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星宿列張(九)

“怎麽,一無所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滋味不好受吧。”此刻的紀先生褪去那身書生氣,頗有些狂獰和肆意。這或許才是他原本的性格,怎麽說呢,硬要讓一頭大尾巴狼裝白羊确實有些委屈了他。

他說他的,我聽我的。哎呀不是我故意,實在是沒什麽耐心。紀鳳來幾百年來就等着這一天呢,宣洩得正開心,大概是察覺我心不在焉,皺眉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有啊。”我眨巴着眼睛。然後将視線移到躺着的那兩位身上,随口問,“你這石板冷不冷啊。別給他倆睡出好歹來。風濕入骨很難治的。”

紀鳳來:“……”

他突然一掌揮向石臺,震天雷那麽一聲響結障應聲而碎,肉疼得我咧起了嘴。

媽诶。

這麽暴躁是怎麽輾轉活了四百年的。

“治他。”

紀鳳來簡單粗暴道。

哦好。

我上前一步,然後在他冷冷的眼神停下來。

“那個……”

“有屁放。”

啧。紀先生現在已經連多說一個字都不肯了麽?我一沒招他,二沒惹他,這個人性格怎麽那麽差的。為免刺激到他,我盡量用很平緩的語氣,和藹道:“紀先生,你讓我,治誰啊……”

先前不是惡狠狠地說要抽幹他們的仙元去給天權麽。

天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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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紀鳳來胸膛起伏了幾下,好像是有話硬生生被咬在牙關裏。他不與我多言,沉默向前,撤去了另一層屏障,露出裏面的人影來。原來他竟然設了三重結界。非得我問了才一層又一層打開。我狐疑道:“你該不會還藏了個人吧?”

“沒了。”

紀鳳來皺着眉頭:“廢話少說。”

他覺得心中很累,真是傻了才會在這個人面前去嘲諷。

天權模樣沒變,緊緊閉着雙目,盤膝坐在那裏,身上暗花寬袍流光隐轉,鋪洩了一地。他周遭皆是淡淡的流光,仙元一絲絲溢出來,硬生生被一股力量拉在周身不能逃逸。

我凝重起神色:“他怎麽會搞成這樣?是你封住他的仙元?”

紀鳳來反問道:“不然呢,是搖光那群蠢貨嗎?”

情勢當前,我也不和他争辯誰是蠢貨的問題。怪不得宋城異象大顯,我還當是哪個天将如此膽大妄為,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這裏。原來是性命難保。仙靈有三種,一乃天地生育,生來登入仙籍。二是經修行入道,脫人身入仙,不過這多是散仙地仙。三是乃草木精靈幻化,這種從開靈智算起,所需時間更久。但也算是天生天養。至于妖魔兩道試圖改道的,不脫胎換骨是別想了。

天權是天生靈君。他一死,可真就什麽都沒了。

我一邊查看天權的情況,看他還能支撐多久,一邊問紀鳳來:“他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我以為紀鳳來又要嘲諷一番,沒想到他竟然沉默。

過了片刻才道:“見到我的時候。”

他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沒能好好說上兩句話,天權忽然仙元暴漲,根本控制不住。仙靈于仙,猶如血液于人。他眼睜睜見着天權的仙元自周身逸散開去,整個人都虛幻了起來,卻還強撐着與他笑:“我想了四百年,今天總算是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麽啦。”

一瞬間心如刀絞。

沒人願意面對生離之痛,但如果非要死別,紀鳳來情願……

“我情願讓你們陪他一起。”

“怎麽,以為我是個舍身為人的?”紀鳳來探手過去,替天權理了理鬓發。慢條斯理道,“我可是個魔啊。你的小許公子,不是和你說過麽。”

我愣了一下,猛然一拍腦袋。

所以我說有些事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

之所以不讓天權想起來,就是因為當年受術法沖擊,他仙格不穩。怕他因一時情緒失控,做出些什麽事來。但長久以來所有人都以為紀鳳來已經死了,當時在場的人也記不得這一段。故而沒太放心上。

一個已經死了百八十年的人,你還能指望天權從哪裏獲知自己過往的記憶呢。只是我是萬萬沒想到啊,紀鳳來還活着,還他姥姥的見上了。

天權情況不容樂觀,紀鳳來力量有限,不能桎梏住他太久,拖久了怕是會死在天權前頭。他死我倒落了個清淨,關鍵沒臉見同僚啊。

我沉吟了一下:“為今之計,只有送他回禦清池,那裏靈氣充沛,是安養的好場所。只是現在怕是動不了他。還沒回去就散了個幹幹淨淨。”

紀鳳來斷聲道:“不行。現在治。紫薇當年星火衰敗,你不是照樣引了武曲的星火去救他?現在兩個人擺在你面前,你随便用。別妄想拖延時間,若你不肯,我也不會讓他們活。”

……

“不是。紀鳳來。”

這裏有個很關鍵的問題。

我頓了一下,苦笑道,“我也想救。可我現在是個人。”當年和現在怎麽會一樣。

如今手無縛雞之力,連個房頂也飛不上去。我拿什麽救?一腔熱血照同僚嗎?

紀鳳來噎了一下,他沉默道:“你幾時回複真身。”

我揉了把臉,挫敗道:“我也想知道。本來武曲和紫薇歸位,我也能回去了。可是你現在把他倆搞成這樣。他們回不去,我如何回去?”可如果這就是武曲的劫,不化過這道劫他當然不能歸位。這不就成了一個無解的結?

但若說化劫……

我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那個早就準備好的泥偶。

若是我能借此次武曲引命東引,豈非兩全其美?只是我現在又并無能力……

就在我沉吟的時候,紀鳳來忽然幽幽道:“你若是死了便可以了罷。”

嗯……嗯?

我頭皮一麻,險險避過一記鋒利的白芒,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淌了下來。大爺的!我死了也只能去地府有一遭的份,你當上天這麽容易的嗎!

可是顯然紀鳳來并不會聽我的話,他似乎認定只要殺了我就能迎刃而解。

呵,老子死了到時候大家都得涼!

從前有謝容幫我,現在能幫我的都躺在那裏,眼見紀鳳來神色冷厲,手中捏訣,剎那間空中浮現數把長劍,泛着黑火之氣,沖我密密麻麻籠罩而來。我心中頓時覺得涼透了,心下一橫,幹脆不去看它。

罷了罷了,躲不過是我的命。最多在虛無之中遇到天權,和他告個狀,枉他平時風雅過人,眼光卻不大好,對象着實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我已做好準備喪命于萬把劍光之下,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

反倒聽紀鳳來笑了一聲:“你終于舍得出來了。”

咦?

我心有所感,忙不疊睜眼看去。一個水色的身影擋在我面前,兩側的須須被勁風吹得往臉上亂飄。即便是亂飄,那也擋不住他的風采照人。謝容單手圈出一道劍陣,将那萬道劍光全數攔在了外頭,碰不到他分毫。

他僅僅是微微側過臉來,沖我笑意吟吟:“幾日不見,想我麽?”

十分閑散随意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在沙場中征伐歸來。

這他天帝的煙火氣撩得老子一顆心跳得砰砰砰直響,頓時脫口而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樣算來。

“謝公子,我恐怕要與你有數年光景不見啦。”

有謝容撐腰,我頓時挺直了腰杆,硬氣地不得了。馬上從地上爬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塵土,忙着朝紀鳳來橫眼的同時,還不忘記與謝容噓寒問暖:“你怎麽來了?你幾時來的?這麽巧的麽?哎呀,我都叫你別來了。”

嘴裏說着咋來了,其實本君心花怒放的很。人吶,就得從心。該慫就慫。

紀鳳來冷笑道:“我還當你硬了心腸,到他死也不會露面。”

這話幾個意思?說給我聽的?

我探詢地看謝容,他卻不理對方,只專注地看着我。觸及到我的視線,才略微一笑,好像是害羞的模樣。

“我當然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謝容說着,五指成拳,手中劍陣驀然将紀鳳來的黑火萬劍吞噬了個幹淨。這樣做着,他的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我。我向來是臉皮厚的,最流氓的事也對人做過了。此刻卻被他看的有些不大好意思。

“你,你怎麽……”答非所問。

“我怎麽?”謝容又輕又軟說,“我想你啊。”

所以隔了千山萬水,也要來找你。

咳。每次分開再見,謝公子的情話技巧都會上一個層級,此次猶甚,甜得老子簡直摸不着東南西北,老臉一紅:“那什麽,小謝。”

“嗯?”他回得更溫柔了。

我誠懇道:“先辦正事吧。”

不然那三個人要涼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昌:哎呀老子家小謝來了。

謝容(撸袖子):誰欺負你。

紀先生:秀,接着秀。秀分快聽過沒?

嗨呀小天使們,七夕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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