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鳳不來(八)

文武昀先前放了話,說我過時不回後果自負。如今早已過了亥時,我還以為今晚又有一十六盞燈籠等着我,沒想到府內靜悄悄的,除了巡夜的家丁,一點動靜也沒有。

“快。這邊走。”我挨着廊邊,透過雕花窗格望過去,見文老爺的院門閉得緊緊的,趕忙招呼着身後的許青。

文一在前面給我把關開道。

“文公子。”

許青叫我。

“嗯?”我忙着注意不要弄出動靜。

他跟在我後頭,見我與文一二人都輕聲細語,亦放低了聲音,好奇道:“這是文府罷?為何你進自己家門,還得如此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如同小偷行徑。”

“嗨,我那個大哥實在嚴厲。”

許青驚訝地啊了一聲,道:“你很怕他?”

“……”

也不叫怕吧。就是比較怵。說起來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想想早先武曲見着本君,還得先行禮讓道。誰能知道一朝下界兩人身份颠倒,如今當了他弟弟一十八年,天天處在戰戰兢兢被訓話的狀态。慫成了習慣,即便是現在也改不過來。下意識就先怕上了。

床六尺,我與許青各三尺。

規規矩矩,衣服都不解。

其實府內還有客房可以讓許青去住。但大約我也是急着要回房,也不大想把家裏人吵起來,鬼使神差的就把人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先開始也沒什麽,只是等點了燈火,透着隔間紗幔,兩人才面面相觑起來。

文一欲語還休:“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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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方語重心長:“你不能趁人之危啊。”

我:“……”

不是,你怎麽不擔心少爺我那什麽危呢?你是沒見着他把那桌子抗起來的氣勢是嗎?這力氣大的,怕是我連他衣角都摸不到罷。

我斟酌了一會兒,道:“許公子在此歇着,我去與文一擠一擠罷。”

他皮笑肉不笑:“你若是不歡迎我來,何必硬要請我進府呢。”

這是什麽話!我辯解道:“我當然是誠心相邀的!”

許青便将視線落在屋中唯一那張床上。“然而你卻情願與別人擠。”

呃……

縱然知道這個人口不對心,大約只是委屈落寞裝可憐。我卻仍然有些無法招架。俗人吶,皮相太有欺騙性了。我攥着扇子,眼神有些躲閃。心道,這不是怕趁你之危麽!本君再把持得住,也知道這男人禽獸起來不分種族啊!

我遲疑了一會兒:“其實外間有張塌……”

“我還是走罷。”

“好好好。”

我頭痛地拉住人,勉為其難:“既然許公子不介意的話,那……就一起罷。”這最後四個字,說得頗有些壯士扼腕般的氣勢。

許公子瞧着我,直瞧得我渾身不自在。這才慢慢勾起嘴角來。

“景昌。”

他說着,自行先往床塌那走去。頗有深意。

“騙人的時候,先把表情收拾一下。”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表情如何了。”

“要笑不笑,有些難看。”

“……哈。”

窗外風聲細微,連蟲鳴聲也無。

空氣中彌漫着安靜與尴尬。

自我記事起,我身側就沒有躺過人,往常這床也不嫌大,如今忽然感覺小了起來。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對方。清淺的呼吸在寂靜中格外明顯。還挺香。

白日裏怎麽沒發覺對方身上有股氣味呢。

為防止心猿意馬,我幹咳一聲,試着沒話找話。

“劉仁情這樣的官,不做也罷。”

許青道:“那你救他做甚麽。”

我試着與他講道理:“命還是命,沒有貴賤之分的。你不也是受了些別人的恩惠,就惦記至今,要效仿古人報恩麽。”

許青:“……”不是文景昌提起,他都快忘記了。

我見許青無動于衷,又道:“不知今晚那妖孽還來不來。”

他哼了一聲:“來了你便知道了。”

哦。

我躊躇了一會兒,在腹內打了許多遍草稿,終于還是道:“話說回來,許兄弟還記得拿了我一個泥偶吧?何時将那泥偶還與我?”

便是在黑暗中,我也能察覺身旁的人側過身來。話語中帶着詫異:“這早已是稀泥一坨,你還惦記着做甚麽。”

“……話雖如此。你留着也無用。且那氣味我尚待查……”清。

我巴巴住了嘴。

原來是許公子不耐煩這毫無建樹的對話,竟不知何時忽然翻身在我上頭。

長如瀑的頭發垂下來,懸在我鼻尖。額間那滴水藍光華流轉,濃郁地仿佛是天池的水。我閉着嘴,屏住呼吸,沒敢再說。

“你先前尚疑心是否因我之故,導致你那抔黃土無法再用。”他伏在我上頭,道,“如今我就在這裏,到底是不是我的味道,你怎麽不自己确認一下?”

“怎,怎麽确認?”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才會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許公子低低笑了一聲,俯下身來,輕聲道:“你想怎麽确認,就怎麽确認。想從哪裏開始确認,就從哪裏開始确認。”

“聞香識人,不是文少爺最擅長的麽?”

其實他身上的氣味我一直是曉得的,清清淡淡,像極了夏日走在池間那股蓮花香。似有若無,不可捉摸。但此刻卻忽然濃郁起來,一直将我罩得有些雲裏霧裏,仿佛一下回到了老早呆的殿宇前。那裏慣常有一池靈水,就是這個味道。

但是不對啊。

我一把抓住許青不知何時摸到我腰帶上的手,相當誠懇地道:“許公子,你以前不是這樣兒的。”

他略擡起一些身體:“哦?我是哪樣。”

我絞盡腦汁,努力回想起他在雨中廊下淺笑的模樣。

“似青山中來,入微雨中去。”總之清貴地很。什麽主動湊上來說些令人面紅耳赤很有可能會發生些什麽的話,是絕不會的。我連想都不敢想。

夜色太重,即便外頭透着些光亮,我也瞧不清許青此刻的模樣。

但只覺得那股雖然清淺卻令我屏息寧神的香氣一下淡了下來。連着他額間那滴水藍都黯淡不少。我大氣沒敢喘,抓着許青的手也不敢放。就怕他扒衣服的速度太快。我是無所謂。萬一一個不小心犯錯誤,我可對不住人家。

保持着上下的姿态僵持了片刻。

他忽然哦了一聲。“好吧。”說着将我一推,面朝着牆側身躺下,不說話了。

我:“……”

就這樣完啦?你放棄的是不是有些快啊。

話說我剛才這樣不識擡舉,會不會很傷許公子的面子。畢竟人家也是難得要與我好。呃,他剛才是要與我好罷?深更半夜,同一張床,沒人能想到正經的地方去吧?

我認真地琢磨……

然後拍板定案。起碼我想不到。

不過許青額間那點到底是什麽?光暈周轉,氣息流動,很是奇特。

內丹?有說有妖一族,浮丹于額前,多用于示威。

雖有心相問,可許青自轉過去起,便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我叫了他一聲:“喂……”

他不理我。

我又叫了他一聲:“許公子。”

“再吵吃了你。”

我閉嘴了。

雖有這小小插曲,卻一夜無話,之後竟然安睡到天明。但大約是因為總覺得周身有暗香浮動,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過去,還在天上的時候。

我向來喜花草,殿內外都是我從各處搜羅來的花花草草。要這些花草不難,大多與人換一卦。即便各位同僚都能掐會算,這天機不可洩,總有算不準的時候。偏偏天上這麽多人,要論天機,總是我這個司命的星君比較拿手。

雖有千花百草,心中卻還是有所遺憾。

天宮中有一處靈池,靈池裏長着最盛的一朵花,三百年長葉,又三百年出苞,再三百年開花。花只開七天。七天後,花謝葉落。但它不敗,而是從頭開始。也就是說,若要賞它姿顏,須得等上一千年。

我對這花一直垂涎的很。

不奢求得到,只求一觀。

有句話叫活久見。當神仙還是有好處的。也算是我運道好,不必等上九百年。偏自本君剛上任百餘年,就逢上它要開花。

這種機會,傻子才會錯過。

恰逢那日西王母壽宴。本君尋了個由頭溜出了宴席,就往靈池那鑽。

那天我不僅見到了花,更見到了一個人。

是他告訴我這九百年一見的花叫什麽。

“過時不候。”

他說。

就是這朵花的名字。

可當時我眼中已瞧不見那花,只會張嘴問他:“那你叫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許公子揣着手:清貴?他哪來的錯覺?

樓主(絞盡腦汁):自帶濾鏡?

出差令人頭禿,令存稿也禿。不行,小天使們快讓我親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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