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紫氣東來(十)

謝容想逛,我當然不會拒絕。他要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拒絕的。

就是這麽寵。

從前在天上時,也有同僚笑我,說我恨不得能把殿府內一草一木都給謝容搬過去。我義正言辭說這是同僚的情誼你們不懂的。

搖光不服氣:“要說同僚,威武大将軍與人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也沒你這般誇張。你一個文仙,去和武仙混啥?”

“哎你這就目光狹隘了。”我不贊同道,“活了千把年,你還把文武分家?”

他立馬就道:“哦,那你一年到頭去開陽宮幾回?”

開陽宮是武曲星君的住處。我剛想反駁,就見搖光眼神揶揄。

哦,原來是在這等着我。

我不想理他,搖光卻自己湊上來,哥倆好地攬着我的肩。

“文昌,你這樣不行。你夜半時,聽不見往生臺的嗚咽聲嗎?”

嗯?我看了看他。

搖光一臉沉重:“那是過往仙人的哭泣啊。”

為啥哭。

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為啥哭?當然是因為犯錯了才哭啊!”

哦。

“那關我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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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一巴掌就想拍上來,硬生生被我眼刀逼下去,他放下手,在我領子上蹭了蹭:“他們犯什麽事,你不是最清楚嘛。”

這倒是。每一個上了往生臺的仙人,一生所歷,都由我經手,讓司命記在仙靈簿上。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也就那麽薄薄一張紙。誰都是,包括我。

搖光看我一臉無畏,忽然道:“你這麽自如,一定是知道了什麽。”

我忙着翻書:“比如?”

他八卦道:“比如你自己将來如何?”

搖光尚在那胡言亂語,我翻書的動作卻停了下來,聽了半晌,嘆了口氣,起身将書放回去,換一本再看。

“你說了這麽多,是想知道什麽?”

他裝傻:“什麽什麽?”

我道:“你明知天機不可洩露,即便是我,亦不可随意窺探他人命數。何況是我自己的。命數乃心數之變,心一動,即有變。原本就是變幻莫測的東西。”

說了這麽多。“今日你不當值麽?”

對面的人頓時啊一聲慘叫,溜得飛快。今日輪到他巡值,領隊是南天門爻利大将,原身乃黑狼,剛勇無比,還特別兇。要是去晚了,大概能被他罵到西天去。

我趁搖光還沒走遠,凝神送了一線聲音過去:“你告訴天權,不要再試圖打聽過往。前塵如煙,都忘了罷。”不然往生臺哭的可不是我。

搖光并沒有回我。我搖搖頭,繼續翻書。他來纏着我的意思,我明白。世人都以為,只有成仙才需要歷劫的。其實并不然。當了仙之後,随你修為與機緣,亦有各種劫難。有的逢機緣自消,有的愈加深重。都是說不準的事。天權自凡間去了一趟,回來的模樣不大好,醒來時,經歷了什麽,就是想不起來。

他纏着我問了很久無果,就轉了個彎,讓搖光來套話。

其實想不起來很正常。

只消你回來,便是已經歷過了劫。安心當職就是。

我想起仙靈簿上天權的名字,無聲嘆了口氣。有些事還是別想起來的好。

桌上擱着的一只筆忽然動了動,化作一道金光,落在我身後。

圓頭圓腦的,看上去格外喜人。

“帝君今日已嘆了兩口氣。”

我微笑道:“人只要活着就會嘆氣,不嘆氣不就是死了麽。”

喜人瞪圓了眼睛:“你是仙啊。仙還會死麽?”

他長得喜人,我便替他取名叫喜人。希望他能沾得喜氣,早些定形。它雖是一支筆,卻是我第一件自己煉出的法寶。然而當年修為不夠,成品拙劣,因此不堪大用。只作珍藏。盡管不成器,我依然寶貝他的。

“仙當然也會死。人死了會入輪回。仙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喜人的腦筋有點直,他聽不大懂:“那我也會死嗎?”

其實他是個死物,并不算活的。我有些意外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既然他會懂得讨論生死,說明最近修行有了提升,心智也開化了。我恐吓他:“你要是不乖乖做事,我就把你掰了。你說你這樣能活?”

他想了想,一本正經:“我會變成兩個。”

“哎,這樣不錯诶。這樣就有兩個我陪帝君了。”

“……”

你還是乖乖當一支筆吧。

等會兒。

我忽然有個主意。

謝容拍拍我:“你又發呆了。”

我随口就道:“我的筆呢?”

然後醒轉過來,忙說:“哦,我只是記得,好像送過你一支筆。”

“不錯。我沒帶來。你要看嗎?”謝容奇怪道,“你剛在想這個?”

說罷心中暗道,不會還想讨回來罷。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不,我只是在想要帶你去哪裏玩。”

謝容看了看周圍景色:“其實我已經看遍了。”

這話我信。

他在宋城時間也不短了,山啊水的一定早就看膩味了。我提議道:“不如我們還去江色吧。備點小酒小菜。”

他說:“再聊聊天?”

我笑道:“許久不見,當然有很多話要聊的。”

謝容欣然應允。

這回沒有文一在一旁湊熱鬧。他最近很失落,總覺得自己失去了少爺我的寵愛。我告訴他那是為了讓他在家保護大少爺。“你沒瞧見小皇帝眼睛老往大哥身上瞄嗎?你不想他有一天派兵包圍我們文府吧?”

那小子想了想,頓時燃起了鬥志。“不想。”

好的。我拍拍他肩膀,鼓勵他:“加油。”

菜仍是那幾個。因着那回我見謝容仍是許青時,将這些菜一掃而空,便默認他是喜歡的。若非在這裏,我是不知道他對這些五谷雜糧如此感興趣的。

謝容替我斟酒,我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他,心中很歡喜。

他道:“你打算如何應對武曲的劫數?”

我就着他的手将杯內酒飲盡:“來了再說吧。”

他很不贊同:“這算什麽辦法。”

那我确實不曉得。就是因為不曉得,我才走捷徑,想着替他做成一個替身,不管什麽劫難都替他消了去。

謝容有些猶豫:“這個法子,其實不大妥當。”

因為只是個假象。

我嘆道:“不然呢?”

船悠悠行到了江中。船夫放下了槳,整了整鬥笠,盤腿坐在船頭唱歌。聲音在空曠的青屏峰間回蕩,就着微波蕩漾的水,一時間吸引住了我們兩個人。

可即便如此,回過神來,仍就回到了原來的問題。

“你當真不記得把他放在了簿中哪一處?”

又是一個這樣問我的。

我又想嘆氣了:“我要是知道,豈非就是故意把他寫上去的?再說了。我同人說過好多遍。劫數乃心變之數。都說情劫命劫,其實不準的。因情殒命,豈非也是命劫?”

我只能保證武曲星君性命無憂,最後順利歸位。不然平白消了一條仙靈,天上缺了個職位,可怎麽了得。我可不想身兼數職。

謝容道:“簡言之,你只要他活着。至于他如何活着,你便不管了。”

我道:“我也管不了。”

他沉默許久,嘆了口氣。

從剛才我就想問:“你似乎格外關心他?”

謝容微微一笑:“我是格外關心你。”

“罷了。”他說,“總歸你保護他,我保護你。你們誰也不會有事。”

哦?本來能有什麽事。我沒被關進天牢,已經是萬幸了。

我笑道:“你從前來中天的次數都很少,我從沒想過,這回你竟然願意從西天跑下來。”還如此的坦誠。令我意料之外。

“我也沒有想到。只是你離開之後,我便覺得格外想你。”謝容說得十分坦率,他一本正經,仿佛自己說的只是天氣如何之類的大實話,卻絲毫意識不到每個字每句話都令人十分不好意思——并不包括我。

我只會高興,不會害羞。

對。

臉皮厚。

我略有得意:“這說明從前我纏你那樣緊,到底是有效果的。”

來來回回的往西天去,并沒有白跑。

謝容看着我,連說話的聲音都柔和了許多:“凡事有因必有果。”

不錯。

這世上恰好的事并不多。只是我恰巧喜歡你,你也恰巧因此喜歡我。我看着他,心中微動,在腦袋反應過來之前,話已經出了口:“你不是說,回來後就給我摸尾巴的麽?是否算數?”

話出口,別說他,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我本想幹笑兩聲,以玩笑搪塞過去。

不料對面的人目光微動,低聲道:“算數啊。你要摸麽?”

我手一抖,酒都灑了一半。

“你,你本體不是蛇的吧。”

他是以人入道,非妖道出身,這點我早就打探清楚了。

謝容低低一笑:“是不是,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船艙狹窄,空間不大,兩人在其中周轉很難。稍有些大的動作,船體就開始晃蕩起來。剛才的酒有點香,香的我有點暈。我有些結巴:“要,要不回去?”船夫就在外頭,他忽然掀簾進來,瞧見了不大好吧?

謝容道:“怕什麽。你覺得他能瞧見什麽不大好的?”

話都說到這口上。

不摸我真的對不住自己的良心。

我顫顫巍巍伸出手。隔着衣服順下去……

沉默了。

下一瞬猛地僚開他下擺。

“你真的有尾巴?!”

一條長長的蛇尾輕輕擰動着,青藍青藍的。

縱使在暗小的地方,也掩不住它鱗片上折射出的光彩。

謝容訝異道:“不然呢?你本來想摸什麽?”

我:“……”

但這實在太震驚了。

我忽然覺得我大約并不了解謝容。根本不曾想過他竟然是個有尾巴的。

大約是我表情太怔忡,一眼就能讓人看出心中想的什麽。謝容雙眸低垂,拿蛇尾勾在我手腕上,借着力道,按上他的身體。

觸感涼而軟,是真的,并不是幻像。

“這是蛇尾。”謝容與我解釋,他想了想,“比如小腿?”

我沉默地按上去:“這裏呢?”

他呼吸頓時急促了幾分:“膝蓋?”

“那這裏?”

“……”

我手越摸越往裏。不知何時蛇尾消失了,手下是溫潤細膩的皮膚。再往上,就不是腿了罷。兩人莫名其妙地就挨得很緊。掌下的人衣衫微敞,握住我的手沖我笑,已經變回了原來的形貌,淺淡的眸光一閃一閃的。

“文昌。你還想做什麽?”

聲音低啞,卻并不拒絕。

我沒有回答他。

顧不上。

菜不是好菜,酒不是好酒,但是,這當然是一場盛宴。此刻我總算深刻明白,什麽叫意亂情迷。早前我隐忍,自我安慰是為他好。後來我克制,還算能有理智。現下就算是天皇老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願意松手了。

這個人他就是我的。不管什麽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樓主:哇光天化日。哇衆目睽睽。

文昌(淡定):摸個尾巴而已。

謝容(更淡定):順便研究人體結構。

兩人齊聲:你想什麽呢太流氓了吧。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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