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紫氣東來(五)

親還是親過一回的。只是那回借着傳內丹的名義,偷偷摸摸揩着油,嘗了下味道,也不敢叫人察覺。我既然能忍上好幾個百年當一回衆人中面善的好友,自然差不了這十天半個月。

若論耐性。

誰有我足。

我想過千萬回,他身上該是帶着那麽些清淡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樣,往那一站,便叫人不敢過于放肆。可真的嘗上去,卻是一股點心的甜味。

許青睜開眼睛瞧我,帶着笑意:“如何?”

我裝模作樣回味了一下:“……和想象有差。”

“所以凡事不親自試一試,又如何曉得到底怎樣呢。”

我攬上他的頭,與他親昵地貼在一處:“容君教得好。小仙受教了。”

許青一把推開我,狀似嚴肅道:“我倒是忘記了。文少爺心中還有一位清貴得不得了的心上人。哎,與我溫存,竟還想的是他。”

他說着,似是十分委屈難過,喟嘆着還想走人。

我頗有些無語地瞧着他,裝吧,倒是沒想到這人骨子裏還這麽能演的。以往點頭之交的那些歲月,當真是我瞎了眼?還是他矜持得好。

“尋常傳聞也不見你這樣兒。”

他反道:“尋常傳聞也沒聽說你眼瘸到這種地步啊。”

這是在說我這麽許久都沒認出他本體來。一味當他是條蛇妖了。

“這自然不能怪我。”我拉他坐下,怔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我不過一個罪仙,将功贖罪。哪裏能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故人呢?”

根本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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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壓根想不到那個層面。

若非他渡我那口氣息有些熟悉,又瞧見他布了誅魔劍陣。我也不大可能會這麽大膽的猜測。菩提老道從不收徒,且因當年仙魔大戰,隐居養傷已久。這世上,會他劍陣的人,不過是與他交好的人罷了。能與他交好我又認識的,無非是謝容。

許青瞧着我,額間那滴水藍墨色又開始緩緩浮現,幻出光彩來。離得這麽近,我這才有機會看清,那是一顆小小的明珠,嵌在他額間。

我情不自禁摸上去:“這是什麽?以前不曾見過的。”

他将我的手拿下來,只說:“你沒見過的多了。”

如今早已夜幕升起,落下星河。許公子瞧着我微笑:“先前問你的心上人姓甚名誰,你含糊其辭,就是不肯說清楚。現在你肯告訴我,他到底是誰麽?”

“當然可以。”

我捏着他的手指,只覺得千百年來從沒這麽快活過。這種時候,別說他要一個名字,他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給的。

“謝容。”

隔了這麽多年,我終于能在人前,說出這個藏在心底深處的名字。

“是你。”

許公子定定瞧着我,眼中果然盛滿了星星。比天河還要漂亮。

他莞爾一笑,周身忽然盛起淡藍色的光來。待光消去,在我眼前的人,從頭到腳,都換了個形貌。他玉冠高束,墨發如瀑,劍眉星目,一身藍衣輕緞,碎光點點,是我夢裏見習慣的模樣,一等一好看的人。

我嘆道:“仿佛一場要夢。”

許青。不,是謝容。

他問我:“怎樣,我瞧起來不像真的?”

我張嘴就道:“不。是只因在我夢中,才能見你一二。”

謝容就笑起來。他原本的樣貌和許公子是十分不同的,卻有一點相似。就是他們笑起來的時候,我都能像傻了一樣看上半天。

大概是我這模樣太蠢。謝容收了笑意:“既然都攤開來講了……”

“?”

“那我們便開始算算舊賬吧。”他坐坐端正,一本正經道,“你嘴裏說念着我,卻瞧見個好看的人就開始目不斜視。對着武曲星也能一口一個心上人。”

我回答得有些艱難:“……那個好看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他理直氣壯:“長得又不一樣,況且你連我也認不出來?”

不是,既然長得不一樣,我又怎麽能認出來?

我據理力争:“我與你睡同一張床時,不也很守本分,沒做不該做的事麽?”

“……”謝容想了想,這倒是。虧得他當時還特地施了點小法術,想看看這個人會不會因此意亂情迷。好罷這條不算。

我瞧他不說話了,頓時長了氣勢:“若要算賬,你騙我這麽多日算什麽?”

裝成個陌生人的模樣混在我身邊騙吃騙喝,還騙我內丹被紀鳳來奪走了。說到紀鳳來。我想問他很久了:“你為什麽要呆在紀鳳來身邊?”

謝容啊一聲,與我解釋:“我初來宋城時,察覺城中氣息微妙,就去查了一番。可是紀鳳來此人氣息古怪。我一時沒有頭緒,幹脆跟在他身邊。”

我将信将疑:“當真?”

他驚訝道:“騙你我有什麽好處?”

我哪知道。你分明一直在騙。可見他這麽心虛有餘篤定不足,卻死都不改口的模樣,也只能感慨道:“我們竟然讓一個魔給耍了……”

謝容涼涼地看着我。

我自然地改口:“我竟然讓一個魔耍了。”說罷誠懇道,“還好有容君救我。”

他哼了一聲:“若非我,你被人騙八百回了。”

我附和道:“是啊是啊。”腹诽道,你打了頭陣嘛。

星河相轉,一晃半宿也過了。萬想不到,文府竟一下迎來兩尊祖宗。一尊天上一尊地上。地上那顆我尚能掐會算,天上那顆,卻非我所能及。我瞧着院中燈籠與天上星點輝映,斟酌了很久,才道:“你此番下界,是有公務在身?”

他答得十分爽快:“沒有。”

“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你什麽時候回去,我便什麽時候回去。”

我驚訝道:“你要呆到我這世過完?”

謝容皺起眉頭:“你還想過一世?”

我哪曉得。

誰知道武曲星君的命劫什麽時候來,說不定白發蒼蒼才來呢?他不過此劫,我如何回去。

謝容神情複雜地望了我半天,才道:“真不知道你當年是怎麽搞的。喝個酒還能把仙靈簿給點着了。”

我頓時大窘:“別提,別提。”

這麽點難以啓齒的原由,我藏着掖了那麽久,從我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嘴裏說出來,着實太難堪。若是白天,便沒臉見人了。連顆草也沒臉見。因為茂陵仙子也是挺多嘴的。

仙靈簿不在我手中,我是去問司命借來一觀。天地有靈,人以外的生靈,都記載在冊,包括一株草,一朵花。仙這身份不好當,活得比人久,這漫長歲月中吃的苦,也比人多得多。仙靈簿就分上下兩本,一本是劫來難去什麽都搞完了,安心在天上任職養老的。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尚有許多劫難未歷完的人。

說來慚愧。

我當年一時失手,把仙靈簿不小心點着了。這便罷了。試圖挽救時,還把武曲星給登記錯了。人家明明好好的在天上當職,我一個失手就把他搞到了下冊,平白令他多經一重劫難。

我讪讪笑道:“我自己都快把這事給忘記了。”

謝容輕輕哼了一聲,擰着眉頭,半晌才松開,道:“罷了,一世也不長。”

這要是放在俗世,便是與我相約白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謝容他明不明白,他說的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麽。一世對凡人是一生,對神仙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眨眼,或許在棋盤前打個盹,就過去了。

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心,我能聽見這句話,就已經很高興了。只是若人人都如他一般,想呆一世就一世,也就沒那麽多被抓回去的凄涼故事。

是以我雖然高興,卻還是勸道:“趁沒驚動別人,你早些回去。”

謝容臉一沉,瞧着又有些不開心。

其實他并不是如許青那般溫和的,許青喜歡捉弄人的脾性,我在謝容身上也不曾見過。如今他冷情的模樣,倒是與在天上時有些像。也更令我熟悉。

我道:“你能來看我。”甚至說喜歡我,我噎了一下,到底沒将後半句說出來,只接下去說,“我已經覺得十分開心。只是做神仙雖然逍遙,到底也是有規矩的。你随意逗留凡間,與我在一處,我怕你到時候難做。”

謝容蹙眉道:“你竟然與我談規矩?”

我淡淡道:“我為何會在此處,不就是因為我壞了規矩。”

“不錯。”

他目光如炬。

“所以我才道,你一個不守規矩的人,卻先與我談規矩。”

謝容瞧着我的眼神中,有許多要說未說的話。

但這并不是一個談心的好時機,我站起身:“宋城的故事,你也聽過罷。你瞧合祝與西亭是什麽下場。你瞧你看過的那些話本中,都是些什麽下場。容君當了這麽久的蛇妖。難道心性也如妖一般,胡作非為嗎?”

謝容也忽一聲站起來,踩掉了幾塊碎瓦。

“她們落得兩處相隔,自然是因為太弱。這天下間,還沒有我想要做的事做不到。想要得到的人得不到。天又能奈我何。”

瞧着也不兇狠,說的話卻叫人不敢質疑。

“……”

我忽然想起來,他雖然瞧着文弱,卻是個實打實的武仙。千軍萬馬于前,都能面不改色那種。此刻謝容氣勢大盛,那個魔物被灰飛煙滅的情景在腦中浮現,我突然覺得身上一陣肉疼。

我試圖與他講道理:“萬一天兵過來,打起來……”

他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不會的。”

“……”我無辜地看他,“你怎麽知道。”

謝容頓時像被掐了脖子,沒了聲音。

我嘆了口氣。就怕這樣。他如果是公務在身,或是私自跑來玩一兩天就回去,我是不擔心。怕就怕他玩大,到時候落個疏忽職守的罪名,就不是我願意見到的局面了。疏忽職守的本尊已經在這裏。我不願他也如此。

雖然……我還真不知道他到底擔了什麽仙務。若只是領兵打仗,倒也不妨事。畢竟如今大體很和平,派不上他的用場。

謝容幽幽道:“你當年,當真眼花手亂到這種程度,偏偏将武曲星的名字登記錯?你肯與他一道在人間呆這麽多年,如今我要與你一起,你卻要趕我回去。這也是喜歡?”

這當然是不一樣的。

雖然不知道他這套說辭從何而來,或者說從何得知,只是我對他的心意,卻從來沒變過。我認識謝容這麽多年,知道他性格極其要強,瞧着溫溫和和,如描似畫,其實最難搞。他既然說了不想回去,即便我将他趕走,也能再搞出些事來。能有一個許青,就不能有第二個麽?

“好吧。那你留下。等你什麽時候想回去了,你再回去。”

我再三盤算,忽然改了主意。

與其讓他在我看不着的地方發生點什麽意外,還不如把人圈在眼皮子底下來得穩妥。只是章法還是要定的。我按住他的手,輕聲道:“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随意插手。”

天各有命,誰也不好更改。我為将功折罪,需匡扶武曲星君安度劫數,順利歸位。雖不知當時将他記在哪一劫下,但那個替命泥塑至今尚未完成。它的失敗不在我的預料之中。正如,謝容亦在我意料之外。

謝容瞧着我,只說了一個好字。

而後道:“文昌……”

一如他過往叫我的調子。

我一時動情:“怎麽?”

他瞧了瞧底下:“你大哥在下面看着我們很久了。”

我:“……”

原來方才一時激動,把瓦片踢了下去。兩人又光明正大地站在邊邊上。現下院中不知何時已聚了一堆人,個個仰着腦袋舉着燈籠盯着我們。

……就像在看戲一樣。

啊,我很嚴肅地想,剛才沒有親親抱抱摸摸吧。

但是不管怎麽說,文武昀那個眼刀子……我已經感受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周事情比較多,忙得一直在跑來跑去摸不到電腦【愛小天使們。【繼續往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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