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紫氣東來(九)

說歸說,既然已經快走到張百手的住處,我也不會半途改道。原本今日的打算中,我就是要來找他的。只是早上鬧了這一出,提前先來了而已。

這裏似乎要比原先安靜。院子倒一如既往的亂。我遠遠就瞧見張伯院中擺了幾篩箕的泥偶。門半掩,大約人在屋裏。

“你來過沒有?”

“沒有。”謝容負手走在我身後,等我喊了一嗓子後,才走進來。左右瞧了瞧,拿起一個小玩意兒仔細看。這雕的是一條龍,細微入寸,連龍須的彎曲弧度都做了出來。他順着龍背脊摸了下去,連尾巴也沒放過,真心實意贊嘆,“這條龍的鱗片,可比龍王的要齊整多了。”

我聽到屋內傳來應答聲,便沒進去,聞言只扭頭去看。

“你這樣說,不怕老龍王生氣。”

“我怕什麽。”謝容尚在端詳別的玩偶,心不在焉道,“也就你……”

話至一半,卻忽然住了口。

嗯?我還在等他往下說,也就我什麽?他卻怎麽都不說了,推推我,眼睛往裏瞧:“你要找的就是他?”

張百手自屋裏走出來,見是我,先是一愣,而後才喜道:“文少爺,你怎麽到這裏來啦。有什麽需要差人和我說一聲得了。”

“我來是……”

我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張老伯一臉喜氣洋洋:“先前你寫的大字符當真有用,後來家中再沒有黃狼鬧騰。夜夜安枕無憂。哦對了,聽說前陣子城裏死人了?哎呀那可真是不太平,還好我這平安無事,一定也是小半仙你的功勞……”

謝容在背後戳了戳我:“他慣來如此多話麽。”

我皮笑肉不笑:“好像也沒有吧。”

眼見張老伯要從黃狼聊到兇殺案,再聊到城隍大老爺,沒個盡頭。我連忙上前一步,略提高了些聲音道:“老伯,我找你是想請你重新給我雕個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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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百手這才掐住了話頭,看了我半晌,才道:“啥玩意兒?”

我說:“上回我找你雕的泥偶,不是雕不成麽。後來你說要替我重新做。”

他疑惑道:“有這回事?”

當然有啊。我啞然:“難道你不記得了?”

張老伯無辜地看着我。

我:“……”

謝容湊過來,老神在在:“好像真不記得了。年紀大了罷。”

張百手不記得我先前找過他的事,耳朵卻沒聾,此刻将視線落在我身後的謝容身上,頓時眼睛一亮:“這位公子風采過人,世間少有。不若我替公子雕一個小玩意兒。以便報答文少爺贈字之恩。”

嗯?不是,我的恩關他什麽事,你這話很有問題啊。

謝容很有興趣道:“好啊。那就先謝過老伯。”

說時遲那時快,他倆瞬間成了忘年交,起勁地走到一邊去嘀咕,留下我一個人和一院子的龍鳳鳥蛇相望。我一口氣噎在胸口,差點沒梗住。

張百手動作十分快。

他說做就做。

且不過一柱香的時間。

他已然拿出了成品。

我原本還冷眼旁觀,可一見他手上那個東西,頓時一肚子氣都沒了。只對着張老伯捧着的那顆球樂不可支:“這,這位公子長這模樣?”

一顆滴溜圓的球?

我負手瞅了瞅那顆球,再望望瞧不出表情的謝容。無一處相似。

大概是我幸災樂禍的太明顯,張老伯珍而重之地将那顆球捧在手心,糾正道:“不可胡說。這自然是與這位公子最相配的模樣了。”

到這地步還要胡說。我湊上前去細瞧,待看清那圓球表面,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這并不只是一顆球,它上面刻了浮世萬千,有老人有孩子,甚或有蓮花盛開,細致到一片葉子的紋路都顯現出來。

我震驚得扇子都沒能拿住。

張老伯哼了一聲,這才得意道:“我沒說錯罷。豈非只有世上僅有的東西,才能與世上僅有的人相配。”他将這顆不過茶碗大小的圓球遞給我,“給。”

在一柱香的時間內刻出如此完美的圖案,這是人嗎?雖有妙手千重,也太匪夷所思了罷。我尚在三觀被重塑的震驚之中,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謝容見我不接,伸手朝我推來:“你怎麽不……”

他話未說完。

我和張百手眼睜睜看着那顆圓球忽然碎成了一堆土。

張百手:“……”

我:“……”

謝容無辜地看着我們:“我沒用力。真的。”

……你确定你不是因為不喜歡才故意弄壞的麽。

我無語了一陣,被這麽一攪和,差點沒能想起來我來此的真正目的。張百手是否記得先前的事已經不重要了。我只道:“老伯,請你替我雕一個人。”

張百手哦了一聲:“用什麽土?”

“文昌帝廟往西三尺遠三尺深的黃土。”

張百手:“我沒有。”

謝容:“我沒帶。”

我從善如流:“我有。”

說着。

在他倆的目光下,從懷中取出一包土來。

這自然是我早就備好的。做仙要有先見之明,做人也一樣。早在謝容離開宋城之後,我就挑了個黃道吉日,掐準了時辰重新備了一包,順便還讓它在月色之下多呆了好幾天。

“……”

謝容控訴地看我:你騙我。

我沒有。

那你問我讨什麽泥偶。

是我的總要還罷。

謝容:“……”

他拉着一張臉出去了。

我趕緊和張百手這般那般将我的要求講了一遍。雖然明明早就和他說過了。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不記得。那就只有再說一遍。

張百手稀奇道:“原來我真雕過?”

我肯定地點頭。

他苦惱地皺起臉:“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先說你能不能做吧。”

“當然能啊。”老伯一拍大腿,“且等我一等。”

說着,他接過我手中黃土,進了裏屋。他屋內向來有各種瓢盆器具,我不曾親眼見過。難道他要直接把泥偶雕給我?不會動作這麽快吧。不過他替謝容雕的那個更加麻煩。不也做成了麽?要做多久,難道要我在這站一天?

我在那裏胡思亂想,就聽謝容叫我。

“景昌。”

我應了聲。

他揣着手道:“這要等到幾時。不如我們先去別地瞧瞧。老伯若做好了,讓他直接送到府上吧。”

我正有此意。不過我身上沒帶錢……連定金也不付,會不會不客氣。我尚有些猶豫。一塊閃閃發光的銀錠已經送到我面前。謝容舉着銀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輕手一擲。就聽裏頭張老伯哎一聲:“這銀子哪來的?”

我看了眼謝容,見他示意我回答,就道:“張老伯。銀子是定金。你把東西送到文府後,需多少錢再問府內要。”

裏頭一聲長應:“文少爺放心吧,這可夠啦。”

謝容與我相視一笑:“他倒不貪心。”

我同意:“此地淳樸之人确實不少。”

不過說到貪心……

“你那時坑了我這麽多錢。今日倒舍得主動付錢了?”

謝容淡定道:“從你府內取來的。”

我:“……”

他反問我:“你讓他上府內随意支取銀兩,要多少給多少,倒也舍得。”

現下輪到我淡定了。

“我替人做事,花點他錢怎麽了。”

謝容:“……”

我倆沉默半晌,才發自內心地感慨,果然都挺不要臉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容:我用你的錢怎麽了。

文昌:我用大哥的錢怎麽了。

大哥:你們都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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