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星宿列張(七)

讓我回憶這四百年的大概,其中兩百年不明所以,後一百年在人世徘徊,最初那一百年,如今推演起來不過幾個瞬間。我這不大好用的腦子倒是讓紀鳳來給修好了,借着他的手,将那段我不曾參與的歲月瞧了個大概。

世人總對我們有誤解,以為屬武職的就兇神惡煞,文質彬彬之流就一定是愛好撫琴弄鶴如高天之月。其實不然,不管他們所司何職,兇殘起來一樣打的你懷疑人生。若要以司職論武力,這天庭怕早就被魔界滅了千八百年。一個個仙風道骨的瞧着能打嗎?

……我不能。

真是抱歉。

天權屬于能打的那類,當年武曲領兵,按捺不住打頭陣的卻是他。嗖地一下就沖了出去,影子都尋不着。我還記得身側的曲木大仙騎着頭白狼瞧得目瞪口呆,連狼毛毛都焉了不少。

“這是哪位将領。如此生猛。”他這樣問我。

我委婉提:“上回你經過天權宮前,說那裏傳出琴聲美妙,乃天上佳音。”

“确實如此。”

曲木不大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麽聯系。我看他還是沒能聽出我話中提示,只能再明白一點那麽告訴他:“彈琴的就是這個人。”

“……”

彼時武曲已跟了進去,兩人正打得十分痛快,飛出來的魔界小兵從天将頭上飛過,令他都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這種先令自家人膽寒的氣勢,也是可以的。

戰場中浴血的身影和風清明月重疊起來,仙音變成了殺音,曲木理解了一下,頓時肅然起敬,沖我拱手:“紫薇君座下果然奇才輩出。佩服,佩服。”

我幹巴巴笑:“好說,好說。”

所以天權領命去鎮壓魔氣,我是毫不意外的。甚至覺得這事兒就該他幹,天帝老頭子沒挑錯人。要不然他這無窮無盡的精力,該花到哪個地方去。

我看着眼前天權追蹤魔氣,四下尋覓,一路踏雲而來,而後落在宋城,化作書生模樣,販賣起了字畫。字畫乃他所長,他分出一絲靈力附于其中,借着買畫的人,将自己的感知布在了整座城中。

“他當時找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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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鳳來道:“不錯。”

“他向來靈敏,既已追到此處,知你藏身城中,你居然還能不讓他發現。”這句話我發自肺腑,“他很聰明,你也很……”

就在這時,一個撐着傘的男人買了天權的畫,天權眼睛頓時一亮,收拾攤子就起身追了上去。

……

我将那個“強”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紀鳳來似笑非笑:“主動送上門的人,我還确實只見過他一個。确實聰明。”

“姜太公釣魚,願意上鈎嘛。”我摸了摸自己的良心,違心說。

天上飛來這麽一個大降,毫不掩飾地将自己的靈力散遍整個角落,這個魔族不但沒有走,更光明正大主動接近他。被接近的那個欣喜若狂地回敬了過去。

我真的是……

無言以對。

不知道該說他倆什麽好。

可能都活得太寂寞,無聊想找點事幹幹吧。

畫面一轉,便是天權與紀鳳來把臂同游,兩人互相引為知己,同聊天下樂事,暢游西亭水,我看到了熟悉的湖上泛舟。

“……”

心情有些難以言說。

“你知道他是天權。”

“知道。”

“他知道你是魔族的?”

“廢話。”

“……他知道你知道他是天庭的?”

紀先生冷着一張臉:“我怎麽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天庭的。”

得了吧。我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苦大愁深。這個段子謝容給我講過的。他在宋城這麽多天,還當許青的時候,不但自己愛看話本子,還愛給我讀。什麽都見識過了。尤其這種虐戀情深的。太熟悉的套路。

“你別告訴我你們互相瞞着騙久生情,結果謊言被戳破了就很難受。然後要死要活你不肯低頭他也不願意放下身段……”

紀鳳來像看白癡一樣看我。

我自己在那絮絮叨叨忽然拍了下腦袋:“哎不對,他是個很容易放身段的人啊。”只要是他不對他錯認得比誰都快,怎麽可能誤會到死。

這麽說起來難道是……

我盯着紀鳳來:“不會是你死不肯低頭吧。”

……紀鳳來的嘴角微可不察地抽了抽。

啊。

看來我說對了。

我敲了敲手心,啧了一聲:“果然。”

大約是被我看穿的滋味令人面上過不去,紀鳳來頗有些不甘願地低吼:“他一心想降伏我回去邀功,那些日子全是虛情假意,我還不能生氣?”

我打斷了他:“你先說說看,他是怎麽回答你的。”

“……”

紀鳳來眼神掙紮了很久,最終轉過頭去哼了一聲,聲音沉悶:“他為之前的隐瞞道歉。”

這麽一來,我的眼神就真的剩下同情和自作孽不可活的幸災樂禍了。

那這就不是天權的鍋了,是你自己作死啊。

原來這個故事還沒那麽老套,尚且算是半老半新。起碼沒有狗血到兩人至死不相往的地步。回頭我得和謝容好好聊一聊,我們天權這種從來不讓自己受委屈到睡不着的性格,還是很不錯的。

“唔。既然如此,你們沒問題了。”

紀鳳來涼涼瞥我一眼:“如果你們不摻和,當然一點問題也沒有。”

情人之間的大打小鬧,只要不上升到分手,都可以當作調情。吵架麽算什麽,床上跑一次就好了。一次不夠就多跑幾次。反正他不吃虧。

既然事主沒問題,聽紀鳳來的意思,當年他和天權會分開,分別落到如今下場,都是因為別人的錯?比如我?

之後便是一陣蜜裏調油。

我看了半晌,沒有忍耐住,誠懇道:“跳過吧。”

夾雜私貨不好。

紀鳳來閉了閉眼,努力順了一口氣。他沒有被氣死,或許是因為被前對象給鍛煉出來了。可能天上的人腦子都有問題,魔君說得不錯,他們果然早該滅了天庭,給天下換個主的。

紀鳳來寬袖一揮,他與天權那段唯一的攜手時光便徹底結束了。而後四百年來,除卻午夜夢轉,再不曾有過。死了的人無法記起,活着的人尋尋覓覓。周遭身側環境忽換,四處皆是沙礫走石,我下意識蒙了口鼻。

黃煙散去,從濃煙中飛身而出兩個人來。

這可真叫我大吃一驚了。

一人便罷了,确是武曲無疑。

另一個人,瞧着有些陌生,我眯起眼睛仔細辨認,最多也只覺得此人氣質凜冽,想來地位超凡,非我等俯視之輩。

他們打了起來。

和天權打了起來。

怎麽會是和天權呢?

他們該讨伐的不該是紀鳳來嗎?

如果天權身為仙長與魔族私通被人所知,辦法無非三步,一權二關三不理。很少會有和同道之人動手的時候。就我淺薄的意識中,天權應當是被騙了開來……不,我這個印象是如何得來的。

武曲眉目剛冷,與我所認識的文武昀十分不同,這些年,因見多了文家大少爺精于算計冷淡自恃的模樣,我竟快忘記他原本是如此堅悍的人。

他們在四百年前的幻象外。

而我在四百年後的時光之中觀戰。

武曲大喝:“天權,莫要被魔頭蒙蔽雙眼。天命難違,速速與我回去。”

“開陽,莫要欺人太甚。”天權飛身而起,他武力不如武曲,開場三局只能堪堪平手,在對方有幫手的情況下,根本無從回避。驀然一轉身,我才發現他發絲淩亂,雙目紅腫,素來嬉笑的臉上,竟是帶着肅穆和怒意。

我皺起了眉,自言自語:“怎麽只得他一個。你呢?”

一道命鎖忽地自我身邊擦過。混戰之中,那個陌生的人忽然朝我這邊瞥來犀利一眼,仿佛能看穿我之所在,令我頓時猶如利箭穿體,心中驀然一驚。

偏巧這時紀鳳來幽幽道:“我?你覺得呢?”

我頭皮一麻,忽然想起原本他的命途,早該消散于天地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昌: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咦。

紀鳳來數了數:不好意思,是六個。

文昌(糾正):那也最多五個。

紀鳳來:?

文少爺(笑眯眯):因為你早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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