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這天晚上簡湛做了噩夢。

夢裏面,無數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仿佛是一道黑白電影,一幕一幕的閃過。

白晝下,歐式風格的別墅後院,紅玫瑰花開得正盛,花似烈火,灼灼燃燒。大片大片的玫瑰花随着風而搖擺。碧綠色的莖葉緩緩舒展身姿,微微顫抖的透明水珠滴入泥土。

在那片花海裏,一個小男孩站在前面,伸出手折下了一朵玫瑰花,他看着玫瑰花很久很久,卻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一個穿着幹淨的,比他大許多歲的男孩跑過來,他才将目光從玫瑰上挪到男孩的身上。

“不要折玫瑰花,它們會痛的。”那個男孩将玫瑰花重新插在泥土裏,然後揉了揉小男孩的頭發,笑得一臉溫柔。

“它也會痛嗎?”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和我一樣痛嗎?”

男孩這才看見他的手臂上被什麽擦傷了,血雖然止住了,但是幹涸的血漬還是留在了他白嫩的手臂上,如同蜿蜒爬行的蜈蚣。那個男孩愣了一下,随後拉住他的手,有些心疼道,“以後受傷了要和我說,不要不說。”

“為什麽?”

“因為我是你哥哥啊。”

那一年,他在徐家的玫瑰後院裏,第一次遇見了徐時間。他一直都想着,沒有父母親,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摯友……這些都沒關系,只要徐時間還在他的身邊就好。那些時光,他的身邊只有徐時間這麽一個人。

只是後來時過境遷,當他站在另外一處眺望遠方時,他才恍然明白,有些人不會一直陪伴着你走下去,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像徐時間一樣,無條件的寵溺保護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長大,第一次想要變得強大,強大到足夠有能力去保護自己在乎的人。很幸運的,他遇見了。

顧尉是他見過最純淨的人,他只需這麽靜靜的望着你,你就會感覺到所有的陽光都集中在了他的眼眸裏,如同璀璨的明珠,釋放着溫和卻強大的光芒。那對于處于黑暗的簡湛來說,無疑是一簇希望。

喜歡上顧尉,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大着膽子裝作老練的去勾搭他,和他一起走過正泉高中的所有小路。他和他從不敢看對方的臉到心有靈犀的牽起手,從青澀到熱烈的擁吻。

那是簡湛承載的,所有的美好。如同那一次初見,悸動又帶着腼腆。

不久後,他帶着簡湛來到了他的家,認識了他的妹妹。原先的一切都開始被打破,但兩個人絲毫沒有任何避諱,甚至對未來充滿了渴望。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我只想要保護,并愛着這個男人就好。他們第一次纏綿的時候,彼此呼吸都很粗重,顧尉俯下身和簡湛的眼眸對上,原本□□的事情,突然就變得唯美起來。

那是簡湛第一次低下頭,只為了一個人,為了一段他永遠都無法放棄的感情。

那時候的他一直都以為,只要兩個人彼此相愛,那麽不管是再怎麽困難的挫折,他都能扛過去。如果顧尉不行,那他替他扛着。

是他先愛上他的,是他先禍害他的,是他先擁抱他的,是他先親吻他的……

所以,承受所有的人應該是他,而不是顧尉。

“為什麽,為什麽……”簡湛緊緊地閉着眼睛,他想要努力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卻沉重的怎麽都擡不起來。他着急的抓着枕頭,眼睛慢慢的開始濕潤。不要夢到他,不要夢到他!我不要看,不要看!!

可夢境卻依舊在繼續。他看着自己坐在窗前看着書,神情平靜帶着一點笑意。簡湛渾身都在顫抖,他知道為什麽他會那麽開心,因為那一天,他正約了顧尉一起出去玩,只可惜,他等不到了……

為什麽不能出去?夢裏的他冷聲質問着保镖,卻得知這是夫人的命令。簡湛看着自己走回到窗前,嘴角的笑意終于散的一幹二淨。他的手指在顫抖,他在不停地祈禱,不會有事的。

可是那天夢裏,他卻夢到了顧尉,他夢見顧尉對他笑,他拉着自己在草地上奔跑,然後兩個人一起滾在草地上。他聽到顧尉在他的耳邊溫柔的說,我最喜歡簡湛了。

“別說了……”手指依舊攥的發白,簡湛無助的搖着頭,可夢境卻殘忍的在繼續。

我也是。

所以,不要怪我先離開你了。

你說什麽?顧尉,顧尉!

你去哪裏了!別跟我玩游戲,快出來,你知道我脾氣不好的,你快出來!

顧尉最終還是沒有出來。

簡湛很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認命的松開了手,就連呼吸都變得幾不可聞。事到如今,他突然笑着覺得,或許……

死了也好。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是說你最愛我哥的嗎!為什麽他死了你都不來看他?是你害死了他,是你都是你!”

那個莊重肅穆的葬禮上,只有長發飄飄的女人,捧着一束百合花,恭敬地擺在了棺材上。

血液順着地面緩緩流下,沾濕了他的衣角與黑發。他的嘴唇帶着笑容,盡管淡淡的,卻溫暖的如同陽光。他的手指修長盡管帶着一絲薄繭。長發女子跪在血泊裏,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她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一秒都不肯放手。

那是無聲的流淚,亦是最憤怒的痛斥。

我什麽都不會看見,亦什麽都不會去記得。

簡湛的眼眸驀地濕潤……

“告訴他,我不怪他……值得了,這一生能遇見他,值得了……”那個倒在血泊裏的男人笑得燦爛,他想要握住女子的手,卻怎麽都使不上勁,女子一瞧立馬攥住他的手,攥到蒼白,攥到眼淚橫流,她聽見她最敬重的男人對她說,“我愛他……到死都愛他……”

“顧尉……顧尉!”簡湛猛地醒來,他雙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大口大口的喘氣。月光如華,清冷的透進他的房間,印在他的後背上。

“顧尉,顧尉……”簡湛不停地喃喃,眼角的淚慢慢滑落,他卻像是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

“湛湛,他活不下去的。”徐時間的聲音仿佛還在他的耳畔徘徊,明明是那麽溫潤的聲音,此刻卻如同魔音一般,陣陣刺痛他的心。

“他能活下來的,他能活下來的!”簡湛緊緊地咬着牙,全身緊繃,如同遇到危險的野獸,“是你們害死他的……”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你們把他還給我還給我!”他猛地起身,被子因為他的動作,半滑落在地上。房間內想起“砰砰砰”的聲音,緊接着“嘩啦”一聲,放在桌上的那個花瓶猛地被簡湛砸在地上,在這個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清晰。

他雙手掐着自己的脖頸,拼命的張開嘴呼吸,如同失水的魚,渴求活下來,卻無可奈何。

不,簡湛,是你害死他的。如果你不去找他,如果你不牽他的手,如果你不把他拉到這條不歸路,他就不會死!是你害死他的,是你!

“小少爺,小少爺!”嚴詢聽到了動靜,他猛地将房門拉開,正好看見簡湛在一旁耷拉着腦袋,拼命的呼吸。

“小少爺,放輕松,放輕松。”嚴詢臉色一白,猛地跑到簡湛的面前,他來不及顧忌地面上的碎片,抓住簡湛的手腕,替他順氣。

“滾開,滾開……”簡湛已沒有多少力氣,但他還是推開了嚴詢,他踉跄的起身,背撞在櫃子上,撞翻了上面的陶瓷,地面上,碎開的瓷片劃過他的腳,勾勒出鮮紅的線條。簡湛仿佛看到窗前有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裏,他的眉眼帶笑,陽光的像是一碰到他的身體就會發熱。簡湛情不自禁的走了過去,顧尉,我的顧尉……

“別碰我!都給我滾!”簡湛聲嘶力竭的大吼,用盡所有力氣将嚴詢推開,然後一步一步朝着那道光走去。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去找你了。

“藥放在哪裏了?小少爺,我求你了。”嚴詢着急的要命,他想要靠近簡湛,卻發現簡湛雙目略微泛紅,明明是黑夜,他卻能看的清清楚楚。

“別擋我的路。”簡湛大口的呼吸着,他靠在窗邊,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是我錯了,一直都是我的錯……讓我來扛吧,再痛我也能扛得住……”

“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簡湛雙手搭在窗口上,整個人像是要翻窗一般,他閉上眼眸,嘴角噙着笑容,“你說過的,你最喜歡我了。”

“小少爺!”

“活得好好的玩什麽生死?這條命就這麽不值錢?你怎麽不想想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一味尋求刺激,既然這麽想死怎麽不直接從這裏跳下去!”

鄭銘的話突然出現在簡湛的腦海裏,他的眼睛慢慢的聚焦,他看着外頭的月光和那高樓大廈,驀地一愣,原來都是假的。顧尉呢,顧尉去哪裏了?這麽一想他手上的動作一頓,恍然失神。就在這個時候,嚴詢趁機想要上前去拉簡湛,卻被另外一個人攔開,只見那男人步伐如飛,猛地抓住簡湛的手,将他整個人扯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已經死了。”

徐時間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最喜歡簡湛了。”

“為什麽不來參加他的葬禮!你不是說你最愛我哥的嗎!”

究竟是誰害死他的,是誰害死他的……是徐家,還是顏家?還是……是他自己!

“他已經死了。”徐時間看着簡湛,平靜的說。

簡湛的心跳像是驀地停止了,他的手無力的垂落下來,就連呼吸都斷斷續續,徐時間見他安靜下來,連忙讓嚴詢找藥,然後替他順氣。嚴詢将藥遞過來,徐時間接過後在他的耳邊道,“湛湛,張嘴。”

簡湛緊閉着眼睛,他渾身顫抖,可就是不肯張開嘴。

徐時間也不惱,他将簡湛抱在懷裏,直直的吻上了他的嘴唇,然後用盡全力的将他的嘴撬開,用手掐住後将藥丢進去,又讓他把水喝完,順完氣後,不說一句話的注視着他。

簡湛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他側躺在徐時間的懷裏,一動也不動,如果不是這滿地的狼藉,嚴詢差點要以為簡湛已經死了。

“他不會死的。”簡湛睜開眼睛看着徐時間,望着那一雙平靜的眼眸,簡湛低笑一聲,“如果他在……我就能夠保護他的……他那麽愛我,我卻沒有保護住他……”

徐時間什麽都沒有說,他沒有默認,也沒有反駁,只是這麽靜靜的望着他,看着簡湛的眼眸慢慢垂落,整個人開始放輕松後,他才動了動身體。嚴詢在一邊輕聲收拾東西,徐時間則将簡湛放在床上,替他蓋上薄被。

他坐在簡湛的床邊,伸出手撥開了他的頭發,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動作很輕,很溫柔。

“湛湛,有時候發生的所有都是逼不得已。”徐時間頓了頓,“晚安。”

徐時間看簡湛睡熟了,這才小心的和嚴詢離開房間,然後關上了門。

門外,徐時間走在前端,他看着底下瘋狂舞動身軀的男男女女,低聲問,“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這一次似乎有些棘手,我們查出那個人是尹氏的游戲總策劃師,似乎和尹輕關系很好,但究竟好到什麽程度,還未查出。”嚴詢頓了頓,“至于背後的勢力……他是鄭家鄭國天的兒子,比起我們差了很遠,不成威脅。”

“其他呢?”徐時間側目。

“背景似乎有些深,還需要一些時間。”嚴詢低垂下頭,“再過三天就好。”

“嗯。”徐時間點了點頭,他扭頭看着那一道緊緊關着的門,仿若嘆息,“照顧好他。”

“是。”

腳步聲在這條走廊上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簡湛躺在床上,良久後睜開了眼睛。

滿目的瘡痍,滿目的雪白,滿目的黑暗。

那一刻,簡湛驀地覺得,這大概,才是真正的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