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紫氣東來(二)

“聽說劉老爺被人治罪了。”

“為啥?”

“和先前兩條人命有關罷。”

“哈哈,該得他。”

我好端端坐着,眼觀鼻鼻觀心,對此充耳不聞。紀鳳來跑了個賊快,沒抓到人,對外只能說犯人已伏首,不好将實情全托而出,免得吓到百姓。劉仁情被罷官一事在宋城傳得沸沸揚揚。但是只說是上面來了個大官治了他的罪。沒說是誰。

朱明軒不讓提。

我只有一聲哧笑。當皇帝的大約都以為自己很有面子,怕引起轟動。

只是在這小小的宋城,百姓只關心腹飽身暖,即便知道你是皇帝,也只會當你是只稀奇的猴子看。

“哼。”

“少爺。你哼什麽。”

“我高興哼。”

“哦。”

過得一會。

“少爺。”

我不耐地掀起眼皮:“幹什麽?”

文一湊近道:“太陽都要下山啦。咱們是不是能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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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映西亭,沒了吓人的屍體,令人驚慌的妖風,宋城一如既往的詳和太平。花家丫頭捧着芋頭在街上撒歡,身後一衆小跟班流着鼻涕跟也跟不上。我睜着一只眼,就見她連跑帶跳到了我跟前,一把将芋頭扣在我案上。

“文叔,我要算卦。”

“……”我挑起眉毛。

她臉蛋紅撲撲,眼神亮晶晶:“算我以後能不能當皇後。”

文一在旁邊拼命咳嗽。我瞅了他一眼,不懂事。有志向總是好的。嗯。我看了下花家丫頭的年紀。今年九歲。朱明軒也不過二十有二。才差了一十三歲嘛。

沒問題。沒問題。

我拉長了調子:“這個嘛。首先……”

她拼命點頭。

我點了點她的額頭:“等你什麽時候不再捧着芋頭四處亂跑罷。”

她皺起眉頭:“皇後不能吃芋頭嗎?”

文一已經快咳死了。

我正要說他。

忽覺身側光線教人擋住了。擡頭一看,呵,好英俊一張臉。一只修長的手将我面前的芋頭拿起來,拈了幾下。微笑道:“皇後當然能吃芋頭。天子與民同樂。”

“那我要怎樣才能當皇後?”

我在心中道,你只管叫面前的人一聲相公就是皇後啦!話雖如此畢竟也沒有膽子在這個人面前太放肆,只能清着嗓子看風景。

朱明軒摸了下她的頭:“你現在太小。等你長到有我這麽高的時候就行了。”

花家丫頭瞬間開心起來:“真的!太好啦!”說着轉頭朝我道,“文叔叔,你不行呀。我找你算命,你忽悠我,還是別人對我好。”說罷一跳一跳跑走了。

“……”

說我不行?呵,傻丫頭,你恐怕這輩子也長不了這麽高。

文一道:“少爺,你笑起來真可怕。”

“閉嘴。”

目送完花家丫頭,我擡起頭看聖上。從龍頭看到龍爪,他還在很有興趣地研究這個芋頭。

“聖……朱大哥。”我默默腹诽了一下俗不可耐的名字,客氣道,“您怎麽有雅興出來啦。一個人?我大哥呢?”也不帶點侍衛什麽的,是覺得自己命硬嗎?

朱明軒灑然道:“他讓我喊你回家吃飯。”

……哈。

支使皇帝做事。

不愧是我文家大少爺。

說罷小皇帝迅速垮了臉:“人不齊不開桌。景昌,你總不是要餓死我罷。”

文一适時湊上來:“是啊是啊,我再也不想吃燒餅了。今天早點回去吧少爺。”

一個兩個的,都眼巴巴瞧着我。不是我說,餓一頓怎麽了?我捏着手裏的筆,十分愁苦。哎,養家不容易,家裏有虎狼嗷嗷待哺更不容易。能怎麽辦,回吧。

說起來,那日小皇帝來後,将劉仁情威了一通處置了,就大搖大擺來了文府,四處亂轉參觀了一通,而後毫不客氣地住了下來。

一住……

就是半月。

餐餐精細,諸多挑剔。一頓飯能吃出千百種花樣來。我感覺文府都快被他吃窮了!況且看他死賴不走,我總覺得自己欠了文武昀。

“他找你幹什麽?”

“沒什麽。”

問起文家大少爺,這人就是死不開口。還是許公子涼涼地給我送信。

“朝堂起亂,小皇帝想要你文家的錢充盈國庫,替他站隊。”

這個人能上天能下地,還能炸個樹。偷聽些消息總是很方便的。

原來如此。我頻頻點頭。擡起頭瞧着那個坐在梁上啃果子的人:“能上梁,說明身上傷好了罷。那我有幾樁事要與你……”

話未說完。梁上的年輕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扔掉了果核,哎喲一聲摔到我懷中,滿臉痛楚:“內傷好像忽然發作了。”

我也滿臉痛楚。

大活人的份量不輕啊。

我問他:“你要去休息嗎?”

他我見猶憐地嗯了一聲,将頭靠在我肩上:“能歇下當然是最好的。”

我無語了一陣,還是服氣地将人丢到了床上。

他一到了床上就迅速将自己裹裹好,往裏一側對着牆。

“那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完我們再談。”

我有時候,脾氣真的是很好的。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臨走要帶上門時。忽聽床上的人道:“當然,能有些點心吃,就更好了。”

“……是不是還要茶啊?”

“哈哈那當……咳。不。謝謝你,咳咳。”

一住半月不走的,何止小皇帝一個人。

等我關上房門,一輪大太陽挂在院牆上,像極了昴日星君光明宮前那個大珠子,份外耀眼奪目。我怔怔看了會兒,不自覺微笑起來。當年我還想問他要那顆賊大的明珠,好讨他人歡心。結果昴日星君死都不給。

想來也是。

那人定然身份尊貴,府中珍奇無數,又怎麽會在乎這些東西。

其實我有數年不曾念起天上的日子了。一來以前未曾恢複記憶,恢複記憶後忙東忙西,忙着在世俗中打滾,将那些年的清閑歲月也一并抛到了腦後。只是那日瞧見那誅魔劍陣,便不自覺想到了些往事。

一旦念起往事,有些忘不了的人和事,不論是否主動想起,總會在腦海中浮現出來。黃昏總是格外令人唏噓,所以石頭心腸如我,竟也會沉湎往事了。

我兀自怔神,從天上殿內一花一草,想到那五百年開一花結一果的過時不候。從向來跟在我屁股後面打轉的小仙官,想到如今跟在我腦袋後頭打轉的文一。感覺轉念間,将這長久的歲月又走了一遭。

不禁一聲唏噓。

卻不料唏噓的不止我一個。

“你一個人站在外面嘆什麽氣?”

我一驚,往後看去,卻并無他人。再一聽,原來聲音是從門內傳出來的。想來我久久未動,叫屋內人察覺了。他原本就非常人,五感敏銳一些,也很正常。我這般想着,嘴裏道:“沒什麽,瞧外面夕陽好看。我去給你拿點心。”

只是嘴裏這樣說着,腳下卻不知為何沒有動。

隔了一扇門,許公子過了一會兒才道:“夕陽好看嗎?”

“好看。”

“有多好看。”

我想了想:“雲錦霞帔不如它萬分之一。”

裏頭人輕輕笑出來:“你這個人,日日能見的風景,倒也說得如此有趣。”

我也笑:“若在意,自然時常能見。若不在意,便在眼裏,也落不到心中。”

“聽你所言,此時此刻,便是在意的了。”

我輕嘆一口氣:“自然在意。”

不然何至于駐足留連不去。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來。這雲錦霞帔瞬時罩了裏頭人一身,連臉頰也映得紅通通的。他不賴皮起來,确實是十分沉靜且好看的。許青見我怔怔,噗嗤一笑:“若知道文少爺瞧見人都是這個德行,當日我便不找你搭話了。”

我莞爾:“你傷好了?”能走能跑能跳,除了時不時發作一下。

他卻嘆了口氣:“還沒好。只是想見見你說的這雲錦霞帔不如萬分之一的落日,該是如何壯麗,竟讓文少爺駐足不前。我都夢過一場了,你還沒走。”

我瞧着他微微一笑,小聲道:“現下你瞧見了,好看嗎?”

他裝模作樣,負手觀了片刻,搖搖頭:“日日見得,并無稀奇的地方。”

“我喜歡,自然會覺得它天下第一。你不喜歡,所以覺得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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