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紫氣東來(八)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君審美和腦子都很正常。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也是仙之常情。一時意亂情迷,自然注意不到面前人微動的睫毛和勾起的嘴角。

四下無人,風月正好,我正鬼迷心竅。想再湊近一點,再瞧仔細一些,突兀之間就撞進一片夜色之中。

我:“……”

不知何時醒來的謝容:“……”

我喜歡謝容的眼睛,像塵世間的黑夜,似乎充滿了歲月,卻又不染塵埃。因他眸色較常人淺許多,目光流轉間,就像是落了許多的星輝。

其實原本我有個更好的打算。計劃着趁謝容一個人的時候,故意弄出些風雅的東西來,好吸引他的注意,然後再佯裝打擾,再再順理成章地談談天聊聊地,聊完天和地,不就能趁熱打鐵,邀他過府一敘麽!

多麽自然。

多麽完美。

多麽不經意。

總之不是現在這樣。

撅着屁股湊在他面前,一看就是要做些不大正經的流氓事。

謝容倒沒有受到驚吓,是了,他在我印象中,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聲色。只是眼中的夜色更濃郁了一些。他很平和地道:“你在做什麽?”

他要是大驚失色,或是十分惱怒,我都有對策。可是這般平平無奇,反應寡淡,反而令我有種被看透的尴尬。詭異的笑還僵在臉上,我下意識直起老腰,一邊拼命給自己扇風,一邊挖空心思補救:“啊,本君方才瞧見一只蟲在你肩頭趴着,就想替你撣了去。不想驚擾到了你。”

“原來如此。”

是啊。我幹巴巴笑了兩聲。

他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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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後。

我拿扇子擋了半張臉:“……你信嗎?”

“不信。”

這種時候,若能自如地切換話題,那套風雅的版本,還是尚能拿來一用的。我這麽盤算,清清嗓子打算重新開口:“其實我是……”

謝容略仰起頭看我,光線透過竹林落在他眼間,波光粼粼。

“路過南海,瞧見仙友,覺得有緣,就此駐足……”

他專注地看着我。

我尚在嘴裏剩下的那句話,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就此駐足,也不為別的,就想看看你。原本想這麽說的。但不知為何,大約是在觀音的地盤上,忽然間就覺得太輕浮,不大适合他。

本君在俗世呆過不少歲月,見慣凡人喜愛某一物,就目光留連,愛不釋手。深知所謂的喜愛大多是如此,也就是心頭一時興起的事。

就好比我喜歡弄花弄草,是忽然間的興趣,某一個瞬間,覺得它格外喜人可愛,可說不準栽回府中後,就忘在腦後,只想再去尋更奇特更好玩的東西。

我與謝容過往素不相識,連他本性如何,也不曉得。只因愛惜他容顏,就追至此地,尾随其後,不免有失體面和風度。

對他而言,似乎也不夠尊重。

如此魯莽,實在枉為我當仙這麽多年。

好像突然被冷水潑醒一樣,我一扇子敲上了自己的腦門。

大約是我話至一半,卻陷入深思,面目凝重。謝容等了又等,不見我開口,到底不等了。他自頓悟中被人打擾而醒,此刻陷入些微的混亂,一時不大明白方才自己到底參透了什麽,忘記了什麽。他是誰,從何而來,又将往哪裏去。隐約中只覺得竹葉雖茂盛,卻非他久居之地。心下茫然煩亂之餘,索性起身便走。

我尚在對自我的思索之中,眼光瞟到他振袍欲去,想也不想先喚出口。

“容君留步!”

容君……

聽得呼喚,謝容停下步伐,低頭沉思了一刻,神情漸漸有些明朗起來。他眉頭一松,這才重新看我。

“謝容。”

我一愣。

他道:“你可以叫我這個名字。”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情亦是十分專注的。就像是把一個珍貴的東西,盡心相托。如此珍而重之的模樣,讓我也不由得肅穆起來。所以他的這個名字,我從來不會忘記。喊出口的時候,也很珍惜。

“謝容……”

“怎麽?”

我回過神來,頓時失笑。想得太入神,竟一不留神喊出了口。最近總是容易陷入回憶。那些長久之前的事,動辄清晰鮮明地浮現在我腦海裏,突如其來在心口戳一下,一副生怕我忘了的模樣。

從前也不會這麽頻繁。

我想,或許是因為見了謝容真容的緣故,所以那些沉封已久的往事就都翻騰了出來。

謝容側過身看我,對我的回應似乎不大滿意:“總是叫了又沒下文。”

這話說的我好像經常幹這事一樣。我想了想,笑道:“沒有吧?”認識這麽幾百年,真正見面不過寥寥,何況是喚他的名字呢。

“那你方才無故喊我幹什麽?”

“我只是想到了,當年你告訴我名字時的情景。”這事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相反在當下憶起,反倒甜蜜。我突發奇想問他:“你還記得嗎?”

謝容一呆。随後道:“都……”他想了想,“兩三百年的事了。”

“是啊。”我感慨着,“還是當神仙好。”

過往只有仙說當人好,文昌卻反着來。謝容道:“何出此言?”

道理自然很簡單。

我說:“想人生不過幾十年,我與你認識幾十年時,連面也沒有見過。又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并肩走在這裏。”

那是連想都想不到的。也只有仙人之軀,才能有這耐心和歲月慢慢消磨。

謝容一哂:“兩三百年算什麽。”

不錯。活得長久,上千年也不過如此,兩三百年,确實也只是轉瞬之間的事。只是如我這種相思之人,才能體會何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種思念的心情,不知道謝容曉不曉得的。

大約是見我不說話,謝容主動挑起了話頭:“不過我此番來俗世,确實也有不同的體會。尋常幾日幾夜,或許在打坐之中便過去了。而今在這裏,一日一夜過得極快,又極慢。卻很充實。”他困惑地皺起眉頭,有些難以形容這種感覺。極快與極慢,分明是矛盾的兩種感覺,卻微妙地雜糅在一起。

不過他這種心情,我大約能曉得。

大概是快樂的日子過起來總是嫌快,所以便感覺快了。而每一分每一秒都相當充實,就覺得一日之間,仿佛能将一生過完。

我與他解釋道:“因為你無心無情時,萬物如無物。而今你有了七情六欲,就能嘗出世間百般滋味。”

簡而言之。

我笑眯眯道:“因為你和我在一起呀。”自然恨不得一刻掰成兩時來用。

原本很感慨的謝容:“……”

他神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你好像很得意。”

我摸着鼻子:“尚可,尚可。”

做人時間太短,所以要學會簡單些,該得意時,就得意。

說話間,西亭河已經過了。它只繞城中一段,再往外,就進青屏峰之中。那片湖謝容也認得,他剛以許青的身份過來時,我帶他在江色吃過飯。所游之湖便是西亭在城外的那一段,周圍的山便是青屏峰。

此處人煙愈少,也漸漸偏離了河道。

謝容忽而蹙起眉頭:“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說:“去找張百手。”

他瞬間明白過來,幽幽看着我。

“原來你說私奔是騙我的。”

我頓時啞然。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但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一時拿捏不準他是說真的,還是純粹調侃。但要說私奔麽……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忍俊不禁。

“你從天上就這般跑下來,與我處在一道。豈非就是私奔麽。”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一天,天上舉辦狗血大賽。談及私奔的話題,說要評個一二三出來。

文昌(舉手):從天上跑到地上,這個跨度怎麽樣?

衆人……服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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