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紫氣東來(十一)
船夫隐約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但是船艙內笑語吟吟,兩位客人相談甚歡,他就不去打擾了。這裏青山配綠水,偶爾有飛鳥掠過。實在适合睡個大覺。
他這一覺,就睡到了日暮黃昏。
還是被人推醒的。
船夫一睜開眼,就見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輕人在朝他笑,見他醒來,笑意更深。這人他當然認得,全宋城的人都認識。文家的二公子。包了他船的人。
“好了,他醒了。我們回去吧。”
艙內探身出來另一個人。如山似水,暗花繡絲輕袍,瞧着又清貴又得體。他一邊起身去拿槳,一邊心中暗道,宋城的小姐姑娘,估計又要開心好一陣。
江心離岸有些遠,待兩腳踏上地,謝過船夫後。謝容瞧了瞧天色,日頭都落沒了,他怨我:“已經這麽晚了。我早說直接帶你回去。”
飛回去?這怕是要吓壞一衆人吧。
我失笑:“你也替船夫想想。他發現船上沒人了怎麽辦。”
謝容帶着笑意:“不是因為你想與我多處一會兒?”
嗯?
“對。”我說,“此時豈非風景正好,是我想和你慢慢走。”
可明明是這樣說着他的話講的,謝公子卻又有話怼了:“難道回去便要與我分開。還有多處少處的區別。”
我啞然,半晌道:“好。對。你說的都對。”
他裝不住正經,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溫柔地瞧着他。只覺得就像現在這樣兩人說說話就很好,過一時是一時,前因後果再也不去想它了。
我緊了緊與他相握的手:“今晚你便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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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面上忽然有些怒色:“你又趕我走?”
只有這一次,哪來的又。
我明白他是誤會了,連忙說:“不是趕你。是我有些事要辦。你先避一避。”
我也不願意他走,只是,趁無人所覺之前,令他先回去,總比被人知道後大張旗鼓前來抓要好罷?方才的動靜,也就能瞞瞞船夫,天上那些,是躲不過的。
仙靈簿不是死物,上面記着的仙靈,有任何異動,都會在上頭體現出來。我不是怕謝容的名字旁多出來什麽。仙與仙之間并非如凡間所說,嚴格到毫無情誼。
只是謝容他……
哎,他的事有些麻煩,我已經煩惱許久。
我當然不是什麽隐忍無私之輩,想了很久的人,此刻成了真,固然知道這個人我是萬不會讓給別人的,但也得處理的好一些。
硬碰硬,沒有這個道理。
我怔怔瞧着他,心中十分不舍。
口中只說:“你放心。我既然鐵定心意同你好了,自然不願意負你。只是你也知道,現下不是只有我二人特地在此共情。此番助武曲消劫,不知會遇到什麽事。”
劫這東西,最怕人多,一不小心就成了千頭萬緒,理不清,還容易牽連累帶。
“你回去等着。凡間一世,也不過是你閉閉眼的功夫。”我搖了搖他的手,“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再去找你,免得途生是非。這樣不好嗎?”
謝容面上冷冰冰的,瞧不出好與不好來。
我還在等他回答,他卻甩開我的手,化作一道金光就走了。
“……”
還分明就往文府去。
他倒好,飛得極快,我哀怨地打了扇子,沿河慢騰騰走。不多時,忽然有人又落在我面前,仍舊怒氣沖沖。我一點也不意外,笑着和他打招呼:“好巧。”
謝容不吭聲,拎了我的領子就上了天。
“……”
如果不是領子有點緊,我還是很适應這個高度和速度的。
等到了文府,他将我往廳內一推,自顧自去後院。我理了理衣服,判斷着他的路線應當是往房內去,一時見他不會負氣而去,倒也不着急。一轉身就吓了一大跳。
所有人都拿着碗筷盯着我。
呃……
我小心翼翼道:“你們吃飯?慢慢吃,慢慢吃。”
朱明軒坐在上首,若有所思道:“你們吵架啦?”
我當即否認:“沒有啊。”
他撐着下巴:“那剛才問起許公子你去了哪裏,他卻一句話也不說。”
卻将你送來的這麽快。
“先不說這個。”
文武昀擱下了碗。
我忽然頭皮一緊。
便聽他道:“今日我遇到一樁事。”
我閉緊了嘴,不想問是什麽事。
“着府內支錢的時候,突然發現庫裏少了一筆錢。”很大一筆錢。
他擡起眼睛面無表情看我:“解釋一下?”
我将視線挪向文一,他轉身背對我拼命擦柱子。我又看朱明軒,他識趣地起身:“朕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哼,天下之大,竟無人救我,還好文老爺和夫人不在。也就一個大哥嘛,最多訓一頓喽。我自我安慰着,鎮定道:“那筆錢,是我花的。”
“給大哥你花的。”
“真的。”
文武昀:“花在哪裏?”
我:“……心裏。”
啊,後面發生的事我不大想說。
總之等我拖着步子回到房裏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
屋裏點了燈,床上側卧着一個人。聽到我關門的動靜,卻也未動。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坐在床沿,趴過去看了他一會兒,沒見謝容睜眼。
剛要起身,卻發現床頭多了一個人偶。
這是?
我伸手将它拿起來。精雕細琢,确實是武曲在天上的模樣。張百手又怎麽會知道武曲長什麽樣子呢?他最多見過凡間畫上供着的樣子吧。我心裏一動,起身翻出那個漆木盒來,打開一看,裏面果然空空如也。
“你替我把人偶做完了?”
我走到床邊,推了推躺着的人。
謝容不吭聲。
他就算不吭聲,我也知道肯定是他幹的。嘴硬心軟,他就是這樣的人。
“你取了那些材料有什麽用?”
良久才響起一個低低的聲音:“不是太乙,又沒有仙力,你拿什麽重鑄替身。”
嗯。這我曉得。我本來打算東西齊全後,就去找土地幫忙。
我仔細端詳着手中人偶,此物栩栩如生,有如縮小版的武曲,十分逼真。
若無仙力加持,他也不過是個空殼。所以我當初才想借許青內丹一用,他有千年修為,做個假象灌注在武曲身上,蒙蔽他人夠用了。
不過如今知道許青就是謝容,他當然不會有內丹。
他當日分給我的那團仙氣尚在我丹田內海。我欲吐出來,附在人偶身上。還沒動作,就聽謝容道:“不必了。我已經替他鑄好精魂。”
我一愣:“你拿什麽鑄的?”
“自然拿修為鑄的。”謝容支起身體看着我,幽幽道,“你想做的事,我難道還能眼睜睜看着,不幫你嗎?”
呃……
“謝謝。”
他意興闌珊:“不必。既然要走,走之前,便再幫你一把罷。”
他真的要走了。這次不會再說回來了。我心中有個強烈的聲音催着我,讓他留下來。留在身邊。但理智阻止了我,按捺下了要出口的話語。
他躺着,我坐着。燈火在那跳動。半晌無語。
我摩挲着手裏的人偶,這張臉倒是與武曲一模一樣,嚴肅得很。
“你消耗的……”
謝容打斷了我:“不足挂齒。”
“……”
那我便真的無話可說。只能道:“回去後,自己小心些。近些時日就在洞府內修養吧,呆在西天,不要走動了。”
謝容忽然轉身看我:“為什麽?”
“因為……”我支吾了一下,緩緩道,“安分度日,不是挺好的?”
他眯起眼:“你騙我。”
謝容幹脆坐了起來。
“你騙人的時候,總是會低一下頭。這個習慣,你曉得麽。”
我當然不曉得。誰會去關心自己騙人是什麽模樣。
他咄咄逼人,我有些煩躁。因為一切都在向我不願意的方向走。
燭花爆出聲響,光影打在他側臉上,謝容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是傻子。你當真要我說出口麽?那回,你明明說要與我一同去南海。過了好些時日都沒有動靜。我去中天找你,才聽說你疏忽職守犯了錯,被遣下界去了。”
“難道你是一個會疏忽職守的人?”
謝容認真看着我:“我看不了仙靈簿。私下找了很久才知道你在宋城。”
他垂着眼:“因為不知道你現下如何,就換了副形貌與你相見。直到你認出了誅魔劍陣,我覺得你心中應當還是有我的。這才與你相認。”
“卻原來……”
他深深一長嘆。
我也深深一長嘆。
“你心裏只有你大哥。”
那一長嘆噎在了喉嚨口,我拼命咳嗽起來,差點沒有嗆死。
謝容驚訝道:“你沒事吧?”說着替我拍背。
我咳了半晌,好不容易把氣理順,幾乎是大吼了出來。
“你說我心中有誰?”
謝容從未見過我大聲說話的模樣,一時忽然懷疑自己:“呃,你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文昌:你再說一遍?
謝容(忽然心虛),偷偷翻話本,咦,上面寫的不對啊,說好的癡心不悔卻被負呢。
大哥:不想當你們的燈泡好嗎!
下午想碼字結果睡了一覺。睡掉了三千字。明天就要上班了【遠眺。存稿……沒有十萬字的存稿,都是容易被追平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