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菩提無憂(六)
我與謝容相交三百年有餘,期間将天下逛了個遍,但沒問過他之前在凡間的兩百年是如何度過的。既然人家不記得,我也不必強要曉得。
月老總是哼哼着說我:“你完了。他受你靈雨之恩,早晚回報給你。”
我總說:“不要他報答。”
這時候月老就會擡頭看天:“天道輪到誰就是誰,管你要不要。”
……我才不信天。
我問謝容:“你原本就叫這名字嗎?”實際是有些試探的意思在裏頭的。
他很淡然道:“你叫我容謝也可以。名字不過虛號。”
我:“……”
這便無言以對。
那回經過地上一處小城,靈氣遠勝別地。我在雲頭瞧着那處靈氣氤氲而上,一時感慨:“莫非要出什麽青年才俊,竟得此風水寶地。”
謝容扒開我瞧了一眼,說:“這裏啊。傳聞是有仙人呆過。你瞧那河水,便是自那時起受哪位仙友點化,帶了靈氣。一路蜿蜒而來,帶活了一片地。”
他看了看我:“怎麽?”
我深沉道:“沒什麽。”
就是這個故事,總好像很熟悉。再一看,地方也有點眼熟。嘶……本君功德這麽大的嗎?還有點兒竊竊小喜。
自從謝容常入中天以來,天上那些閑的沒事幹只能嗑瓜子的人閑聊的對象又多了一個。我知道為什麽,人長得好看呗。誰不喜歡好看的人,我也喜歡。每每走在謝容旁邊,見他如玉側臉,心裏就賊喜歡。
那一日我約他去南海,那裏幾只仙鶴很不錯,早前我同觀音商量着要讨一只來送給謝容。他就該襯些飛禽類的,總不能叫他同天權一樣,明明文質彬彬,偏偏愛騎老虎。就那張斯文的臉也是十分欺騙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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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謝容驚喜,我就沒告訴他到底來做什麽。只讓他在紫竹林等我,我去找觀音。觀音在講經,他一講,就要講很久。等菩薩終于施了善心瞧我一眼,我連忙湊上去這般那般一說。他慈眉善目:“丹紅,你帶文昌帝君去挑吧。”
我頓時眉開眼笑:“多謝菩薩。”
說着樂颠颠去找謝容,他卻倚在石頭上,好像正閉目養神。
我心中一樂,輕手輕腳,想去吓他一吓。手還沒伸到他臉上,他卻忽然睜開了眼。剎那間就像天底下所有的陽光都聚在他眼底。生了如此一雙眼睛的人,全天下,怕只得他一個。
竹影斑駁落在他面孔上,他靜靜瞧着我,叫我呼吸一窒。
陽光那麽好,風那麽和煦,就叫人忍不住,想同他好一好。
我俯下身,親上他的時候,連一絲一毫的雜念都未多想。
自天地間誕生以來,我見過同僚一腳踏進往生臺要同凡人做一世夫妻,也見過人間聚聚散散許多怨侶,但從不覺得自己會同他們一樣。
至今我都覺得我親手系上的那個鈴铛實屬可笑。
我願同謝容交好,只因我見着他就心中歡喜而已。
何謂喜歡?
丹紅丫頭在後面捂着嘴笑,一邊說羞羞,一邊好奇地湊上來左右打量,仿佛能見到我倆臉上開花一樣。我曉得她的,紫竹林中的鶴麽,能有多大心思,天性單純,不曉得避諱。
謝容依舊枕在石上,我攬着他的肩,大大方方,任丹紅看。待她瞧夠,才道:“可否引我二人前去,我此行前來,可有東西未取呢。”
謝容懶懶打了個呵欠,不追究我放肆的言行,聞言卻好奇問我:“什麽?”
我笑道:“好東西,給你的。”
待瞧見那幾只體态各異卻都十分可愛的鶴,他面上難得浮現一些別的神采來,伸着手将那鶴的羽毛摸了又摸,顯然十分喜歡。我自然很想裝一回大方道若是喜歡便全部帶回去,想想也是不可能,只能咳一聲:“選一只罷。”
“給我?”
我點頭:“當然。”
丹紅小小哼了一聲:“我家菩薩給的。”
我沖她笑:“好妹妹,回頭給你更好的。”
她笑道:“你們都是會嘴貼嘴的交情了,如何還能跨過道人,給我更好的?可見帝君是個愛哄人的,說話不打草稿。我要告訴道人去。”
我小有驚訝,她這口氣,倒似熟稔。後一想,謝容自西天而來,與觀音豈非比我更熟。這樣一來,他們才是一道的。我充其量是個鄰裏。
謝容摸着鶴,愛不釋手,嘴角噙着笑,道:“文昌,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
他看向我,神秘兮兮道:“很巧,我也有好東西要給你。”
“哦?”這倒是令我意外了。我笑道,“那麽今日,我豈非收到兩份大禮。”
謝容不解。
我道:“你說要給我好東西算一件。”
“那還有一件呢?”
“自然是……”我點了點嘴唇,眨眼道,“同僚情誼升華了一下。”
丹紅叫了一聲跑掉了,大約覺得很不堪入耳。
無事,本君活得久,臉皮也厚。謝容抿嘴,轉過身去摸鶴,仿佛覺得,這樣我就瞧不見他紅透了的耳朵了。
可惜,後來他說要給我的好東西,到底沒有瞧成。
如今,在蠻荒之境此地,見着謝容的那一刻,我便什麽都記了起來。若無那場仙魔大戰,或許我與他仍舊逍遙天地間,是十分快慰肆意的。不是神仙眷侶,卻勝似。天帝召我們回去時,我與謝容正欲往蠻荒之境探個究竟。
接到急令,來不及多想,只願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謝容道:“我正是瞧着此地古怪,想不到魔軍速度如此快。”
我那時頗有些憂心:“屆時你自己當心。”
萬槍不長眼,你一個文質彬彬的,被人打了去也不曉得。這實在不怪我,我與謝容相識這麽多年,又沒動過武,哪裏曉得他打起人來頗為兇殘的。
謝容怔了一下,似乎要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忍不住笑了笑,說好。
後來他一人敵軍一千,我便不說了。
着實令人目瞪口呆。
他那時于萬千敵軍中分出心神來照顧我,見我無恙,還能笑一下。鬓發蓬亂,金甲照人,笑起來,卻像鋒火淬就中徐徐盛開的一朵青蓮。
如同他此刻的模樣。
紅色的是天,黑色的是地。
謝容幹幹淨淨坐在那裏。
我只在瞧見他那一刻怔忡了一下,便同往常一樣,與他招呼:“你可叫我好找。我就差将天翻了過來。”視心中翻騰的記憶于無物,只小心地繞過地上那些突出的荊條,走到他身邊坐下,欲攬上他肩頭。
謝容稍稍讓了一下。
我手一僵。
“宋城的事都處理好了?”他問我。
我道:“對。所以就迫不及待來尋你。你要走也不與我說一聲。”
謝容笑道:“我同你說過了,可惜你喝得太醉,自己忘記了。”
“啊,是我不對。”我忽而有些哽咽,一時沒控制住,連忙轉過臉去,“是我……我總是喝太多,記性不好。自己忘記了,還怪你。”
明明才分開沒多久,但在剎那間湧上的一千六百年記憶的趨使下,我覺得我與他,似乎很久不見了。我們分別的前一面,到底是在宋城的晚上,還是更早之前的戰場上。
想控制的情緒到底沒能控制住。
謝容白皙的腕間游走的黑氣令我情難自控。這分明是魔氣入體的模樣。
他看着我,言語間很溫和:“我又沒怪你。你哭什麽。”
“沒有,風沙迷了眼。”我摸了摸臉,而後道,“同我走吧。武曲說給我們留了酒,待你同去醉上一場。”
謝容淡淡嗯了一聲,忽而一皺眉,似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我見狀連忙扶上去,卻見他眸子驀然一睜,猩紅一閃而過,過得片刻,才逐漸恢複成淡金色。
“這酒,怕是只得你們喝了。”謝容站起身來,望着這通天樹。
單看這棵樹,是十分蔥翠的模樣,像極了天上。一點也令人想不到此處是哪。
“這些年,每每看這棵樹,我就覺得還在住習慣的地方。”
謝容看着我,是我一向喜歡的樣子。他說:“你別這樣看我。像……”斟酌許久,到底沒說。像極了孤苦的模樣。
我看着他摸上我的臉,眼中是淡淡的情愫:“我多少次希望你能來。又想着算了。”
“叫你來這裏受苦,我哪裏舍得。”
“情願你把一切忘記光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把之前斷的更給補上啦。是真心愛你們啊【嘤。
至于明天,緣更【日萬真的是,除了脂肪啥都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