叫了起來,“難道他真的成了一頭豬。”

我覺得不是,在那兒猜測:“可能是個屠夫?”

文一啧了一聲,臉色有些古怪:“許公子愛好……”

我斟酌着:“是挺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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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倆一起朝這神仙一般的公子看過去。

眼神很是憐惜。

許公子重重咳了一聲,面色有些不好看。

我說:“就這你還去找?”

“當然找。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頓了頓,又道,“不像某個江湖騙子。”

嗯?

說罷,許青也不管我和文一如何,徑自收了傘往前方去了。前方是個燒餅鋪子,正打算開門,見漂亮公子過去,忙着招攬生意。

我親眼見許青買了八個燒餅,那燒餅比劃着有我臉這麽大,整整八個。他包好後揣在懷裏,走之前似乎還橫了我一眼。

“……”胃口還挺大的。

我轉了轉筆,詢問道:“你說,他是不是對我有些誤會。”

“不是誤會。”文一肯定地說,“他就是不高興。”

嘿,這我就更不懂了。他要算,我不給算,他不高興。成,我把寶貝拿出來給他算了,結果他更不高興了。這人很難伺候啊。

文一滿臉寫着‘你真傻’三個字,操着老阿婆的心給本少爺解釋:“您看他是個喜歡屠夫的人麽。就這您不給人臺階下,非得刺激他,讓他落不下臉,這他不怨您,難不成還謝。”

哦~原來是這樣。

我看了看他:“那你高興什麽。”

文一摸了摸臉:“有麽?”

我毫不動搖地盯着他,嘴能咧到天上去了,你看有麽。

厚臉皮向來是我文家優良傳統,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文一深刻地貫徹了這一家規,居然還有臉喜氣洋洋:“慶祝人家鴛鴦成對,少爺不用被老爺追着打。”

說到鴛鴦,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剛才那地兒是宋城的嗎?”

文一一臉懵逼地看着我。

我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呔,連這人在哪裏都作不準,許青跑得這麽快,是要往哪兒去。我想到我問過他:“你如何知道此人就是你要找的?”

那個畫兒一般的公子微微側過臉來,聲音還是和水兒似的,卻莫名堅決:“就算他不認得我。我見着他,自然就知道了。”

其實現實哪有話本寫的這麽神奇。

他還單純着呢。

哎,世上竟當真有如此癡情的蛇。

我悵然坐在那,唏噓了很久:“他怎麽就不想想,若是那人已經娶妻生子,或是不願與他相見。他該如何自處。”

妖生如此漫長,何必想不開,非得與轉瞬便忘的人相識。

文一也很唏噓:“少爺,二郎家的店開門了,您今天想吃什麽餡兒。”

“……”

大好的氣氛忽然像個泡泡一樣被戳地丁點都不剩。

“豆沙的罷。”我認真說。

肚子還是要填飽的。

二郎的眼神和他的饅頭一樣熱氣騰騰:“小半仙今日還擺攤嗎?”

“收攤了。”我把道袍一脫就往簍子裏扔,“有卦明日趕早。”

回到文府時,天光已透亮,家仆開始走動,見了我一個個眼睛發亮就要大喊“少爺好!”,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破毛病。我連忙擺着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偷偷摸摸溜回房。

好不容易走了一條曲線,推開房門就貼在了門板上。

“……活人?”

“你說?”

文武昀跟個石雕一樣端端正正坐在桌邊,衣冠整齊,面無表情。

他向來面無表情。

我緩了緩,堆起笑臉:“大哥今天好興致,跑弟弟房裏玩耍來了。不去店裏?”

我這位大哥是個大忙人,手裏握着文家大大小小三十六間商鋪。從小肅穆端莊,我還上樹掏鳥蛋時他已經開始學着對賬。真是難得有興致回家,更難得有興致一回家就想着管教我。我端着笑臉尋思,怎麽咱家生意還不夠留住他嗎?!

“上批貨的清單落在家裏,我回來拿。”

“哦。”

生意上的事我從來不過問,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等我坐在桌邊,喝了一壺茶,文武昀還是連手指也不動一下。

我琢磨着他該不會是睡着了,就聽他道:“下月你同我去店裏管賬。”

我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連忙合上杯蓋:“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爹的意思。”

文武昀道:“我的。”

果然如此。我嘆了口氣,合上杯蓋:“算了吧大哥。”一家不容二主,“我對經商一竅不通。你是文府大當家,萬事你作主,爹放心。”

“你該經事了。”

是啊是啊。

聽文武昀話頭一轉,我就開始頭疼。無外乎我快要弱冠,游手好閑,不幹實事,長此以往沒有姑娘願意跟我雲雲。

等等,說到沒有姑娘喜歡,我有必要打斷一下:“若論起臉,我算不起京城第二,也能當個宋城第一。”

對這天生的優勢,我還是很自信的。

文武昀頓了頓,大約是被我的不要臉駭到,憋了半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竟然來了一句:“京城第二怕也挨不上你吧。”

這話我可來了興趣:“怎麽說?”

文武昀卻閉了嘴。不論我如何騙哄,硬是不吭聲。

我捏着扇骨敲了敲手心,啧,我這位大哥,若非他天生奇才用于商道,以他這又臭又硬的脾氣和身手,我一度是懷疑他會考個武狀元。要不我爹娘怎麽就取了個文昌武運的名字呢。可惜武運經了商,文麽也不昌。

我把凳子挪到他旁邊,試探道:“之前在街上,聽聞京城出了樁奇事。”

文武昀忽然繃緊了身子,猶如一尊佛。

我扇了會扇子,見他不為所動,繼續道:“說京城的小皇帝去廟裏禮佛,見了位姑娘,就此驚為天人,回了宮還茶飯不思,特地派人全京城的尋,非卿不娶啊。”要論小道消息,就我這天天在城東擺攤的,誰也比不過我。

我捅捅他:“大哥,你剛從京城回來,聽說過沒有。”

文武昀霍然起身,硬邦邦道:“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哎,別走啊。哥,弟弟沒別的本事,要不,給你算上一卦。看你最近适不适合拜拜佛祖什麽的?”

“親情當前,不收分毫!”

“大哥?你真不理我啊!喂!”

我喊了他好幾聲,文武昀腳步越走越快,簡直平地生風,笑地我直打跌。

文一在外頭候着文武昀走了,這才推門進來,驚異道:“大少爺怎麽了?”

門關着,他聽不太清前半段。頂多知道我後頭在喊文武昀。

我笑得太熱,拼命給自己扇風,沏了壺茶灌了一汽,才道:“沒什麽。你大少爺大概近期都會在家裏住着。你抽空去和管家說一聲,讓他提前和城裏的掌櫃們說好,大哥他心情一不好,就愛查賬。”

“啊?”文一叫道,“為什麽啊。京裏出事啦。”

“少烏鴉嘴。”我一扇子打上他圓圓的腦袋,“家裏有我在呢,保管萬事亨通。”

至于大哥,想要躲某些人,恐怕是不太亨通了。哈。

許青從我這算了一道尋人卦後走得飛快。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

宋城雖說不大,卻也不小。可兩個人若是不想見面,也有的是辦法。我是人,他是妖。他若不見我,站我旁邊我也不會知曉的。再說了他與我之間,也不過是一面之緣的關系。或許他早已遠去,回了他的綠水山間,當他的走獸生靈。

日子照樣過。

我還是每日辰時等在二郎饅頭鋪那裏,替第一位來的客人算命。

近來逢趕考,總有一些讀書人,尚不是之乎者也一堆清規戒律的,也會前來求名祿。我聽聞天上有個文昌大帝,素來是管人這些。與其找我,不如去他跟前拜一拜。當然,與其拜一拜,不如好好研習功課。

臨到考試時,便是抱了佛腳,佛祖他也拖不動這許多人啊。

最近人愈發多,我幹脆來得就晚。攤也不定在二郎鋪子那擺了。要不他們守在那,說不得得打起來。可不是我的過錯。我和許青說的,那是因為和他約好了。

往日規矩是我定,我愛在哪就在哪,誰先來……

那不是緣份,純看臉!

今日我選了九曲橋邊柳樹旁。

屁股剛一坐下,就有個書生往我跟前一坐,紅帽紅袍紅靴一套,整得像春聯。

“文兄弟。”他喊着,一臉興致勃勃,“算卦。”

作者有話要說:

某日。

貪吃蛇努力推銷自己:我很大,他不行。

樓主(狂記):你還有啥優點不?

漂亮公子特別真摯:臉好看。

把他團回去的人也特別真摯:……唯一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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