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有鳳不來(九)
“………”
朦胧的光暈中,我仿佛又瞧見了他。他朝我靠近過來,清清冷冷的,面上卻帶着疑惑:“你說什麽?”他問我。
這實在是很難得的。就我認識他許多年,他向來是沒有一絲表情,不曾有喜怒,也沒有哀樂。談何疑惑。
但他此刻不但疑惑——
他還打我!
啪地一巴掌。
我總算是清醒了。
一清醒瞬間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個激靈就翻身坐了起來。
什麽花不花的,百八十年遠的事。哪有眼前人來得提神醒腦。
“大哥。”
我趕忙穿好衣服,一旁許青握拳抵着嘴,清了下嗓子。我不着痕跡地瞪了他一眼。方才就是他扇了我一巴掌。別以為我迷迷瞪瞪沒瞧見。再一瞧外頭日上三竿了,我竟然睡得這麽熟。想必文武昀大早上就來查崗,一查好麽,全員到齊,還附贈多了一個人。
我低聲質問許青:“你做什麽打我!”
“我讓他打的。”
許青還沒說話,文大少爺就先開口了。于是許公子朝我飄了一眼,滿臉寫着‘看吧大哥之命不可違讓他我打我就打咯’,還附贈一臉‘下手輕了’的遺憾。
文大少爺往日就十分嚴肅的臉此刻更嚴肅了。
“你對別人這麽輕薄,他打你一下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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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會兒。這句話似乎聽不大懂啊。我像看怪物一樣看他。
文一挨挨蹭蹭到我旁邊輕聲道:“大少爺來的時候,少爺您抱着許公子磨磨蹭蹭嘟嘟嚷嚷,衣服都亂了。噫,相當不堪入目咧。”
我張大的嘴巴,大抵能塞下一個雞蛋。
噫,不可能罷。
我看着許公子。
許公子也看着我。
然後他側過身去,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喂。
文大少爺一聲厲喝:“還嫌不夠冒犯!把衣服穿好随我來前廳!”
我現在滿腦子沉浸在‘不可能啊這不像我會做的事’和‘早知道會這樣昨天裝個屁的正經還不如把事坐實’這樣的交戰之中。許公子還在一邊涼涼地看着我。
就聽文武昀淡淡道:“許公子一道來吧。此事雖有冒犯,卻是小弟無意為之。既然是要解開誤會,當事人還是要在場的好。”
許青:“……”
現在輪到我笑了。呵,你以為文家大少爺吃素的。裝的和真的他能分不出來?
我以為到了大廳會瞧見文家老爺夫人端端正正坐在那等我奉茶。沒成想前頭一個人都沒有。我咦了一聲:“爹呢?”
文武昀随口道:“被我送到合溪舅舅家了。”
我訝然道:“你送他們去那幹什麽?”
“免得被你氣死。”
……哦?
他瞧了瞧我,皺起眉頭道:“你幹什麽這樣看我。”
我摸着下巴:“……原來你是這樣的大哥啊。”
文武昀愣了愣,大怒:“你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麽?”
我讪讪笑了笑,開個玩笑嘛。文家早就是大哥當家做主,用不着上演嫡長子不滿老父握權,隐忍多年一朝翻身這樣的戲碼。但是文武昀做事向來不會随心所欲,他既然把老爺夫人送走,一定別有用意。
難道……
小皇帝要來了?
“我過段時間要去秣南。”文武昀叫了我來前廳,卻不是為了早上那檔子事。如果說去合溪我還能理解,那邊畢竟有親戚。去秣南是為了什麽。那裏又荒涼又窮僻,總不可能是把生意擴到那邊去。
“那這裏怎麽辦。”我忍不住問他。
全都走了誰來打點。
“你啊。”
文武昀理所當然。
“你身為文家二少爺,打理店鋪本就該是你的責任。你也是時候做些正經事。別成天到晚在外面瞎跑,還把自己玩進縣衙。”
這又與我無關。妖怪要吃人,難道還能提前和你打招呼不成。
但我現在只關心一件事:“你何時走?”
文武昀沉吟了一下:“等你手上這樁事辦完。”
哈。還是關心弟弟的嘛。
他與我說完,才仿佛注意到廳中另外還有客人。這位客人已經很不客氣地坐在那,喝了五杯茶水,兩盤點心。此刻見我與文武昀都瞧過來,這才站起身,拱手一禮:“文大公子,有禮了。”
文武昀點點頭:“公子貴姓,可是宋城本地人,家中做什麽的,有兄弟姐妹幾人?”
……你這是戶籍調查嗎?
他與我在一起這麽些天,我就不信你才知道。
許青微微一笑,瞧得我心頭微微一蕩。
“我姓許,單名青。是外地人。家中只我一個,并沒有兄弟姐妹。若要論起旁系,表姑媽之類,還有一些。不過都離得很遠,平時并不走動。只有逢節過誕,才會小聚。此來宋城,是為訪友。來時聽聞文公子盛名,就與他算了一卦。”他說着,瞧了瞧我,“無以為報,就只能為文公子盡些綿薄之力,以償相遇之恩。”
文武昀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我也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畢竟他這些話……
我也是頭一回聽到!
文武昀客氣道:“冒昧相問,許公子所尋友人,姓甚名誰呢?啊,不要誤會,只是這宋城地小,我來往又多,或許我們還能認識同一個人。自然,若是不便相告也無妨。”
“不礙事。”許青說,“他姓紀,名鳳來。”
“是個窮書生。”我在一旁插嘴。
“紀鳳來。”文武昀喃喃了一聲,笑道,“好名字。”
“文大公子認識?”
文武昀想了一下:“抱歉,并不認識。”
我暗想,你十年中八年不在本地,能認識一個外地書生才怪。
這麽尚算和諧的聊着,文武昀陡然話題一轉:“那許公子,何時回去呢?”
許青面不改色道:“待陪他讀完書,就回去。”
我兩手揣着袖子坐在一旁,老神在在:“要是讀不完,就回不去喽。”
兩個人都盯着我。我住了嘴。
文武昀沉思道:“舍弟頑劣,多愛惹事非,許公子若有他事,可以先行處置,不必被迫随他胡鬧。”說着,他似是責備地看了我一眼,“免得同他一樣,被牽連。”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家丁卻忽然跑了進來,急急在文武昀耳邊說了什麽。文武昀臉色陡然一變,很快就恢複正常。只說:“家中客人來,我去招待。景昌,你送許公子回去吧。”
我看着他的臉色,試探道:“爹不是去合溪了麽,你又不常在宋城。能有什麽客人拜訪?”
“你要想旁聽也可以。先把三十六本賬給我算了。”
“……”我拉上許青,“走吧許公子。”
出了月廊,再過一個庭院,就是偏門。文一緊緊跟着我,想提前去給我開門。我卻忽然停住腳。“文一,你送許公子。我忘記拿東西了。”
說罷,與許青致了歉:“昨晚對不住,大約睡懵了。我改日登門賠禮。”
“登紀先生的門麽?”
許青拉住我,氣定神閑道:“你與其追回去給你大哥添麻煩,不如快他們一步,先去衙門那裏看看。先發制人,才能不受制于人。”
“你知道來的客人是誰?”
“我知道。你也知道。”
文一瞧瞧我,又看看許青,撓着腦袋:“這門還開嗎?”
許青不知何時從我身上摸走了我的扇子,啪地一聲打開,十分惬意。他雖瞧着文一,眼睛卻盯着我。“開門放狼可不好。你把門拴好了。我與你少爺走另一條路。”
“啊?少爺……”
文一望向我。
我哎一聲,算是服了許青,只能揮揮手:“聽許公子的話。我這些日子不回來了。有事如何通知我,你曉得的。”又叮囑道,“阿一,雖府中攤了事,可也不大。少爺能解決。可我不在的時候,家裏就交給你護着了。大少爺比你厲害。凡事你先顧着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