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臺戲【修】

進宮頭三天是不準侍寝的,衆女和和氣氣的姐姐妹妹過後紛紛回屋就寝。

我捧了本書随意地靠在軟榻上翻讀,錦屏鋪完床從裏屋出來,“婕妤,床鋪好了,該安置了。”

我神色未動地翻了一頁書,“錦屏,去把窗戶關上。”

錦屏無奈地站了兩秒後轉身去關窗,我擡了擡眼皮無聲地笑,我的這個丫頭,自小擔當着催我就寝喊我起床的大任,很是宜室宜家。

卻不想錦屏回頭正好看到我略顯戲谑的笑容,她瞪了瞪眼睛待要發作,就聽門外響起了扣門聲。

“誰?”

隔着門傳來女子宛若黃鹂的聲音,“薄姐姐,可是安寝了?”

我放下書卷,“墨離,去開門。”

葉氏采女,扶風平陵人士,瓜子臉,杏眼,眉間一點紅痣,勾唇淺笑間盈盈一拜,“見過薄婕妤。”

我伸手扶起她,偏頭掃了一眼墨離,“妹妹多禮了。”

墨離會意輕聲退了出去。

“我看姐姐屋裏的燈還亮着,就想着能來走一走,不想擾了姐姐看書。”

我拿過錦屏沏的茶,“妹妹能來,怎麽算是叨擾。”

恩,這茶八分燙,味醇而微甘,換了個地方,不是原來的配方,難得還是原來的味道。

“我是農家女,比不得各位姐姐高門大戶,姐姐不嫌棄便好。”

“咱們入了宮門便都是天家的人,哪裏還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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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姐姐便覺得特別親切,日後若姐姐不嫌棄,倒是想常來逛逛。”

“自是要常來常往的。”

葉采女愈發熱絡了起來,看着小案上的書,惋惜道,“鄉間粗鄙,只小時候略識過幾個字,這些書是怎麽也讀不懂的,還是姐姐才貌雙全。”

我斂眉,笑得越發溫和,“妹妹聰慧,況女子無才便是德,妹妹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一個人越反複提到什麽,就越在意什麽,自命不凡卻又自知不如,才急于得到別人的肯定和安慰。

這樣的人,最容易被利益左右。

終于送走了這位葉采女,我偏頭問悄聲進來的墨離,“誰的人?”

墨離略略皺了皺眉,搖頭。

恩?還是個野生的?

這麽稱手的一把槍,竟然還沒有人看上麽?

有趣。

第二天我便見識到了更有趣的。

淑妃,榮妃,薄妃都對皇帝的下一批小老婆很感興趣。

然中宮無主,淑妃雖代掌後宮,卻并無金冊金印,沒有召見秀女的正當理由,巴巴跑去南苑看又有失身份,遂讓小宮女跑來傳話,道午後在雨花臺請秀女們一同看戲增進一下姐妹情誼以便日後一同服侍陛下。

陳悅早間便讓小丫頭傳話約了我一同前往,要我收拾好了便去小花園與她會面。

我選了身淡藍色的襦裙,梳了個簡單的垂雲髻,略略別了兩只珠釵,吩咐了墨離幾句後就帶着錦屏出了門。

葉采女脆生生的聲音叫住了我,“姐姐留步。”

我的确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這聲姐姐叫的是我,轉過頭見她一身緋紅色的流仙裙,百合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支流蘇發簪,淡白如玉的流蘇波粼波粼地垂在耳側,襯得整個人嬌豔動人。

這支流蘇簪一看就是上上品,看來她親切拜訪的不止我一個人,這位葉采女,很飄麽,只是按制,流蘇步搖是到了一定品級才能戴的,誰這麽好心,第一天,就想置她于死地呢。

當然,也可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雨花臺已經修建了有些年頭了,欄杆上的紅漆已經失了光澤,隐隐有些斑駁。

衆女按品階坐定後,外面響起了太監尖細的聲音,“淑妃娘娘到,宋妃娘娘到,薄妃娘娘到。”

衆女起身行禮,“嫔妾參見淑妃娘娘娘娘萬安,參見宋妃娘娘,娘娘萬安,見過薄妃娘娘,娘娘萬安。”

淑妃的拖地長裙掃過我眼前的時候,我聽見她叫起的聲音,“都起來吧。”

溫溫柔柔的,倒是與我想象中的不同。

“見到諸位妹妹們,才自覺歲月催人老,到底是比不得了。”

我擡眼看說話的宋妃,一身藏青色的宮裝,打扮略顯老成,一來宋妃是楚皇未登基時的老人了,年級也已是二十餘五,二來比起一旁的淑妃薄妃,确是生的沉穩了些,失了顏色。

“姐姐是有皇子的人,哪裏用得着擔心歲月不歲月呢,守着大皇子,日子也總有盼頭。”這說話的便是我的好姐姐薄妃了。

淑妃瞧了一眼薄妃,柔聲道,“薄妃妹妹的親妹子可是入宮了,那日殿選倒是沒有瞧仔細,不若現在讓我們再見見?”

宋妃抿了口茶笑着接口,“薄家妹妹快快出來讓咱們淑妃娘娘瞧一眼罷。”

淑妃和宋妃這一唱一和倒不像是死對頭。

我低着頭走出去,俯身行李,“婕妤薄氏,見過淑妃娘娘,見過宋妃娘娘,見過薄妃娘娘,諸位娘娘萬安。”

仍是宋妃先開的口,“聽聽這把嗓音,清清脆脆的真是讓人過耳不忘啊。”

“婕妤的位份,倒是委屈了這麽個妙人。”

“淑妃姐姐說笑了,伺候皇上哪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姐姐們快別誇她了。”薄妃的語調聽起來倒真的像是為自家妹妹謙虛着,謙虛中又帶着那麽點驕傲。

“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我略略擡頭,和淑妃眼神相接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她有那麽一瞬間的愣怔。

我知道我長的貌美,生的最美的便是一雙桃花眼,深而寬的雙眼皮,睫毛長而翹,乍一看眼神清澈,再一看迷離似醉,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像一對月牙,回眸一笑,就帶上了朦胧的媚态,偏周身的氣度又很是清雅,如此兩相結合下,就是個标準的紅顏禍水。

淑妃卻突然一笑,“倒是像極了當年的丞相夫人。”

淑妃今年二十一歲,我母親四年前去世,若說見過也是正常,可這不就是在提醒薄妃,她是個假嫡出麽?我低着頭,端詳着地上大理石的紋路,不語。

宋妃對我倒是有着莫名的善意,“姐姐若看夠了便讓薄妹妹回去吧,沒得站在這裏被瞧的不好意思了。”

“那便回去吧,戲快開臺了呢。”

我屈膝,“諾。”回頭就看到坐的也頗靠前的葉采女羨慕地望着我,鬓角的流蘇依舊閃着波粼波粼的光澤,很是惹眼。

果然身後淑妃饒有興致地開口,“那邊那位穿緋色流仙裙的,不知是哪家的?”

葉采女愣了一下發覺說的是她,矜持中又難掩激動地起身上前,“采女葉氏,參見淑妃娘娘,參見宋妃娘娘,參見薄妃娘娘。”

我坐下調了個舒服的坐姿,還是看戲的感覺好啊。

“葉氏?”

“諾。”

“你這支流蘇簪子,倒是上品。”淑妃碰着茶蓋,說的漫不經心。

“觐見娘娘,嫔妾自是要拿最好的狀态。”

淑妃勾起一個笑,話鋒一轉,“只是配你,卻不大合适。”

葉采女愣住了,擡頭呆呆地看向淑妃。

“以你的位分,還戴不了流蘇簪子。”宋妃好心地補充。

薄妃理了理衣服上本也沒有的褶皺,“葉采女初初進宮,還不熟悉宮規也是有的,女子愛打扮本是天性,姐姐便饒過她吧。”

“薄妃妹妹日日清閑,既不用協理後宮,皇上又去的少,自然不知道着宮規一事可大可小,稍一不慎就會亂了規矩釀成大錯。”

薄妃冷了冷臉,語氣亦有些不善,“自是比不得淑妃姐姐的,我也不求其它,只盼着能像宋妃姐姐一般有個一兒半女的傍身,也就滿足了。”

葉采女此時已經反應過來了,倏得跪下,這一跪便是跪得很真誠了,語調也是實實在在的惶恐,“娘娘恕罪,嫔妾是無心的,絕無冒犯娘娘的意思,饒了嫔妾罷。”

淑妃沉默了一會,“罷了,剛才薄妃娘娘也為你求過情了。”

葉采女剛想磕頭謝恩,又聽淑妃懶懶地道,“但是規矩也不能沒有,本是要将你貶做宮人的,現在就罰你抄寫十遍宮規,令着內務府,一個月內,葉采女的綠頭牌不必上了,既然薄妃妹妹為她求了情,那就勞煩薄妃妹妹教教她規矩罷。”

我捏了塊點心慢慢地吃,這臺戲,果然有趣。淑妃和宋妃看似和睦實則水火不容,至于淑妃和薄妃,兩人雖然互相戳人痛處,可我怎麽感覺意外地和諧呢。

葉采女戰戰兢兢地回到座位,在衆人打量的目光中拔下了簪子,眼神裏滿是隐忍和不甘,一場戲聽到日落十分,葉采女一直低着頭,腦殼上就幾個大字:本采女不爽!

三妃已經相繼走了,衆人也陸陸續續地起身,陳悅笑着向我走過來,“妹妹可要一起回去。”

我點頭,“自是與姐姐同行。”

冷不丁叫住我的還是葉采女,只是這次叫的不是薄姐姐,而是薄婕妤。

我轉頭向她投去疑惑地目光。

她這次看我就不怎麽友善了,語氣更不友善,“虧我叫你一聲姐姐,我真以為你心地善良,沒想到你卻暗地裏使這樣的手段。”

我挑眉,看來今天這盆髒水我要是不能穩穩地接住,就變成了陷害她人的毒婦了,我真是不喜歡這種感覺啊。

陳悅卻先我一步開口了,“葉采女,你這無緣無故的,幹薄妹妹什麽事?”

“我是與姐姐一同前來的,這一路走來姐姐卻半路都不肯提醒我一聲。”說罷眼淚就簌簌地掉了下來,剛才的盛氣淩人瞬間變成了梨花帶雨。

演技倒是不錯。

陳悅語氣清冷地開口,“這麽說來,我也是與葉采女一同前來的,我也是有意害的葉采女?”

我向陳悅搖搖頭轉頭看向葉采女的方向,笑問,“葉采女,這簪子可是我送給你的?”

她搖頭。

我繼續笑,“那是我讓你戴上的?”

她又搖頭。

我嘆了口氣換了個惆悵的樣子,“說起來倒也有我的不是,不曾想到采女戴不得流蘇簪子,便向妹妹賠罪了。”

葉采女的臉色變了幾變,斜裏又穿進來一個聲音,韓棠适時地出聲,“哎呀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昨兒個葉采女說這個簪子好看,我見她喜歡,也确是很稱她就送予她了,沒有想到宮規這一層,向葉妹妹賠不是了。”

葉采女哭着跑了出去。

這宮規學的,是真的很不怎麽樣啊。

陳悅嘆了口氣,“走吧,妹妹。”

我剛想點頭,卻瞥見側面二樓上有個身影一閃而過。

“奴婢參見薄婕妤。”

此時恰好來了薄妃跟前的一個大宮女,喚作春兒的,我再回頭往二樓看卻什麽都沒有了。

“娘娘說幾年未曾見過婕妤了,想請婕妤過章平宮一敘,待用過晚膳再送婕妤回南苑。”

我當然不能拒絕,與陳悅道別後跟着春兒往章平宮走。

繞到雨花臺後面我又朝二樓看了一眼,我總覺得那裏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來也:

雨花臺的二樓的确有人,有的還不是別人,正是楚皇宋祁和安王宋勻。

坐在雨花臺裏面看不大清上面,繞到後面卻是一清二楚的,宋勻差一點就對上了薄然的視線,吓得立馬縮回了身子,轉過頭驚魂未定朝宋祁道,“皇兄,你這個薄婕妤,很不簡單啊。”

楚皇看着薄然的背影,轉頭看向很不争氣的安王,“可看出什麽了?”

安王迷茫地擡頭,看着他家皇兄越來越黑的臉,緩緩地耷拉下腦袋。

宋祁被氣笑了,“所以我是讓你來欣賞我後宮的妃子的?”

是來看看這些新晉宮嫔妃裏有沒有細作的,可是,他怎麽看的出來嘛!

于是安王很誠實,“于女人一道,臣弟實是不大精通。”

那就是說他精通了?楚皇危險地眯起眼睛冷哼了一聲,“皇弟放心,于女人一道,朕自會讓你精通的。”

安王瞬間縮的像一個鹌鹑,半晌再擡頭就看見他家皇兄正看着那位薄婕妤的背影若有所思。

安王撓了撓頭,唔,他也覺得這個薄婕妤有些許眼熟。

ps:這段本來在正文最後,但是蠢貓自己往回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切了視角【扶額】,真是太蠢了QAQ,寶貝們再看到這麽蠢的情況一定要和蠢貓說啊(#^.^#)否則蠢貓萬死難辭其咎啊em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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