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菩提無憂(四)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生靈數以萬計或存或亡,在一片混亂中漸漸分化。人間有王朝興滅,天上有仙靈各司其職。妖魔各有界限,互不幹涉才構能令天下大穩。是以為何總有種種仙凡私通,人妖殊途,仙魔不兩立這樣的說法,大多出于此處。而凡人入道,因是逆天所為,所以有諸多劫難加身。
別看天上會飛的似乎很多,但各司其職的亘古以來也就這麽幾位。俗話說的好,人可以換,編制不變。
東華山主慕雲真人即是散仙之一。
他真正大成之日,動靜大的連南天門守門天将都忍不住開了會小差,探着腦袋往下看了好幾眼。紫紅的雷一道接一道往下劈,大有将天地開裂的趨勢,聽得人咂舌。雷公雷母也在場,茂陵仙子看了他們一眼,掩嘴笑道:“雷公何時能有這般氣勢。近日你的雷打起來總是有氣無力。”
雷公從濃濃的胡須後瞪着銅鈴大眼:“那可能……這地就廢了。”
天地靈氣。他倒是想打。怕劈着自己。
雷母護短,當下就說:“修道之人千千萬,怎麽茂陵對這位獨有興趣。平時不愛出聲的,如今還會調笑了。”
我當時湊巧拎着酒要去找月老,見他們聚衆翹班,一時好奇就跟了過來。
正見着茂陵嘴上說‘胡說’,面色卻不可思議地紅了起來,頓時大樂,擠過去很不要臉地加一把火:“仙子,你可不能臉紅啊。你臉一紅,三界花草敬慕你容顏,紛紛效仿。到時豈非開遍紅花啦。我可還指望着求一朵姹紫嫣紅的呢。”
茂陵臉更紅了,嗔怪道:“你也來編排我。”
後來我才知道茂陵為何對這位真人青睐有加。原來有一日她化作本體——一株巨大的牡丹,在最高的山頭肆意曬太陽睡覺。一睜開眼,就見到一位表情嚴肅的男子盤膝而坐,盯着她不知道多久了。茂陵整株花都抖了兩抖。
就見那位男子用一種贊嘆的語氣道:“當真絕無僅有。”
茂陵的容顏是被上上下下誇習慣的,慕雲雖然英俊,卻也只是尋常英俊。是以她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暗道,果然我連本體亦是嬌豔欲滴的。正自得之間,便聽眼前這位青年男子繼而道:“放任自己長這麽大的牡丹妖,當真絕無僅有。”
他一句‘很別致’都還沒出口,眼前的花株就抖了起來。抖得連花都快掉了。
然後便聽一句清俏的女聲:“你說誰是妖呢!”
慕雲:“……呃,我只是說你長這麽大……挺不講究的。”然後急忙補充,“但是姑娘你,嗯,驚為天人。很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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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基本上同行人對慕雲真人都十分豔羨,因為修道之路十分孤苦,他卻得一位美貌‘花妖’陪了百年有餘。如今看來,往後漫漫長歲,他也不會孤單了。
茂陵講完後,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用一種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她。她撩了撩鬓發:“光看是沒用的。不和你們說,我要去接人了。”
“對了帝君。”
待她要走之前,似忽然想起,似笑非笑道:“單憑一朵花要如何姹紫嫣紅,我是不曾見過的。但若世上僅有,還有那麽一朵。無憂樹下禦清臺,禦清池中過時不候。你何不去瞧一眼。”
說着便化作一道虹光往東華山頭奔去了。
我捂住了眼睛:“……啧,偏還挑今日,非要化作虹光。是嫌不夠閃嗎?”
無憂樹我知道。那顆樹年歲太久,比我久得多。禦清池我也曉得,乃天上靈氣最純正的地方。不過那裏有什麽絕無僅有的花?這我倒不曉得。
所有人都知道我獨愛花草,甚或說我或許開化靈智時,和青帝倒了個兒。茂陵一說起這事,我就連找月老喝酒的心都沒了,提溜着兩壺酒就直奔禦清臺,光明正大地放了老頭鴿子。
結果到了那頭,池中幹淨地連底部石子都瞧得見,一朵野花都沒有。
有小仙娥過來溜彎,見我站在那,小小驚呼了一聲,然後臉便紅了起來。
本君自然風流潇灑,她臉紅也是很正常的。
我盡量和藹地問她:“你可知這池中有一朵花,名為過時不候。”
她紅着臉道:“有的。”
我很狐疑,又瞧了好幾遍,喃喃道,“總不會是我瞎。”
小仙娥一派天真:“叫都叫過時不候了,過了時間,自然便沒了呀。”
我:“……”
如果不是她仍舊紅着臉,挂了鈴後踮着腳便跑了,我當真要懷疑她莫不是茂陵所化,騙我一次不算,還想來诓我第二回。
個子小便是這個毛病。挂個鈴铛也系不穩紅繩。
眼見她那個鈴铛掉落在地,本君一時好心,便替她撿起來。不但撿起來,還替她挂在了最高的枝頭。不但挂在最高的枝頭,還系了個死結。而後才滿意。
仙人嘛。
除卻仙字外,也是個人。
總也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小心思,學世人挂挂鈴铛,期求如願以償。
我替她挂好後,便将那鈴铛所系的紙翻來看了一眼。
上頭寫着:願與菩提道長緣定三生。
哈。還三生。真當自己是人呢。她瞧着大約是仙草所化的罷。對這少女情懷,本君笑了笑,便沒放心上。既然這裏花骨朵也無一棵,我還是去找月老喝酒罷。
這時,本君剛滿八百歲。任文昌一職,不過三百年。
翠鳥同我道:“你可知,無憂樹的鈴铛,只能許願的人親自挂的。”誰挂的,便應誰的驗。無憂樹準不準,誰也不曉得。但可能就準了那一回,還準在我身上。
我嘆了口氣:“我知道。”這話,當年月老同我講過,一模一樣。
我曾将替小仙娥系鈴铛包括茂陵诓我一事,酒後全數吐了出來。月老初時還哈哈大笑,聽得我親自系了鈴,忽睜大了眼睛,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上頭寫什麽了?你當真系了?”
我莫名道:“自然。”說着抽出手腕,“做什麽大驚小怪。”
他連連拍腿——我的腿,叫道:“什麽大驚小怪。你,哎呀你真是……”
我再三追問,他才告訴我原因。
“你是說,這便相當于我許了願,要同那菩提道人緣定三生?”
我聽得失笑:“且不說無憂樹不是許願樹,即便它是,菩提道人又是何人。我當仙這麽多年,從未聽說過此人大名。是圓是扁都不曉得,還三生?”不免叫人笑掉大牙。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月老掐着手指,“你這紅線确實也不大對。”
我道:“你就诓吧。當我自己不會算?”
說着我掐指一算……
月老幸災樂禍:“算不着了吧?”
我嘶了一聲,繼續掐指一算——掐指拼命算。
每根手指差點連腳都用上了,仍舊是一片空白。
老頭子老神在在:“算不出來,那就是有事咯。唔,算算你快一千歲了。千年劫嘛,是時候來一場了。”
我:“……”
他方才分明還十分心急火撩,仿佛有什麽大不了的事要發生,如今卻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仙人啊,果真修無情道啊。我哼了一聲,酒也不喝,起身便要走。
“那我便先去會會這位菩提子,看是個長的還是方的。”
說罷化作流光,直接到了司命的殿中。
他正盯着仙靈簿發呆,我一腳跨進殿門,都沒将他驚醒。
“司命。”
司命啊一聲:“帝君?”起身相迎,“今日怎麽過來了……”
我大咧咧道:“來以權謀私。”
司命的笑僵在了臉上:“開玩笑吧?”
我以實際行動告訴他,我不開玩笑,徑直翻開了仙靈簿,而後念叨着菩提道人的名號,然而并沒有顯示。心中一動,喊司命過來:“你替我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