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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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程揚禹心情似乎不錯,對他刻意的疏離視而不見,從容地伸出手筆了一個二字,“鷗然,這是第二次,叫我揚禹。”
“是我哪裏沒有表達清楚嗎?你可以考慮,甚至幹脆點拒絕我,但是如果你只是在裝傻……哦~最好不是,這可算不上是聰明人應該持有的态度。”
平靜的态度,連警告也是從容優雅的。
而脊背上泛起的寒意恍然提醒路鷗然,無論眼前的男人頂着一張多麽英俊和善的臉,他始終是程揚禹,始終是不容怠慢的可怕對手。
一如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味道,不甚濃郁的煙草混着樸質的木香,細嗅之下蘊含內斂深沉的男性力量。
這本應是款沉澱低調的溫厚暖香,卻被他诠釋出異樣的冷冽和鋒芒。
甘美易入口的酒,總會因為太過美好而被人忽略霸道的後勁。
就着手裏的杯子抿了一小口果汁,路鷗然大大方方地聳肩,至少程揚禹說對了一件事,有的問題回避不是解決的方法。
“我只是想不到,自己這麽值錢。”
灼灼的目光燒過來:“值得,路鷗然,是值得。”
光影一陣明滅,昏暗中路鷗然适時低下頭,這個男人,到底安的什麽心?
柔和的音樂響起,在結果揭曉前,輕緩悠揚的曲調是對人心的安撫,更淡化了程揚禹的懾人壓迫感。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一個結果,相比唯一明亮的中央主司儀臺,露臺邊的落地窗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銀色的月光透過輕柔的窗紗細膩勾勒程揚禹的輪廓,飛揚入鬓的劍眉,眼眸深邃如點了星的夜,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是形狀漂亮且剛毅的唇,在這張罕見的精致俊容上,無處不洋溢貴不可言的氣質。
充滿蠱惑力的人,即使什麽都不做,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兒看着你,也能将你的心魂拽入他探不見底的幽深。
平靜的注視,端倪不出任何異樣。
但路鷗然看見了……
那雙眸,在笑……
程揚禹,笑了……
月澤中英俊的男子,如同惡魔帶着無害的笑面自幽暗中渡來,優雅地靠近他,發現他,看破他所有的花招,嗤笑着輕挑指尖,慢慢地一層層地剝離他的殼……再一口口,從容不迫地吃掉他。
“适當的揣度和确認是需要的。但對我,你可以收起這套。我要的是什麽你很清楚,如果你需要我證明誠意,你會看到。”
流光華彩的司儀臺上,主持人大聲報出一個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錯愕中,斷斷續續有人開始鼓掌。
果然是,很大的誠意。
“現在,你該明白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并非結束。從淡的語氣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尚有一場應盡的義務在等着他履行。
“你……喜歡同性?”路鷗然冷靜下來。
“更喜歡女人。”
“也喜歡男人?”
“嗯~現在的話,可以這麽說。”
“所以你是雙的?”
“呵,我不是。”程揚禹有問必答。
“那正好。”選擇談話是正确的,路鷗然松了口氣,“我也不是。該忘記的,我會忘記。只是請你以後不要再開這種玩笑,涵養差的,會以為你是在耍他。”
“呵呵,你覺得這只是個玩笑?看來我還不夠坦誠,才讓你對我産生這麽大的誤解。”
程揚禹的話不徐不疾,低沉迷人的嗓音熨帖地鑽進耳朵是種享受,路鷗然卻敏感地嗅到不安的臨襲,近乎動物的直覺,異常靈驗。
“男人所謂的“要”并沒有那麽複雜,如果你需要我說出來?我滿足你。我對你感興趣,所以想要你,是感覺對感覺,男人對男人,或者更直白點……身體對身體的需要。現在,明白了?你要是再裝不懂,我不介意現在就吻你,還是你希望有人看到,看看我敢不敢這麽做,看看我對你,到底安得什麽心思?”
噙着耳朵烙下地表白,內容背道離德,露骨的宛若開了刃的鋒利刀尖隔着空氣一寸寸地割。
并不真的留下傷口,卻讓全身都浸淫在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裏,一種被人扼住咽喉,随時會萬劫不複的危險感。
分不清是被滾熱澆燙,還是被冰冷麻痹,每個毛孔都在前所未有的煎熬中掙紮,必須說點什麽,打破這該死的尴尬。
“不必了,你的意思我懂了。”蜷在口袋中的手,指尖狠狠摳進掌心,“但是很抱歉,對同性,我愛不起來,我沒有你所謂的那種需要。”
“真巧,對你以外的男人,我也不感興趣。”
“你要是樂意,多得是排隊給你瀉火的人,何必找上我?”
“這個問題,等我們有了更深層次的交流後,我想我會找到答案。”
令人氣餒的對話,似貓鼠游戲在原地畫着圈,荒唐卻無法跳脫重複。
“能告訴我你看上我哪點了嗎?你看上哪點,我可以改。”路鷗然無奈地側着頭問。
“如果我說,我看中的是你的全部呢?你打算怎麽改?”他的反應讓他意外,想不到路鷗然也會有如此可愛的一面,程揚禹忍不住逗他,“別掙紮,你會接受的,我有這個能力讓你愛上我。”
仿佛在用兩種不同波段的頻率打着招呼,互相間無法交流,A對B,有着B對A無法理解的執着,而B對A,亦同樣頑強。
路鷗然苦笑着搖頭,仰頭喝下杯中最後一口橙色液體:“那麽,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濃密的睫毛如撩天的翅羽華麗展開,清澄傲然的黑色眼仁漂亮到令人失魂。
怎麽會有人,擁有如此驚豔的一雙眼。
“我好像不記得有答應過程總,你所謂的……交換條件。”
還擊,因為退無可退。
他不想再陪這個男人瘋下去。
同為商海航路的人,路鷗然自認還沒有重要到讓程揚禹對鼎盛出爾反爾的地步,招标這個門,他進定了。
不過,他要的不止這樣,這點,程揚禹恐怕比他更清楚。
“歐然,最後一次提醒,從現在起,我只想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我的耐心不是很好,更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同一個話題的習慣,再喊錯的話,你會知道後果。”
程揚禹難得的好心,于路鷗然聽來又是另一番戲谑。
不容忤逆的提醒,帶着威脅和誘迫,像道冰冷的命令,要求絕對的服從。
他果然,是個霸道的混蛋。
真想像在“人間”那次一樣痛快地給他一拳,把他高高在上的表情打個稀爛。
口袋中的拳頭,蠢蠢欲動。
可惜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他還沒有和程揚禹硬碰硬的實力。
兩個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沉默。
程揚禹率先開口:“你決定好了?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你毀約了,是嗎?”
到底是生意人,永遠離不脫精明算計,上一秒還對你許諾月圓花好,下一刻就要連本帶利地讨回來,這才是商人真正的嘴臉,市儈又實際,路鷗然在內心嗤笑。
“不,我并不打算錯過這個機會。”
“哦~難道你認為在拒絕我之後,還能保留這份權利嗎?”
“恰恰相反,我想用更有價值的東西,來跟你做交換。”
“更有價值的東西?”程揚禹慢條斯理地重複他的話,仿佛在咀嚼美味一般緩慢。
“遠比我貴重的多。”路鷗然斟酌着他的态度,下着說話的分量。
“你就這麽肯定我會接受?”
“至少,你不會拒絕聽聽我的誠意。”
“很有意思……”程揚禹的嘴角向兩邊微微翹起,居高臨下的笑高深莫測,看得路鷗然渾身不自在,“路鷗然,你覺得你是誰?中世紀驕傲的公主?騎士只能為你奉獻而不可索取?最後還得感謝你大方的恩賜麽?”
殘忍的反問,猶如在他自信滿滿的臉上狠狠扇了一掌,火辣辣的刺燙。
“別那麽天真。你可以拒絕,這是你的權利,但你沒有資格更改交換的內容。況且……”幽深的眼重重刮過他,意興闌珊地瞥向別處,“現實點吧,我不認為在你身上還能有什麽比你自己更加貴重,更能引起我興趣的東西。”
對話終止。
無聲……延展……
空氣似被抽空,氣氛急轉直下。
良久的對峙。
與程揚禹的對峙。
像把時間置于熔爐之上。
似融化的糖被無限碾軋,拉長。
沉默,言語被禁锢在口舌蠢蠢欲動,行動如覆薄冰。
程揚禹是調弄心理的高手,在他面前,耍心機和膽怯都是要不得的,對着他不僅要誠實,更不能有絲毫猶豫遲疑,決心和毅力的考驗,近乎折磨。
然而路鷗然不能放棄,他和鼎盛,都需要被證明。
一次一擊制勝,不容有失的證明。
“程揚禹。”路鷗然喚他的名字,“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幾分鐘前他送給他的話,現在,他還給他。
當路鷗然帶着勝利者的微笑主動湊近他時,他說了什麽,什麽都不重要。
近在咫尺的唇是顏色柔嫩的誘惑,在濕潤果汁的浸透下散發晶瑩的光澤,宛如未經采撷的鮮亮花瓣。微微張合時,可以看到躲在雙齒下的一小點兒丁香似的蕊尖,靈活地躍動,官能地勾着欲望沉溺、膨脹。
嘗起來,又是何等美妙的滋味?
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臣服于本能的驅使。
向着內心的渴望,程揚禹緩緩低下頭。
路鷗然還在張嘴說着些什麽,不屬于他的柔韌輕而易舉地纏上舌芽封蓋言語的能力,他茫然地伫在原地,迷失在一片巨大的爍白中。
恍惚,依稀聽到有人在耳畔呢喃:
“交易達成。但是你,我不會放手。”
☆、游戲
鼎盛很久沒有這麽忙碌了,早晨10點不到的辦公區域內電話聲不斷,來去匆忙的人如同組成高速運轉機器上的零部件,持續高效的工作狀态。
一周前,鼎盛年輕的總裁路鷗然在慈善商會上一鳴驚人,以最接近灏宇招标價的數字獲得正式投标邀請,消息一出,整個商界嘩然了。
這意味着鼎盛有可能成為新商業項目中的一匹黑馬,意味着多少雙豔羨的眼睛在盯着鼎盛的一舉一動,更意味着,路鷗然在鼎盛的意義被重新定義,這個一度被質疑的太子爺,給了鼎盛一次巨大的驚喜。
“小鷗,了不起啊,難為你事前做了不少功課。”張航的口氣中滿是孺子可教的欣喜。
路鷗然冷笑,狗屁功課,只有他自己知道,程揚禹投入盤中的號牌上,是空白的。
要怎麽解釋?
難道告訴張航,他是用自己跟程揚禹換的?還是告訴他,自己是用他最在意的東西換的。
張老頭子聽完,能直接躺平了送去市立綜合醫院的心髒科報到。
不過,他總會知道的。
“鷗然!”這是安靖第二次沒有敲門,就闖進路鷗然的辦公室,“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黑色的筆繞在皙白的指尖飛轉,靠在闊大皮椅中的人懶懶地半擡雙眼。
“電梯壞了嗎?什麽事這麽急,需要你用爬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氣喘籲籲的人不放棄追問。
偏偏路鷗然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坐吧,茶還是咖啡?算了,我看這個最适合你……”
路鷗然的手一揚,安靖想也不想便接住,冰冷的觸感落在因運動後火熱滾燙的掌心裏,像握住塊冰,低頭看,是瓶純水。
“你指什麽?”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
手裏的溫度很涼,順着脈絡讓身子一點點靜下來,調勻了呼吸,安靖恢複如常。
“鷗歌的股份,你轉給灏宇國際了?”
繞在指尖的筆熟練地變化花式,隔了很久才悠悠地從皮椅裏飄來一句不鹹不淡的回答。
“哦,就這件事啊……”輕描淡寫的口氣,一筆略過,“恩,轉了。”
路鷗然氣定神閑的表情,猶如在安靖心上排了一掌,原本擠在胸口上下難疏的一股濁氣,一下子沖進嗓子裏直往外湧。
“為什麽?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張航那幫老臣子會怎麽想。別說你現在位置還沒坐穩,你動了他們最重要的東西,董事會要是一聯手,逼你下臺也是分分鐘的事。你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為什麽要這麽做!”
“給就給了,哪兒那麽多為什麽。”路鷗然不以為意,嘴角向上一勾,“董事會那群老狐貍在意的也不是那麽點股票,在他們眼裏利益才是唯一的。放心吧,他們也動不了我。”
安靖怔了怔,站在原地半天沒說話。
這麽多年來,對于路鷗然的玩世不恭,他多少是心安的。玩歸玩,大事小情上,路鷗然始終有自己的分寸。信任這種東西一旦交付,包容就會變成無限大,對路鷗然的了解讓安靖聯想到一種可能。
“你……跟程揚禹聯手了?”
因某個名字驟冷的眸色一閃而過,路鷗然昂了昂頭,算承認。
他和程揚禹之間其實也說不上聯手,徹頭徹尾的交易,像所有生意人經常幹的一樣,各懷心思各取所需。
如果……沒有最後那一幕的話……
“可是,就算這次招标很重要,你也犯不着為了拉攏程揚禹得罪張航他們,難道……”話說一半安靖突然驚覺,難以置信地瞪着路鷗然。
“呵呵,我怎麽可能知道什麽見鬼的招标低價,灏宇在那麽突然的場合公布這個消息,就算是精算部最優秀的員工都未必給得出一個數字。你想得沒錯,鼎盛之所以能得到這次的機會,是我用鷗歌的股份同程揚禹換的。”
路鷗然讪笑着擡頭,兩雙眼四目相對,一切都了然了。
“他居然答應了。”印象中,程揚禹可不是個好商量的主。
“送到嘴邊的肉,張開口就能吃,何樂不為。”雖然事實并非如此。
“鷗然,程揚禹這個人不簡單。”安靖不安地蹙眉,說出心裏的疑惑,“比起他手上如日中天的灏宇國際,鼎盛的這點股份對他來說可算不上什麽,我擔心他要的不止這些。”
他感興趣的的确不是鼎盛,想要的也不是鼎盛的股份,程揚禹真正的心思,路鷗然決計不會對任何人道出,說了也沒人信。當然,最不會讓安靖知道,只有這個家夥會信以為真。
路鷗然強烈需要一次勝利來奠定自己在鼎盛的地位,程揚禹看透他的渴望,默不做聲地上演一出請君入甕,大膽又工于心計的人,想到即将同他交鋒,實在不是件值得讓人興奮的事。
只是程揚禹對他出招的同時,似乎也忽略了,自己同他一樣是商海裏長,商海裏謀,商海裏生存的同路人。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打算給他,有的東西不是你,最終還是得你吐出來,連同一點點,讓你銘記的利息。
“生意場上的人還能要什麽,就當是鼎盛的誠意暫時在他手上壓些日子。” 雙手附在腦後,路鷗然眼梢帶笑地窩進沙發裏,“有功夫操心這個,不如想想怎麽幫我保住位置吧。事先說明,我可不知道什麽招标底價,标書的事兒別指望我。”
“我明白了。”安靖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有件事,雖然還不能确定,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路鷗然擡了擡下颚,示意他繼續。
“關于你的照片,張航那邊口風很嚴,對方很謹慎,東西轉了幾道手才遞到張航手裏,中間流程無懈可擊,查不到任何有用消息。不過最後将東西交給他的人,是張航的助理,裝在張航一個月前在瑞士購得的1811年份的Chateau d’Yquem的禮盒中。”
100分的驚喜,躲在陰影裏的提線人,遠比他們想得複雜得多。
“鷗然,這次的事怕是鼎盛自己人做的。”
能同時掌握路鷗然和張航這樣高層的行動,出手又快又準,說不是自己人路鷗然都不信。會是誰呢?鼎盛的那群跌打滾爬了大半生的股東各個都不是吃素的,如果把董事會比喻成狼群的最高階層,那這些人物都是嚼碎別人的骨頭一步步爬上來的狠角色。這次又是哪一個把矛頭對向他頭狼的地位觊觎?
“知道那瓶酒是哪個代理公司替他拿下的嗎?”路鷗然問。
“是一家海外拍賣代理。”關于這點,安靖沒有遺漏,“注冊地在新加坡,主要為一些有特殊收藏癖好的超VIP客戶提供服務,很專業,對客戶的私隐也保護得很周到,在業界名氣不小。”
看來有些人還真是看得起他。
“暫時不用擔心,他既然能把照片交給中立的張航處理,說明還沒有足夠的把握對付我們。他在試探,試探自己手上籌碼的價值。繼續咬着線索查下去,我要知道在張航之前,有多少雙手碰過那瓶昂貴的伊甘。”
桌上的電話響起,是路鷗然的私人專線。
安靖做了一個離開的姿勢,路鷗然目送他出去。
屬于他的電話號碼,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紅色的通話燈不斷閃爍,食指以同樣的頻率敲打在臉頰,始終沒有伸手去接。
不曉得過了多久,路鷗然沒有計算,鈴聲中斷,觸在肌膚上的指端游弋而下,碰着嘴唇。
這個地方唯一一次被人主動探訪的記憶,清晰浮現。
吻上自己嘴唇的溫度冰涼,交織的呼吸卻滾燙滾燙,熱得要融化在彼此的氣息裏。
撬開他牙關的力道,不容退縮的霸道。柔韌的舌擒獲丁香,不厭其煩地舔舐敏感舌芽上每一寸神經,也會狠狠纏緊了扯得他生疼以懲罰他的躲避,疼痛中,酥麻沿着脊背竄上腦袋将理智都攆走,胸口滾升起一團火,燃盡肺裏僅剩的空氣。
沒有盡頭的掠奪,不記得怎麽開始,如何結束,唯有烙在腦子裏的感覺,像滴進淳透清水中的顏色,不濃不烈,分外紮眼。
路鷗然不願承認,但事實就是,程揚禹這三個字,他摘不幹淨了。
眼睛瞥過座機,路鷗然扯着嘴角笑了,真是好笑,難不成自己瞪一眼,話機就會知道誰是不受歡迎的來電者,還是他瞪一眼,電話那頭的人就會放棄對自己的糾纏。
再度響起的鈴音,比上次更強烈撞擊耳膜。
路鷗然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
“你好,我是路鷗然。”
公式化的開場,禮貌妥當,對某些人,卻是無用的。
“我想你了。”
短短四個字鑽進耳朵,華麗動聽的嗓音,任誰聽了都會怦然心動。
“多謝挂念,我很好。”路鷗然笑,對于他的招數,自己也算領教過了。
“你呢?有沒有想我?”
仿佛每次和這個人對上,對話就會荒腔走板,不過既然他喜歡,自己奉陪到底。
“恩,看樣子,你也過得不錯。”
“呵呵,如果你想我,我會過得更好。”電話那端傳來的笑聲,微妙的暧昧,“今晚8點,風帆船塢餐廳,我等你。”
根本不是邀請,更像精準的指令,即使用再動聽的聲音念出來,最終需要的也只是受邀者無條件的服從罷了,可惜,他不吃這套。
“我的秘書好像沒提醒我,今晚有約了誰吃飯。”
“你和我之間的約會,我還是希望親自來電,或者你更喜歡別人知道,呵呵,那也不錯,下一次我會鄭重點提前跟你秘書約時間。”
路鷗然不語,那頭的人也不做聲,他太清楚自己的忌憚,只要自己有一絲回避的念頭,程揚禹就會毫不客氣地利用這一點提醒自己,與他相處時所應持有的正确态度。
但是,自己就是不想懂呢。
“今晚麽?真不巧,八點我有約了。”
修長白皙的指尖上,簽字筆以優美的弧度飛舞。
“你在逃避什麽?”低沉的聲音,一針見血,“是不想見到我,還是怕見到我?擔心自己愛上我?還是……你已經愛上我了。”
手中的筆一頓,猝然脫離軌跡滑出一道抛物線,滾落地上。
“程揚禹,你要是個女人,我也許會考慮。”
魏哲湊在電話機旁,聽着話筒裏“嘟、嘟、嘟……”的動靜,笑地歡脫。
“這小子夠可以哈!挂你程大總裁的電話。”敢挂程揚禹電話,這小子也算一人物,魏哲在心中默默為他點贊。
程揚禹扣上電話,斜睨着看他:“你很空嗎?最近老往我這裏跑,要是公司撐不下去了,提早跟我說,星途的孫董對你的公司很感興趣。”
魏哲家族的企業,是S市有名的物流企業,不過那種流程化高強度的地方顯然不适合灑脫的魏大少爺,早早就自己獨立門戶,出來開了個公關公司,到也适合他,幾年下來做地風生水起。
“嗨~你咒我是吧。有異性沒人性啊!”魏哲轉一想不對,重新說道:“不,是為同性抛手足!”
“我說,你到底看上他什麽了?啊,看上他什麽了。想你程揚禹這樣風流潇灑,男女通吃,身邊要什麽人沒有?名門千金,大小明星,就是漂亮的男孩,只要你要,還不是勾勾手,動個嘴皮子的事兒,你怎麽就看上這麽個油鹽不進的主兒……”
魏哲拿着路鷗然的相片把玩,小子長得不錯,比不上自己手頭上最嫩的炸子雞年輕,也不算自己見過最漂亮的,但氣質好得沒話說,俊美挺拔,上位者的從容中隐約掩飾的野心,更讓一張生動的五官明豔耀眼,确實好模樣。
魏哲吞了吞口水,正準備拿相片看個清楚,被程揚禹三指一掐,放回文件袋中。
“你不覺得他很有意思嗎?”剛毅的唇角稍稍一揚。
魏哲好像撞見外星人,“有意思?”就為了有意思?
自打大學撞破這個人的性向後,就知道漂亮又驕傲的男孩一直是他偏好的目标,可犯得上為了一句有意思,就對一個男人全盤托出灏宇的年度投标?這聽着,可不止有意思那麽簡單。
程揚禹淡淡地笑着,表情優雅閑适,“路鷗然是個有趣的人,生活在鋼筋叢林下這麽久都學不會掩飾自己作為獸的本性,居然沒有人想過要逮住他。對付有趣的人,自然需要有趣的手段。如果不是孤注一擲,他就算餓死也不會來咬別人抛的餌。現在我有了一個困住他的機會,不妨陪他玩一玩,看看他只憑自己,能在這場游戲裏走多遠。”真是令人期待。
儒雅的溫潤,随着話語一點一滴剝離,邪氣游弋在唇角,冷峻的氣質由內而生。
認識多年的人,魏哲最熟悉的還是他這付表情。
“你愛玩我不攔着,別真上心就成。路鷗然這樣的,指不定搞出點什麽幺蛾子,最後肉沒吃着,反而惹了一身腥。”
程揚禹按下秘書的分機:“ZOE,幫我電話朱小姐,約今晚8點的晚餐。”
口哨聲山響,魏哲豎起大拇指:“行,有你的。”兩頭不耽誤!
魏哲這下徹底安心了,沒有人能改變他認識的程揚禹,再有趣的人,不過一場游戲一場夢,可惜太多人醉在程揚禹手上,醒不過來。
路鷗然,自求多福吧,誰讓你攤上程揚禹這樣一個出色的,PLAYER。
作者有話要說:
☆、鋒芒
挂上電話,路鷗然随手打開電腦看了會兒股市和新聞,一擡頭,窗外已是星燈盞盞。
時光荏苒,挂在牆上的鐘,時針盡責地指向靠近8的位置。
路鷗然起身在窗邊站了一會兒,拍拍臉頰走出辦公室。
下樓走到市場部想找安靖吃頓飯,才發現這裏的忙碌并沒有随日落褪去。
“要走了嗎?”安靖在一群加班的人裏探出頭。
想了想,有些意思也就作罷。
“啊,先回去了,大家辛苦了,今晚的宵夜算我的。”
歡呼聲中,路鷗然步入電梯。
春天的S市,最大的變化就是天氣,早上還風和日麗,到了夜裏就起風了。
路鷗然坐進他專屬的車裏,在駕駛座上靜靜待了一會兒。
十幾分鐘後,車子彙入主道,隐沒在川流不止的車海中。
白色的巨帆下船型的建築物一半在陸地上,一半深深探入夜色下玄青色綴滿光影的江面,灼灼其華,任水波拍打出蕩漾漣漪。
風帆船塢餐廳外,黑色的豪華商務車停下。
路燈靜逸的光沿着還在發動的引擎蓋照出一張俊美的臉,距離8點已過去40分鐘。
聽說這裏的黑墨魚汁香草意面非常出色,只采用當天西班牙空運的新鮮墨魚汁作為材料,令很多挑剔的食評家都大加贊賞。
墨魚是一種沒有危機感,就不會噴出墨汁的被動生物。
即便你逮到它,無法令它在10分鐘內受到驚吓而射出陳舊的墨汁的話,就根本無法取得口感最佳的汁液。
為了得到而不折手段地攫取,到是很符合人性的一道食物呢。
步入四面聳立白色羅馬柱的主廳,以海神波塞冬之名設計的海洋之塢,深海般靜逸的幽藍光影交錯,充滿神秘感,很像那個人留給自己的感覺。
預約制的餐廳,路鷗然被十分客氣地告知,今晚他無法吃到那道傳說中的美味了。
當然,如果換一種方式,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以辦到的事。
眼睛掃過開闊的白色大廳,在一群低聲淺笑的食客中,很容易就找到那個人。
正對浦江最美夜景的絕佳風景位上臨窗而坐的人,被燭光挑亮的側面,輪廓貴雅分明,縱使身在一室華麗中,他依舊是最醒目的那個,好像個王,高高在上。
侍者引着高挑豔麗的女子經過:“對不起,借過。”
路鷗然禮貌地停下,後退兩步。
女子沖他莞爾一笑,風情萬種。
路鷗然點點頭,回以禮貌的微笑。
浪漫的音樂中,女子曼妙的身姿,婀娜地走向一個他注視已久的位置,在那裏,有人站起來,深邃的眼眸猶如黑夜中明亮的星。
氤氲的異香,海的味道,純黑色的食物被侍者奉着端過路鷗然面前,恭敬地呈上。
他笑笑,轉身。
這一夜,路鷗然睡得安然。
位于鬧市地段的老式洋房是外公留下的遺産,多年來都沒有回過家的路鷗然已然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窩。
冰箱裏的食物都是安靖購買的,要做上一頓簡單的早飯并不困難。
沒有人的時候,路鷗然的狀态尤其自然、原生态,洗過的頭發與枕頭械鬥一夜亂糟糟不加修飾,睡袍松散地系在身上,露出線條優美身軀和修長的腿,不壯碩卻很吸引人,睡眼惺忪的眼神有一種尚未蘇醒的慵懶,淩亂,但性感,迷人。
路卡不知道又跑到哪兒去了,路鷗然為它的小碗裏添了點貓糧,叼着面包翻看早上剛投入報箱還泛着墨香的報紙。
這個城市的信息高度發達,人與人之間的間距越發緊密,根本不存在什麽私隐和秘密,只取決于你有多大可供挖掘的價值。
比如現在這則标題占了大半個版面的新聞:“商界奇才密會百花影後,單身貴族是否已成往事。”何時起,商業版為博眼球也做地這麽狗血八卦了?照片拍得并不是很清晰,文章的內容也無新意,甚至連當事人的名字都含糊地一帶而過,留下足夠的聯想空間發動人的窺視欲,果然好手。
路鷗然吞下面包,将報紙揉成一團,标準地三分球投籃。
“歐然,我們做到啦!”安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失去分寸地抱住路鷗然,他這樣一個性格沉穩謹慎的男人,此刻也抑制不住激動。
但此刻沒有人會去理會這換在平時略顯突兀的舉動,因為,那漂亮的三分球劃過全場,攜毅然決然的氣勢投入籃框,“嘭”,一擊即中!
鼎盛集團以優秀的企劃案和招标書在灏宇國際的招标大會結束後的一周內接到通知,當仁不讓地入圍前三,獲得最後參與蟾宮折桂的機會。
鼎盛的主業是電子産品和軟件開發,對于新發展的數據庫業務來說只能算是初入門的新手,能在衆多老資歷的硬牌公司中脫穎而出,已經是一次不小的勝利。
消息傳來,辛苦奮戰在各個崗位的員工們瘋狂了,不論你是誰,哪個部門,職位大小,擁抱,歡呼,快樂的氣氛蔓延在鼎盛的每個角落,就連保潔阿姨都伸出手比了兩個大大的二,潮紅的臉仿佛一夜回到十八歲。
路鷗然在潑天的歡愉聲中浮浮沉沉,身體的一部分随着聲浪被抽離,呆呆地站在一旁好奇地觀望這場狂歡,應該高興的,路鷗然對自己說,然後高興的感覺卻不如想象中來得爽徹。
“安靖。”路鷗然支起手肘推推他,“你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安靖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手在路鷗然的手臂上扶了扶,松開了他。
“今天下午放半天假,讓所有人回去睡個好覺,養足精神準備應付後續的工作。”路鷗然深知,接下來,才是真正殘酷的考驗。
安靖心領神會,一個月的時間,路鷗然拼命三郎似的撲在這個項目上,如果俊美的外表讓他在人群中閃耀,那麽他在工作上出衆的表現,則讓他更多了一份商人的銳利和風采,磨砺出類似鑽石般的華輝,從今往後,再沒有人會質疑他,他是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