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星宿列張(六)

嗨,聰明?也就是小聰明,仔細算來仍是最蠢的一個。幾個人都比我靈光,将我耍地團團轉,一個個拎着坑不算,還要用糖引着我自己往坑裏跳,最好還自己堆兩把土給埋起來。

紀鳳來施施然道沒幾個意思。意思意思。随後将扯開的話題重又糾正了回來:“那麽我們先從第一個問題說起。”

我手一伸:“請。”

“這裏哪是聊天的地方。”紀鳳來轉身示意,“你過來。”說着撥開了密從的枝草,一腳踏進了軟和的腐葉之中。密林幽深,能吞噬一切光明,只剩下不曾被光明渡化的黑暗。

……這種呼之即來的态度真令人讨厭。

幸好我臉皮厚。

濃密的樹林上方被葉子接連,只能露幾絲陽光下來。腳下的葉子夠厚,腳踩在上面根本不會有任何聲音。

“文少爺不妨猜一下,此處是哪裏?”

汩汩水流聲隐約傳來,一腳出去,似撥開一處新天地。眼前光煦明媚,草長莺飛,不似人間季節。我以為他會帶我去一些陰暗的地方,方便不主動問話麽,萬沒想到他如此光明正大,且帶我去的地方是一處木屋。

屋子還透出一股新鮮的木材味,應該是做成沒多久。樣子和紀鳳來曾經在宋城住的那間有些像。屋子依山而建,前面有一條不過三丈寬的溪流,看這源頭,似是從我呆的那個岩洞的瀑布而來。

我自袖間伸出手,迅速摸了下木橋欄杆,也是新的。

天知道這裏是哪,我又沒有來過。此地高山如屏,曲徑幽深,好聽些叫天生秀色,不好聽一些猶如一個天然囚籠,你看着鳥朝外飛去,卻忽然像撞上什麽不見了。我心下略沉,別說凡軀肉體越不過高山險峻,即便是原身,在此處怕也受到禁锢。他既然這麽問,我也只能随便猜一個:“宋城吧。”

這可真是胡亂猜的了。

誰知道紀鳳來贊許道:“不錯。”

還不錯!

我還來不及詫異,他又道:“這裏是青屏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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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屏峰?

……

我斟酌了一下:“紀先生。”

紀鳳來:“?”

“綁架人還挑老地方,不大講究。”

“閉嘴。”

哎。真暴躁。他現在對我說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閉嘴。謝容就不會。他會笑吟吟地說,這裏甚是符合我的品味。還是我的小謝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隔外想念起他來。幸好謝容還留了個有他仙力的人偶給我。當然,忽略長相。

托紀鳳來的福,我還是頭一回這麽細致地日游青屏峰。尋常它是與西亭水交接的。山麽,應該有土為基,怎麽說也得有岸。可它在宋城的這一片,均不見岸,聽老漁夫說它下深至水,上高達天,是上天賜予宋城的橋梁,為了聽百姓的心聲。

紀鳳來不屑一顧:“你也信。”

“怎麽,我說錯了?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們聽到了什麽心聲。”紀鳳來一敲拳,狀似恍然大悟,“求神拜佛?”說着打量了我一遍。“求是求來了。”

而後頓了頓。

“但宋城的人大約會哭着求老天收回去吧。”

我:“……”

喂。

幾個意思。再說你說這裏是青屏峰就是青屏峰,你怎麽不說這是淩霄寶殿呢。

大約是知道我此刻心中所想,紀鳳來笑道:“怎麽,是我說的不對,還是這裏瞧着不像?外人如何能進得峰內窺探一二。即便進來,也是無法出去的。且确切來說,這裏,是四百年前的青屏峰。”

剎那間我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五彩缤紛。

紀鳳來淡淡看我一眼:“所以此刻的文少爺恐怕,還在天上當你的逍遙神仙,不知人間疾苦,他人艱辛吧。”

……他果然知道。

“紀先生不愧是要上京趕考的人。”

“哦?”

我是真心真意拍他狗屁:“将裝傻二字貫徹得真好。”

紀鳳來毫不謙虛:“誰讓我們命不好,總要博覽衆長,有一技傍身。比不過有的人,當人也好,當畜生也好,都逍遙閑散過慣了。蠢鈍也有人養。”

……蠢鈍……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說的應該不是我吧?

紀鳳來和謝容差不多,十分喜歡睜着眼睛說瞎話,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區別就是前者我很想揍,後者我很想親。這是一個本質的區別。

他這樣說了,豈非我現在身處四百年前。誰這麽大能耐還能回光溯流。一時我不知道是該信他,還是不該信他。

幸得根本沒有時間給我糾結,很快我就知道他所言非虛。

眼前的木屋不但是新砌,更是有人住的。而且那扇門已經被人推了開來。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裏頭出來的人,是我熟悉的人。

我忍不住瞟了紀鳳來一眼。

他淡定道:“不必懷疑,是我。”

除卻體型壯實一些,那人從嘴角到眉梢,容貌與紀鳳來有七分相似。如此說來他豈非是活了四百年……的老妖怪?

大概我眼神寫得太明白,紀鳳來翹起嘴角:“這便驚訝了。往後可如何?”

往後?

我自以為是道:“哦……你是說現在?”

紀鳳來輕輕哼了一聲,卻不答,只顧專注看眼前。

“鳳來。”

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令我的腦袋順着聲音轉了過去。

然後下巴掉到了地上。自己拾吧拾吧撿起來。

那人偷偷走到神似紀鳳來的男人身後,一下子就跳了上去,硬生生把人撲倒在了地上。天權向來很重,我是知道的,也親身經歷過。但此時此刻見到故友的心情,可不怎麽樣。

竟然會是天權?

“天權!”

我大聲叫他。他卻理也不理。

紀鳳來淡淡道:“都說是四百年前。他看不見你的。”

“……”

我神情複雜地又打量了一遍天權。他脫去了一身儒衫,換了尋常布衣,梳着簡單的發髻。就差手裏拿把鋤頭,就和下田勞作的人并無二樣。如此快樂的神情,我當他同僚這麽多年,已許久不曾見到。

如此說來,他身邊那人豈不是……

我不住地往紀鳳來身上瞄。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

“弟媳婦?”

正欲譏諷我的紀鳳來:“……”

天權在下界與人有過情緣,且只有一個,那人已消散天地間。此刻與他神情如此親密的人就是紀鳳來,那約等一下,紀鳳來豈非就是他在人間的情緣?

我的。

弟媳婦。

畢竟我向來當天權是弟弟。

紀鳳來神色扭曲了一下:“住口。”

住口?

我偏不。

我扇子一打,遮了半張臉,擋不住發自內心的戲谑:“怎麽,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哎呀呀,我是真沒想到啊。早知道紀先生是我們家天權的良配,當初怎麽也不該刀劍相向。太傷自家人和氣了。”

紀鳳來抿緊了嘴,不笑的時候神情高深莫測,對我言語上的調侃并不動聲色。

“他若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再和他占嘴上的得意。看在娘家人的份上,我有這個度量容你一次。”

我的笑聲頓時熄了火。

“他哪裏不好!”

“他哪裏好?”紀鳳來的眼神比天河的水還要涼,“你們這些人,向來是能拆一雙,就不會多留一對。天權在凡間如何,文少爺豈非瞧得比誰都清楚。”

……

我收了笑。原本我不過與他開玩笑。

“竟當真是你。”

紀鳳來桀骜地擡起頭:“是我又如何。”

但這不對啊。我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想,那個人應當化為烏有,消失于塵世之中,散了個幹幹淨淨,連輪回都沒有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早該死了。”紀鳳來悠悠說。

我在心裏拼命點頭。

“呵。”他只冷笑了一聲,寬袖一揮,我與他周圍的景致便換了一個模樣。“你們那破本子做得了什麽數。倒不如親眼瞧瞧,當年你們是如何對他的。對待你們的同僚。”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有事沒有摸到電腦。今天才摸到。小公主們七夕提前快樂啊。愛你們!

努力與小公主們準時見面!

文昌(笑眯眯):弟媳婦。

紀鳳來(冷笑):呵。小人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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