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曼娘
我初次見到曼娘,是在一年前的元宵燈會。
大楚的民風開放,除了暗通曲款當衆調情,女子外出倒也常見。
曼娘見我的方式也很是別致,她派人将我“請”到了她的消香閣。
一個唇紅齒白的白面小生,在一個花燈攤子旁朝我做了一個揖,“我家主子,想請姑娘過消香閣一敘。”
消香閣這個名字,一聽就是青樓楚館。
請一個女子去那種地方,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邀約,我答應了。
因為我回頭時,侍女錦屏已經沒了身影。
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通常選擇順其自然。
從側門入,穿過垂花廊便是一幢精巧的小閣樓,隔着一條河,便是紙醉金迷之地。
小厮領着我到了二樓的一個房間,躬身道,“姑娘請。”
我推開門,入目所見是一個布置的極為精致的房間,紫檀木,舊書畫,清雅,奢華,不動聲色。
對面的女子斜倚在美人榻上,身姿略顯豐腴卻又恰到好處,頭上只挂着一個額飾,低垂着眉目閑閑地撥弄着手爐,屋子裏燒着好幾盆碳卻又開着窗。
四周仿佛靜的沒有聲音,卻又能透過窗戶看到前面的歌舞升平,絲竹聲既遠又近。
我靜靜地看着這個處處矛盾的女子,“我的侍女呢?”
她輕笑出聲,妖媚入骨,“怎麽,薄小姐不先擔心一下自己麽?”
“這就是青樓的後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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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小姐似乎很向往。”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輕輕地撥着茶杯,不接話。
這個女人撸我到這裏,又知我身份,自然不是讓我來這裏讨論我向不向往青樓生活的,而我又實在想不出一個不大出門的丞相千金,有什麽值得她如此大費周章的。
她站起來坐到我對面,“你比你姐姐聰慧得多了。”
我挑眉,我姐姐,薄溫?
我對她的評價只有八個字——胸大無腦,自命不凡。
我繼續不說話,她也不在意,循循善誘道,“薄小姐入宮,不知道需不需要助力?”
“助力?”我淡定道,“我本就是進宮做別人助力的。”
“你是說你那個蠢得不知東南西北的姐姐?”曼娘嗤笑道。
我默認,看來面前這個女人還是有點識人之明的,我那個姐姐,也談不上多蠢吧,就是忒不聰明。
“你可知淑妃?”曼娘不知道剛才短短兩句話之間她在我心裏的印象已經坐了一回過山車,捏了杯茶繼續問。
“鎮國大将軍的妹妹,街頭巷尾還是有不少流言的。”
——譬如絕色傾城,再比如寵冠六宮。
“那麽,薄然,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我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尋常女子,沒什麽值得拿來交易的。”
她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一般,也大約是我的那麽丁點興趣被她瞧了出來,她繼續道,“我拱手送你一個後宮,你替我取她項上人頭。”
一個後宮,她說的如此輕巧。
“倘若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呢?”
“不,”她搖頭,“你感興趣。”
“而且,”她端詳着我的神色,“你別無選擇。”
她說的對,我雖然帶着前世的記憶,卻不像小說裏那些前輩們一般翻雲覆雨,可以說,至此一十六載,我毫無根基。
“就算是為了穆小侯爺,你也會去做。”
我心頭一緊,今天第一次感到緊張,沉默半晌後,我喝了今晚的第一口茶,“我如何信你?”
她依舊不緊不慢,“楚皇長子,宋妃所出,卻并非宋妃親子。”
皇長子出生時,楚皇還未登基,當時府裏懷孕的除了當時尚是側妃的宋妃,另有一位侍妾,只是最後那侍妾難産血崩而死,胎兒也未能存活,而宋妃卻順利“生下”了皇長子。
我直視着她的眼睛,并未顯出多少震驚,當然也并不平靜,一字一句道,“你是誰。”
·
曼娘姓陳,名字很普通,來歷卻極不尋常。
楚皇後宮,曾有一陳姓夫人,榮寵不多不少,位份也不高不低,一直是後宮中比較平和的一個存在。
永嘉六年冬天,也就是兩年前,淑妃入宮三月時,這位陳夫人診出喜脈,兩個月後太醫院院判斷言那是個皇子,争寵争了幾個月的宋妃和淑妃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聯手害了陳夫人的孩子,陳夫人傷心之下,一個月後也跟着去了。
楚皇憐憫,追封為嫔,賜號靜。
宮鬥中很平常的一個段子,我聽着沒什麽波動,而不平常的地方就在于,這位陳夫人如今就坐在我的面前。
小産中她也的确傷了身子,導致常年體寒,壽命大約也不會很長,但是她實實在在活着出了皇宮。
我放下茶杯,心中有了計量,“說說你的助力。”
“你可以叫我曼娘,然丫頭,要想在深宮立足,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她倒是自來熟,我看向窗外淡淡道,“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曼娘并不在意我突然冷下來的語調,只是随着我目光看過去,那裏歌舞升平,男男女女,皆是一醉解千愁,“當然,我說的不是這些淫詞豔曲。”
“淫詞豔曲?”我搖頭,又點頭,“也是,也不是。”
·
這一年裏,我與曼娘每月十三會面,或是她的消香閣,或是茶館,或是寺廟。
這些都是好地方,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升鬥小民,再至後宅婦人,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靜靜地看着這些人的生活。
皇宮裏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楚皇的一應喜好,她寫成了書信,我閱後即焚。
皇帝那些小老婆間的明争暗鬥,太監宮女的恩恩怨怨,比話本子還話本子,我看的津津有味,但是,關于楚皇的習性她卻知之甚少,有的只是皇帝喜歡吃什麽,讨厭什麽顏色,對于他的真實性情,會怎麽處事,曼娘在宮裏待了許多年,卻并不了解。
這個皇帝,看似溫和實則手段淩厲,不多疑卻也從不輕信,至少至今為止,還沒有信過哪個女人。
我感嘆她這麽多年在宮裏的精心布置,也直覺她的野心絕不簡單,這個女人,照理說危險的讓人不敢靠近,但我喜歡她的性格,不羁,自由,什麽都不在意,又仿佛什麽都可以舍棄。
最值得深究的,就是楚皇宋祁的身世,其母南宮玉,是梁國的和親公主,生下他不過五六年間便香消玉殒,自那時起宋祁便一直養在中宮。
中宮皇後并非無子,卻力排衆議,把有一半梁國血脈的養子送上了皇位,從此安居長生殿,再不問前朝後宮的事。
楚皇今年不過二十餘六,于政事一道卻頗為勤勉,淑妃雖然盛寵,卻也不過是每月留宿幾夜。
我默默點頭,楚皇宋祁,三觀很正,恩威并施,勤政愛民,不耽女色。
至于淑妃,曼娘想要的是淑妃的項上人頭,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可我不是。
涼薄一點來說,淑妃不過是楚國皇宮裏只知争寵鬥狠的女子,她的死活本和我沒什麽幹系,只不過我與人做了交易,她便活不得,我想要的,是三年前鎮國大将軍英勇退敵背後的真相。
計燒糧倉,背水一戰,避其鋒芒,暗度陳倉,這一場傳奇的戰役,每一步背後都是萬劫不複,他元臨,還沒那個膽識。
一個怯懦中庸了三十多年的四品武将,不會在一夕之間變得智勇雙全,而那場戰事中,唯一有此膽識與魄力的,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爺,穆如林。
可是他死了。
為國捐軀。
忠勇侯府三代單傳,忠勇侯業已年近五十,其母欣柔大長公主,也就是穆如林的祖母,更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我知道戰争殘酷,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不過如此,多少家破人亡,多少民不聊生,當然不會因為他穆如林出生高貴,是皇家血脈就會幸免于難。
但他是穆如林,是十六歲就讓禁軍首領甘拜下風,于戰場上算無遺策的穆如林。
這世上,算不準的,唯有人心。
我不愛他,但他是我曾經以為将要嫁的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們相談甚歡,他是古人,難免有封建思維,但他并不迂腐,他有男兒該有的果決,君子該有的道義,來到這個時代,我從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忠勇侯府門風清正,若嫁予他,想來也能一生順遂。
若他還在,以忠勇侯府的勢力前來提親,我自然可以不用入宮。
再沒有第二個了,我培養了這麽多年的更像是朋友的候選丈夫。
也正因為是朋友,在我的觀念裏,友情有時候比愛情,重要的多。
如果入宮無可避免,那我總該為他做一些什麽,皇宮走這一遭,若他真是死得其所,我也算盡了情誼。
但是,倘若……
倘若他死的冤屈,該陪葬的,都逃不掉。
我不是善良人,也分不清善惡和對錯的界限,我做我認為對的,我有我的底線,亦有我的道,一諾千金,不牽念,也不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楚皇眯眼:沒有第二個了?恩,你是不會再有第二個可以當備選丈夫的朋友了。
附上後宮職位表:
皇後 1位
貴妃 1位
妃 4位
貴嫔 2位
嫔 4位
夫人 6位
昭儀 12位
婕妤 12位
美人 若幹
才人 若幹
采女 若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