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星宿列張(八)

是了,紀鳳來為何會活着,這本身就是一樁令人費解的事,而且竟是能瞞天過海的。如果天地之間都有這種可以混淆視聽的法子,豈非秩序大亂。

我初見紀鳳來時,他是一個面色青白的窮書生,身形消瘦,咳喘連天,明顯自胎中帶來不足之症。後來見他,明顯神色大好。及至如今,行走穩健,氣定神閑,與常人無異。

越發像四百年前的紀鳳來。

大約是見我神色變化,又可能是自己覺得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紀鳳來心情不錯,嘴角帶着笑,甚至有心情調笑幾句的。

“你心中一定很奇怪。”

我撇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他卻很不識趣:“想不想知道?”

我問道:“要是說想呢?”

還不等他回話,又迅速說:“求我我也不問。”

剛想說“求我啊”的紀鳳來:“……”

這個人果然很讨厭。一如既往的讨厭。

我淡定地将手插在袖管中:“你既然想要我問你,不用我問,自然也會憋不住告訴我。又不是我自己要看你們秀恩愛的。”

現在雖我被桎,可求人辦事的可是紀鳳來呀。我怕什麽,債多不愁。

其實不用我問,他給我演示的景象,自然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麽。雖然知道天權上了戰場,與武将無異,可如此近距離瞧他殺紅了眼的模樣,确實也很難将他與那個風清月霁的人聯系在一起的。

這一戰我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武曲曾經下過界,僅僅知道天權回來後,是将這一切忘光了的。只回了他們兩個人,那麽,這個陌生的人又是誰?莫非是死了?

且說這頭天權忽遭變故,心恨難捱,倏忽間本心動搖,教心魔鑽了空子。一時竟然覺得,活再久又如何,乍見心中所愛于眼前灰飛煙滅,不如就此湮滅于天地之間,再一想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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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如大鵬拔起,躍至半空,起了一個複雜的勢。

武曲二人不為所動,我卻面色大變。

世人多将天權與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挂道,卻甚少知他英勇善戰,自然更不曉得他的另一層道法。鬥七星,權為時。天權正欲以自身精魄為火,意圖逆天而行,将時間倒流。時間不會停止,流水不會倒退,此消彼長,乃天道循環。硬要違天而行,後果可想而知。

遠在時光之外的我,根本無法阻止。眼睜睜見此地以天權為中心,如天地初生時模樣,白光凝成一線,驟然炸裂開來。

此地終不複存。

我站在茫茫虛無之中,終于将什麽都想起來了。

周遭景致忽如流水消退,山還是這山,草木仍舊,卻不是四百年前的模樣。滄海桑田如此,何況是人。那木屋沒有人住,抵不住時間的腐蝕,早已腐朽入土。眼前是一座白玉石臺,上面并排躺了兩個人。

正是文武昀和朱明軒,亦或者說,轉世後的武曲和紫薇大帝。

紀鳳來負手道:“看來你已什麽都明白。”

我走上前,被無形的結界給彈了開來。不錯,我确實已想起了許多事,但不包括能破開這層結障的能力。

“萬萬沒想到,天權最後還是成功了。”我并不試着做些不可能的事。只是轉身重新打量了一遍故人。紀鳳來面色紅潤,與從前別無二致。連一丁點現世殘留的虛無表象都沒有了。

說故人是不錯的。

這并不是我頭一回認識紀鳳來。

我認識他,遠在謝容領我前去之前。

仙靈簿畢竟是仙家之物,它忠實而客觀地記載着上面仙家身上發生的一切。之所以天權出如此大的變故,上頭也僅有寥寥幾句話,是因為我将此事抹去了。

這得說到很久之前。

因謝容之故,我對仙靈簿上了心。雖說與物主有緣,查不到他的蹤跡,但不該連名字都不浮現的。就在我左思右想,恨不得将一頁拆成兩頁翻看時,我發覺天權的名字忽隐忽現。

諸位星君之中,因他與我司職相近的緣故,我對他從內心便生出親近之意。眼見他仙格不穩,當即立斷把本子一扔,立馬往下界去了一趟。

可巧趕上了天權這最後一博。

他這招毫不留手,根本不給自己留後招,成便罷,不成,就拉着連他三個人,一同化歸虛無。似我等精魄,死了便是連塵土都不留一星半點。

我來不及細想,只能喚出喜人。他應聲而來,因我心神變動,化作一支長筆,揮毫畫出一道封字符,萬物暫停一瞬。我趁這間隙,迅速帶起三人離開此地。字符在眨眼之間化盡,白光驟現,一切成為最原始的模樣。

我咬牙往前飛去,禁不住胸腔一咳熱血。瞬覺氣力沒了大半。

勉強回首望去。這天地之間一片白茫,我隐約想着,到底這天地之間,有什麽是能夠挽回的呢?是仙之長壽,還是人之七情。

但終究無法細想。

喜人之所以是我藏之不用的失敗品,一乃鍛造出了差錯之故,不堪大用。其二便是,無人知曉它乃我本命法寶。就在不日前,我将其中一半,贈予了謝容。當時想的好,且将我身之本命,作為定情信物。若他哪日需要,我自當竭力相助。

萬沒想到,先用了喜人的,竟然是我。

昏沉之際,只來得及再想一句,但願謝容千萬不要因此之故,而來尋我。

不過因本命法寶受損,我受創不淺,至今也不曉得我是怎樣将這三人扔到南天門的。連怎麽回的殿府也不曉得。只知道一覺醒來,聽說天權從下世歷劫歸來,模樣甚是凄慘。我當時還唏噓了一番,全然一個外人看熱鬧的模樣。

“……”

想到當時傻呵呵的自己,就覺得,有些難以言喻的打臉。

話說回如今,我不禁感慨:“逆天之術何等之難,天權竟然成功了。”

“若他當真成功。你以為我為何要在歲月中蹉跎如此之久。你們安能快活這麽四百年?”

紀鳳來陰沉沉道。

“我不過一介虛體,借在他人身上得已喘息。”時間久了,就将原主改形換貌,成為了自身的模樣。所以紀鳳來活了一世又一世,卻始終只能依附于人。

“你以為這是一條很快活的路嗎?我與天權分開這麽多年,如今見面不相認。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紀鳳來沉沉地盯着石臺上的兩個人,神情森冷。

我揣度道:“你想重生?”

在我看來,他既然如此憤恨,最需要的便是真正獲得重生。怕是當初天權分了一部分自身精魄,任其糅雜了紀鳳來尚未消失的靈元,在歲月裏煎熬。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他是想收了這團精魄自己養着的。萬沒想到會将一切忘記。

其實天權當初就沒想明白,殘缺的精魄,記憶又如何完整呢。

誰知道紀鳳來道:“這你便猜錯。”

我沉吟了一下:“你若是想報複我,也是可以的。”

如果沒有我摻和這一腳,或許天權的術法會進行得更完美,也可能不成功,總之不會是如今,半成不成的模樣。

紀鳳來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之廣,令谷內回音陣陣。聽得我蹙起眉。

“有什麽好笑的。”

“你?”他邊笑邊說,“我倒是不需要。”

說起來似乎還帶着些憐憫。我眉頭蹙得更緊了。從方才起我就總覺得他似乎隐瞞了我一些事情,與我有關,卻閉口不談,令我十分在意的事情。

可是紀鳳來顯然不打算據實以告,他似乎更喜歡與我玩猜謎游戲。好像看我困惑便是他最大的報複。

待他笑夠。他才噙着笑意,伸手朝石臺一指:“我要你,取出這兩人其中一人的精魄,替天權補足仙元。”

“口中說着□□乃無謂之物,做出來卻是另一回事。拆了別人,自己好端端過着,是個什麽道理。”

“文昌老弟。”紀鳳來看向我,目光炯炯,“借他人之火,重燃星君之力,這件事,你怕是做習慣了吧?”

“你想起來是如何摻了一腳的,那麽四百年前,紫薇替武曲抗下天權術法的事,你還記得嗎?”如今看紀鳳來,便是怎麽看怎麽像引你入套的狐貍了。

可他說的又那麽煞有介事。

“你以為憑你一個,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紀鳳來:你以為免費給你看電影的。

文昌:事後收費,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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