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紫氣東來(六)

上屋頂的時候,自然是輕飄飄地上。如今當着一衆人的面,總不能輕飄飄地下。明明有更好的辦法,我卻只能當着大家的面,順着梯子一梯一梯如同□□一樣爬了下去。我催了謝容很久,他才不情不願,慢吞吞順着梯子下來。

畢竟他在文武昀眼中,是一個因為救我受了傷的病人。

而這個病人,還被我拉到了屋頂吹風。

文武昀看看我,又看看謝容。他早在下來之時,就又變成了許青的模樣。如今瞧着小臉煞白,時不時輕咳兩聲,看上去可憐極了。

“大哥。咳咳——”

某一個瞬間我深刻懷疑謝容和紀鳳來可能真的處得來。就好比打起架來分明都能以一敵千,這會兒功夫卻非得我見猶憐。你剛才那股舍我其誰的霸氣呢?

朱明軒在旁邊煽風點火:“哈。怎麽樣,就說你們漏了屋頂沒找。武昀,要不,朕也和你上屋頂談談心?”

文武昀給了他一個眼神:“宮中的琉璃頂更寬敞,去不去?”

小皇帝瞬間沒了聲。

記性不在仙格仍在,這威震八方的氣勢就算是輕飄飄一個眼神,果然也夠殺傷四方啊。我一邊感慨,毫不猶豫就把謝容給賣了:“許公子說屋裏太悶,我就帶他來散散心。咱家也沒別的好,就樓高。”

文一呵呵傻笑了兩聲。

我也呵呵傻笑了兩聲。別以為少爺不知道是誰告的狀。也就他四處找不見人才會去和我大哥通風報信,要不然這麽大晚上個個都睡着了,怎麽會全部出動呆在院子裏看我談情說愛?

“既然人沒丢,就都回去吧。”

老爺不在,大少爺就是當家的。他一聲令下,誰敢不從。就算是皇帝,他現在在我文家的土地上,那也是叫天不應喊地不靈,只能乖乖聽話的份。

還等什麽!文武昀一松口,當然是撤啊。

我二話不說擡腳就溜。還沒能走出一步就被喊在了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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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文大少爺慢慢道,“其他人回去休息吧。”他看着我,“景昌留下,我有些事要問你。你來我房裏。”

“……”

我擡眼看謝容。他很合适宜地打了個呵欠,十分得體地與文武昀打了個招呼,就回房了。看也沒看我一眼。這像話嗎?這是剛才死都不肯走的人嗎?太過份了。

倒是小皇帝精神很好,經過我身邊時,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年輕氣盛,令人生羨。小兄弟不錯。”

我:“……”

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眼中,竟然看出了一種高興。他高興什麽?

說真的,我從前在天上的時候,與武曲星君來往不多。一來事務繁忙,往日裏各種仙僚也就是宴會時碰碰面,尋常私下小聚不多。二來雖我因讨弄花草之故,與誰都能搭上幾句話,但因分管天下文運武道畢竟不同,和開陽宮說不上幾句話。

現在也是。

文武昀自幼年起,就在外打理文家鋪子,與我不同。我沒開心智前,只曉得同尋常富家子弟一般玩耍,跟這個板着臉時常訓我的大哥不親近。記事以後,因曉得這位大哥乃是我從前仙僚的關系,親近是親近了一些,卻總是客氣。

你說同住一屋,抵足而眠的情況?

那是不存在的。

是以現在就很尴尬。

我忐忑不安地跟着文武昀進了他的房間,等門一關,就開始後悔。我為什麽這麽聽話要過來,若尋個借口,自然也就将此事揭過了。謝容也真是的。這個時候不幫我說話,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呢?

“過來。”

“啊?”

我一驚。

文武昀皺着眉頭:“不睡?”

我忸忸怩怩地蹭過去:“大哥,我們都這麽大了,擠一張床不好罷?”

文武昀看了我半天,伸手朝一邊指了指:“你睡那裏。”

我定睛一看。

哦。

還有一張塌。

好吧。

我摸摸鼻子,一下子自在起來,感覺空氣都流通了。一邊脫外衣一邊道:“大哥方才,不是說有事要與我說麽?是什麽事?”

文武昀幽幽道:“你房裏的許公子,不是人?”

我一件外衣差點沒絆在自己腳上。幸得是背對着的,不至于臉上失态也叫人看到。收拾了一下心緒,轉過身佯裝驚訝:“啊?就算你不喜歡他,也不至于罵他不是人罷?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惡。不是你常說的麽。”

文武昀認真道:“我說他是否乃異族。并非他意。”

我好奇道:“大哥是不是看到了什麽?”不然何出此言。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于不瞞着我:“我瞧見他坐在廚房的梁上,吃了好些點心。尋常書生會這麽做麽?哪裏像受了重傷,生死瀕危的模樣。且他體态風流,亦不大像是等閑之輩。你又這麽喜歡他。難道不是他迷惑你?”

嘶……倒确實是心甘情願栽在迷惑當中。

還當是文武昀瞧見了什麽別的東西,原來是坐在大梁上吃點心。許青倒是個愛吃點心的,怎麽謝容成了他的模樣,就連往日習性也一并改了麽?

若有一日他忽然問我,我是喜歡尋常冷冷清清的他,還是喜歡愛吃點心的他,我該如何回答?依他如今的言行,我覺得這個問題他很大可能會問出來。

我一時陷在自己思緒當中,就沒聽清文武昀的問話。待到他語氣已有不善:“我與你說了這麽多,你到底聽見沒有?”

我才回過神來:“啊?”

文武昀瞪着我:“我說,他所交之友,紀鳳來。宋城中并無此人。”

這我曉得。紀家當年尚未進城,所以沒在官簿上登記入出記錄。熟悉紀鳳來這個名字的,無非是我與謝容,還有劉仁情。文武昀那時随皇帝一同去了縣衙,定然聽說了紀鳳來的事。如今提起,一定是因為他将這事藏在心中,要問了很久,現在疑心謝容太重,終于憋不住了。

他既然親眼所見,我也不便瞞他。實情是萬不能叫他知曉的。謝容身在此處一事,我恨不得無人曉得,省得招惹無端是非。我琢磨道:“大哥聰慧過人,想必心中早有了計較,只是一直不和弟弟說。是這樣的……”

既然文武昀和皇帝都知道宋城捕快一事非人所為,與其遮掩過度引人生疑,倒不如替謝容謀一層新的身份。

“他自小身體不好。父母便将他送到道觀中随師父修身養性。”我胡扯道,“修道之人,大哥你也知道的,會些奇巧小技。這次若非他相助,弟弟怕只會喪身在妖物利爪之下。”

最後一句話倒是真的。我是如何将許公子背回來的,他們也都瞧見了。

文武昀聽了,松頭略松,顯然是被觸到了心頭。無論如何,縱使從前武曲與我如何生疏,這一世的血緣親情,卻是實實在在。他因為愛護我而懷疑謝容,自然也能因為我而寬待別人。

心神放松之時,他還不忘記訓我:“那你這麽多年,都學了些什麽?成天掐這算那,連自己有危險也不曉得避一避麽?”

我:“……”

大哥,算人不算己。若我能算到今日,當初也不會連累得你同我下世走這一遭。再提便要說到陳年舊事。我對文武昀總歸是心中有愧。罷了罷了,挨他兩句話怎麽了,這就叫現世報。

我只盼着這一世将欠他的還完。他歸位時,最好能在跨過南天門前,把前塵往事忘個一幹二淨,省得以後見到了尴尬。總不至于到了天上,還得叫他一聲大哥。搖光幾個,非得笑死我。

我不想舊事浮上心頭,只轉着話題問他:“小皇帝要在這呆幾日?他與你,不過點頭之交吧。如何就親厚的如自家兄弟一般了?若果真要文家家産,給他就是了。大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差這點錢?”

文武昀皺眉道:“你送得這麽輕巧?”

這是自然。反正天下財運集你一身。還怕吃不到飯?錢財乃身外之物,武運可穩天下。這些做服貼了就是助人間帝王的大功德。日後歸位也順利一些,總之可千萬別與紫薇帝星有些別的什麽拎不清的。

我暗自嘀咕,想想,笑了。

武曲星君會動情麽?不大可能罷。石頭都能比他多情一些。如今在山裏廟間睡一晚就能将感情睡出來,誰信啊。真這麽簡單,我早将謝容睡上一睡,還折騰這麽些年做什麽。

文武昀被我一問,大約勾起一些不大願意回想的事,冷冰冰道:“睡了。”

我:“……”

明明是你喊我來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理會我了。

也罷。

我在床塌上躺下,整了整被子,就往裏縮縮好。心下盤算着日後該如何辦。

謝容既然不是妖,那麽當日泥塑未成,定然不是他之過。紀鳳來也已遠走,想必宋城之中,再無妖風邪氣阻我。明日我就早早去找張百手,替武曲星雕一個小人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一臉嚴肅):你怎麽口味這麽重,還喜歡個非人咋地。

我0S:大哥,你也不是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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