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4)
日餘輝,霞光如幕遮蓋他的眼睛,天地浸染在一片赤紅裏,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別捅我心窩子。”他說,“至少不是現在。”
護工送來專配的晚餐,燒得稀薄的粥水,一點新鮮的果汁,小半碗蛋羹,JAMES看了直搖頭,匆忙地去找他的小醫生情人大餐去也。
路鷗然吃了幾口蛋羹,也沒胃口了,留下果汁,讓人将其餘的都撤走。
他喝過最美的白粥,在某個宿醉後醒來的早晨,熬得稠密又晶瑩的米粥,化在口腔裏米香四溢。
那個味道,不可複制,亦不會再出現。
他生命中最好的東西總是匆匆一瞥便沒入洪流,越重要的,沉得越快。
期待就是個最卑劣的頑商,騙他買下許多心愛的東西,然後一件件擲于黃沙。
他甚至連喊停的權利都沒有,看,為何還貪戀,活該被心傷。
護工端着粥出去,差點撞上門口的人:“對不起啊。”多麽美麗的人,好像仙子從畫中走出來,“您是來探病的嗎?馬上要過探視時間了。”其實已經過了時間,但他實在不忍心拒絕這位佳人。
真是稀奇,今天這裏可夠熱鬧的。
這回又是誰?
“鷗然……”
是誰?
婉轉如天籁。
是誰?
化雨渡春風。
是誰!
讓他再一次讴歌,活着,總有什麽值得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璧人
California,湛藍海岸線上,棕榈刺向天空,耀眼的黃金之周。
太平洋上的暖流徐來,把空氣烤地香軟的像一塊沾了楓糖的松餅,程揚禹靠在車後座上閉目,嚴俊的神情仿佛睡着了,有着1/4中國血統的美國司機知情識趣地将Radio的音量調低……
There she stood in the doorway
I heard the mission bell
And I was thinking to myself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
“是首好歌。”純正的美音低沉而優雅,英俊的男人睜開眼,示意他将音量放高。
How they dance in the courtyard
Sweet summer sweat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et
“是的,先生,您也喜歡?”司機小心地搭讪,他不确定他的這個新老板是否喜歡被人打擾,但他出手闊綽,而且很英俊,風度翩翩的紳士,和他聊天是件欣賞悅目的事。
程揚禹沖後視鏡微微一笑,真的很英俊,司機握緊了方向盤。
“你結婚了?”比音樂更動人的美妙嗓音。
“是的,先生。”一枚白金戒指卧于象征忠貞的無名指上,代表他向愛人交付忠誠。
“代我向你的丈夫問好。”英俊的男人微微颔首。
司機驚訝:“先生,您是怎麽知道的?真是神了!”他親吻無名指上簡潔的戒指,“感謝加州的法律,我才能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
“恭喜你們。”沒有鄙視,沒有虛僞,深邃的眼睛真摯,讓人舒暢的平靜。
“您真是個特別的人。”司機一愣,放松下來的笑肌向兩邊咧開,“中國人都不太接受這個,您知道,男人和男人。在唐人街移民了十幾年的中國人,有的連中文都忘光了,還不是看到同性戀者接吻就覺得惡心。”他的家人就是,當知道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白人男子結婚的那刻,仿佛嫌棄一團肮髒的垃圾似的,将他掃地出門。
就算是在文明程度開化的美國,這大概也不算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您也結婚了嗎?”
這個英俊的中國男人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覺,但他不能确定,那種猜測并不禮貌,尤其是對這樣一位儒雅的紳士。好奇心是下山的猛虎,一步步将那句話擠出嗓子眼。
“I am not a lucky guy.”
“上帝是公平的,先生,您一定會找到您心愛的人。”
心愛的人?
也許他找到了。
但,仁慈的主是否也為他預備了同樣的公平?他不得而知。
靜默像一片不期而至的陰影,年輕的司機意識到自己今天說得太多了。
“先生,我們馬上就到達目的地了,祝您有個好心情。”
“你也是。”幸運的人。
I was running for the door
I had to find the passage back
To the place I was before
Relax ,said the night man
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9號別墅搬進來人了。
年輕的小夫妻倆,男的帥,女的漂亮。
真是好看吶,大劉坐在安保監控室裏頭,第二十三次将一個攝像頭調向9號別墅的後院。
藤蘿蔥郁的涼亭內,好看到不像話的男子正半阖着眼,似夢非睡地倚在扶欄上。
盛夏7點光景的太陽已經可以用毒辣來形容,光斓斑駁,嬉鬧如山雀,在男子玉白般的額頭流連。
執起手邊的一杯褐色冰茶,淡如芙蓉的唇就着杯口,酌了一口。
冰鎮酸梅湯清甜适口,回味生津,拂一身暑氣,通透,男子滿意地一雙眉眼都彎了。不是外頭買的勾兌飲料,是自家按着老方子買的好材料,花了小半天時間熬的。
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從市區的老洋房搬回來了,不喜外人打攪,日子過得安生惬意,除了每天定時來打掃的上海阿姨外,吃喝一應皆有路鷗歌包攬,分毫都不消他動手,他到成了這屋裏最閑賦的人了。
路鷗然住院的理由,安靖瞞了七七八八,只說好好靜養就無大礙,把路鷗歌心疼得不行,每餐變了法地做各種吃食,幾天下來就吃得路鷗然胖了一圈,人也精神了,白潤得跟個玉雕似的,坐在陽光底下都會發光。
“先生。”安靖給挑的上海阿姨是個熱誠的人,負責給他們打掃打掃房子買買菜,為人古道熱腸,心眼也粗,腳步聲還遠呢,嗓門已到跟前,“您的包裹又來了。”
路鷗然眼也沒擡:“扔了。”
又扔?!阿姨是個做人家(做人家:上海話,表示精打細算,節儉的人),又是熱心直腸,到這裏來服侍了幾天,覺得這家主人不僅長得好,待人親切沒有架子,早就當自己人看待。
平日裏挺好說話的人,偏偏每日跟個包裹過不去,除了第一天真正打開過,剩下的都是是一樣的命運。自古不打送禮人,也不知道是誰得罪了先生,嘎好看的包裝,裏面的東西肯定也便宜不了,看也不看就扔掉:“真真作孽。”她小心嘀咕。
似乎和路鷗然賭氣似的,阿姨幹脆直接把東西扔在後院花圃旁的廢料桶裏。
松花綠色方盒上扣了一道簡單的米白色絲帶,靜靜卧在肥泥和一堆落花裏,嫩到紮眼。
“早飯做好了,小姐讓您快點進去吃。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大清早的還喝那麽涼。”阿姨撅着嘴嘟嘟囔囔進了屋,路鷗然笑着伸了個懶腰也跟着進去。
攝像頭調了調焦,正對上他在花圃旁停下。
許久,那身影動了,在懷裏揣了些東西,緩緩消失在後廊盡頭。
路鷗歌盛了米粥出來,正好碰到路鷗然将幾支綠梗裹着花蕊嫩莖插入水瓶,骨朵将開未開,蕊芯适微的翠,清新的一股勁讓整個餐廳都跟着活泛了。
“ 再隔幾天才開。”看他擺弄花,路鷗歌笑了,“現在就采來,太早了。”
路鷗然也笑:“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變戲法地從身後掏出一朵開到荼蘼的百合,“送給你的,我的瑪麗亞。”
“佳期莫負,還是讓它多開一段時間吧。” 路鷗歌接過來,重新插回水瓶中。
路鷗然坐下,對着一大桌子的菜發愣。
鷗歌的手藝好到沒話說,一周下來都不帶重樣的。
他其實吃不多,幾年不規律的作息飲食還有工作壓力,早就搞壞了他的胃口,饕餮之福已去,但看到路鷗歌在廚房揮汗如雨,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幾個彎也就沒有再說。
只是,對于二個人來說,是不是也做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一家養着幾口人呢。吃不完,真真作孽。”他學阿姨的口氣說話,無非不想累壞她。
“這菜式嗲額,可以拿出去賣了,要是開個餐廳啊,保證門檻都踩平。”阿姨端上最後兩樣小菜,姐弟兩個沒脾氣,每次都邀請她一起用餐,剛開始她還不好意思,時間久了,也就親随了,反正這麽多吃的,光靠他們兩個人還真解決不掉,而一道菜,路鷗然是絕對不吃第二頓的。
“那可不行。”夾了一筷子路鷗歌腌的脆瓜,好吃,“她的手藝,只有我可以嘗。”
路鷗歌脫了圍裙坐下,把最養人的那碗米湯往路鷗然面前推,“照顧好他一個人就夠了。”
阿姨不作興了:“你就是太慣着他了,以後你要是嫁人了,先生還怎麽過呀?”
“我啊,就陪着他。”路鷗歌笑笑,挖了一勺手剝河蝦仁到路鷗然碗裏。
“那是,哪個配得上我姐!”路鷗然大口夾菜,吃得滿面紅光,“恩,好吃,這個醬瓜怎麽能那麽好吃。”嘴裏還塞着蝦,一個空碗就遞過去了,“再來一碗。
路鷗歌被他的吃相逗笑,看着那個恬淡無争的笑容,他捂着胃覺得就是再吃三大碗都不在話下了。
窗臺下,百合清雅,餐桌上,溫柔馨香。
路鷗然想,他果然是個,幸運的家夥。
地球一端的時間還沐浴在初升的晨曦中,另一端已近黃昏的暗紅。
有一半愛爾蘭血統的羅斯博士,灰白的胡子蜷曲得像個航海時代豪放的水手,他肥短的手指好像削圓的水果蘿蔔,捏着一枚袖珍小梳仔細梳理自己的胡須。
一絲不茍的動作,小心翼翼,半刻之後他沖着鏡子照了照,那把亂糟糟的胡子終于達到他滿意的效果,端正整齊地呈現一個學者該有的姿态。
十分鐘後,他見到了那個中國富豪,出乎預料的年輕英俊。
“你好,Mr. Cheng.”為了獲得贊助,他甚至學了一句蹩腳的中文。
高大的男子轉過身,“請叫我禹,很高興認識您,博士。”
字正腔圓的英文,漂亮過BBC的主持人,羅斯博士在第一印象的框中,大大地打了個勾。
出于意料的,男子不僅舉動優雅紳士,對他十分尊重,時不時提出的問題和看法,也顯示出對他們目前正在開發的數據業務也十分了然,見解超過很多同行,俨然是專業級的。更難得的是,自己和他還十分談得來,好像認識多年的老友,沒有隔閡。
“是的,是的。”羅斯博士肥美的水果蘿蔔般的手指架了下鼻梁上的鏡框,“現在我們在研究的個體識別系統已經達成了95%的高效,可以這麽說,只要你在網絡流或者數據通訊平臺留下過痕跡,我們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個體搜索匹配。”
“了不起的技術。”程揚禹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許,“事實上前不久我有幸目睹了相同的測試,對方的技術想必也來自博士您的團隊。”
羅斯博士立刻來了興致:“你說的人,我可能認識。”驕傲的擡頭,蘇格蘭飽滿的額頭和雙頰一片紅潤喜人,“他是不是姓路?”
“博士也認識他?”
“當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他是我的學生,非常出色的學生。”回憶讓他豐滿,“我要說,他很好學,也很聰明,如果是他,我一點不懷疑他有那個能力。”
“是的,他很出色。”程揚禹微笑,仿佛受到稱贊的人,是他。
博士陷入過往的歲月,他曾經力邀那個年輕人留下,很可惜他更向往自己的國家,不忘記祖國的人,和他們愛爾蘭人有着一樣的驕傲。
“所以,他還和那個金毛小子在一塊嗎?”羅斯博士皺眉,眉心的皺紋好像一塊被壓扁的三明治。
“您指誰?”
“就是那個老像跟屁蟲一樣跟在路的後面的家夥。”由于這家夥時常翹自己的課,羅斯博士雖然沒怎麽見過他的樣子,名字到記得挺牢,“叫什麽來着……啊,對,叫JAMES,他老爸自己就是開科技公司的,聽說還挺有名。”
“他們還在一起。”程揚禹點頭。
“哦,真沒想到。”羅斯博士驚呼,“要知道當年路可不怎麽待見他。”壓低了嗓音,羅斯博士又準備讓人大吃一驚,“雖然這件事校方一概而過,但路差點因為那個家夥不能畢業……”欲言又止,嗓子裏的話列隊踏步,就差一個契機。他看了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溫煦又平和的笑,讓他完全放下心,“那家夥是個GAY,他幾乎在浴室裏強暴了路。”
夏夜,路家別墅,姐弟倆在露臺上小酌。
飲的是茶,一小碟切好的西瓜。
“這個地方,小的時候擺得時把老藤躺椅,就是那把踏板可以拉出來墊腳的。”路鷗歌拿手比劃了一下,“親戚家的小孩來了,要跟你搶,你二話不說把人家踩在腳下爬上去,還不許他向大人告狀。”
路鷗然迎着她的手指看過去,他打小脾氣傲,凡是別人跟他搶的,就算他不稀罕,也要争個你死我活,反正捅了簍子還有路鷗歌幫他扛着。
“他到是沒去告狀,不過就是被老爸發現,請我吃了頓竹筍燒肉。”打得他半天沒下床,“還疼不疼了?”他伸手撫過路鷗歌的臉,那時,她為了救了他,硬生生撲過來,用臉挨了一尺板。
而後,他被打得更兇了,因為他差點害姐姐毀容。
板板入肉,打得皮開肉綻,他到不哭了,臉腫得老高的姐姐就在他面前,哭得比他還兇。
“你要是男子漢就自己承擔,靠你姐姐算什麽男人~!”他老爹的話,言猶在耳,成為男子漢,做個真正的男人。
多年以後,他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其實第二天就不疼了。”她早就不疼了,只是他還放心裏。
“跟我說說。”路鷗然為姐姐斟了新茶,“海山仙子國,邂逅寄孤蓬,萬象圖畫裏,千岩玉界中。是不是真有這麽漂亮?”
其實他真的想問的是,這些天來,你好不好。
她這個弟弟啊,口是心非,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繞了半天彎就是不肯面對自己心,把那句話好好地說出來。
“很不錯,空氣好,人也淳樸,是個養人的地方,你看,我是不是還比之前胖點了。”
“是啊,你要是再胖一點,我都快記不起你以前的樣子了。”路鷗然笑着倒了茶盤裏已經涼了的舊茶,換了一泡茶,示意路鷗歌試試。
“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我英俊帥氣的弟弟有沒有遇到心儀的人?”
“你那麽英俊帥氣的弟弟倒是遇到了一堆自以為找到了心儀對象的人。”路鷗然眨眨眼,表示那個人正是自己,“那麽你呢?在那兒住了這麽久,有沒有遇到合得來的朋友?”
氤氲散似浮雲,袅袅中朦胧的臉像被水暈開的仕女畫,淡淡一筆勾勒不出的韻彩。
“再好看的風景也是在路上,再談得來的人也比不上身邊的人。”
茶湯蒸騰,黑色的眼眸蒙上一層水霧,眼糊了,嗓子緊了,手執的茶湯蕩開圈圈漣漪,最後連臂膀都禁不住顫抖。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們畢竟還是回家了。
“水沒了,我再去熱一壺。”她起身,恰好地離開。
手腕上的粉色水晶,極襯她白嫩的皮膚,黑暗中依舊閃爍光芒,有的事,他和她,都需要時間,來調整,來适應,來遺忘。
手機在裙袋裏只跳了一下,她認識那個號碼,一眼掃到底的短信寥寥數字,尋上鑰匙,她出了門。
幾分鐘後,她在一輛銀色的敞翼跑車前停下。
“揚禹……”
路鷗然在露臺上等了很久,直到聽到樓下的廚房中,燒水壺鳴叫地好像一架被踩響高音的風琴。
進了廚房,關掉火,滿屋子找了一遍,覓不到那抹嫣然的身影,她做事從不這麽不小心。
手上攥着她遺落在露臺上的披肩,她有些畏寒,受不得風,別墅區的晚上潮氣重,她去哪兒都不會忘記帶上一條輕薄的披巾。
門口少了一雙鞋,路鷗然想也不想,追了出去。
今晚的程揚禹看起來尤其疲憊,黑色的發絲散亂在前額,西裝和襯衣都不似平日熨貼,揭開的領帶皺皺地搭在胸前,濃重的煙味取代了木香,沉甸甸地覆蓋了他。
“你怎麽來了?”路鷗歌的坐進車裏,他看起來好累。
漂亮的眼睛,清澈如泉溪,淡色的嘴唇像朵拒霜花,多麽相近的容顏,只是在那個人的眼中,他永遠不可能獲得這份關切的眼神。
就算他跨越時間的桎梏,從一個黑夜追入另一個,就算此刻他就在他面前。
猛地抱緊她:“別說話,什麽都別說……”就讓我以為,你是他。
纖細的手,先是有一絲抗拒地懸在半空,幾秒鐘後,按上他發絲淩亂的後腦。
今夜風清雲舒,無星天中,皎月當空。
照得那輛銀色的ONE-77中相依的兩個人,恰似一對恩愛璧人。
路鷗然笑,良辰美景,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罂粟
米白色的絲緞盡展,松花綠方盒污了邊角,蓋子被扔在一邊。
盒子裏不多不少,四支卡薩布蘭卡靜置于珍珠色綢布上,和綢布的光鮮柔亮不同,花瓣前端微蜷葉莖幹澀,鏽黃色的斑猶如老妪遲暮的臉,萎萎焉焉令人喪盡胃口。
寬大辦公桌後的男人耽了一眼,疾風般将花枝一掃而落。
秘書恰巧在這個時候進來:“安總,一會兒市場部的會議安排在……”
“出去。”男人弓着背,雙手伏在桌上。
“安總,你的手……”兩個字太快,她都來不及聽清。
“我說,滾出去!”男人攥緊手,一拳頭砸在堅硬的桌面上。
這回,她聽懂了。
連關門聲也失了分寸,和他一樣,不理智地“砰”的一聲響。
安靖雙手覆面。
曾經他目光追逐的人,就坐在他如今端坐的位置上,在風雲湧溢的最盛處,在他的輔佐下運籌帷幄。每一天每一步他們的每一個決定,現在想來都像鋼絲上懸着腳尖讨生路,不分晝夜響起的手機鈴聲,堆積如巨鯨般的工作量,失去生活,失去日夜,甚至失去與自己的父親見最後一面。
他沒埋怨過,只要有路鷗然在,他哪裏有時間自怨自艾。唯獨在他父親的葬禮上,他才敢在心裏很小聲地道一句對不起,兒子的天秤選了他,辜負了您老人家。
誰都不知道他的心思,連路鷗然也從來沒有看出來過,第二天,他又如常出現在鼎盛的辦公室裏,用實證落定了他“日不落鐵人”的美名,十二分地用心投入工作中。
他一度以為,只要有這個人在,就算是有一天腳下繃緊的鋼絲斷了,他們要跌個粉身碎骨了,那他也會護着他,比他早一步落地。只是他顯然錯了,路鷗然不想死,更不想跟他一起死。
路鷗然要的是走過去,到更開闊的舞臺上去,和一個他期許的人,或并肩或戰鬥。而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手心死命地抵着眼窩,想将那股苦澀的酸流憋回眼眶裏,可惜更多的東西退不回去。
平頭皮鞋踩過地上的殘花,地毯上立現一灘碾碎的花泥。
既然回不去,那就向前,他無法回頭,也不想墜落。
他至始至終想要的,不會改變。
“目前鼎盛在S市內的市場被星河和宸天挖走3/4,而剩餘1/4中可供繼續合作的客戶比率也不到50%,保守估計,截止這個季度末,我們的客戶流失量将達到95%,以上就是大致情況。”市場部副總監如實彙報完本季度的營運情況,便噤若寒蟬,絕口不提一個字。
事實上不需要他多加解釋,PPT投影上那個直線下降的紅線已經夠觸目驚心的了。
鼎盛繼上次的沉重打擊之後,便暴露疲态,就像一個年輕的開山的漢子,憑着一口氣撐過傷險無數,今時今日那些小傷小患還沒熬到銅皮鐵骨,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引爆破成危機生命的質變。
缺雪中送炭的,不少落井下石的。
自古捶鼓的有,推牆的不少,鼎盛這艘破船尚有三斤釘,怎麽會不招人惦記。
這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的責任,他無法埋怨他們。
他不怨,今天的局勢,容不得他怨。
安靖什麽都沒有說,就把這一頁翻過去了。
“二個月後的長江三角洲地區的商業巡展不能錯過,争取在這周內拿到入場名額,這次的目标群體是新興的中小型企業,以低端市場的準入軟件為主推,一定要拿到較好的展示位置,至于針對新方案的新宣傳冊,明天我要看到設計預案,時間不多了,我希望大家精誠一致,打起精神,打好這仗。”
安靖改變了一味集中在商業發達的S市為大型企業設計和規劃後臺的營運方針,轉而将目光投入那些周邊地區發展中的小型企業,客戶等待培養和塑造,但如果能夠協助他們發展起來,那未來的收效将是不可估量的。
他如爐膛內被鼓風機鼓喚醒的星火,只差飛出一段燦光。
“安總……那件事……可能,有點難辦。”還沒駛離站臺,車就被叫停了。
“有問題嗎?”安靖挑高半邊眉毛,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個表情像極了一個人。
“我們一個月前就開始着手這次的巡展了,合作意向書和入場申請早就遞交,但對方的答複一直很模糊。”說話的人斟酌着,要不要将實情告訴老大,“但是……”看老大那個臉色,還是……算了,“但是主辦方前兩天突然回複我們說,同類型的技術服務參展名額已滿。”
“200多個企業,做同類型技術開發的不超過3%。”言下之意,難不成1/5的位置鼎盛也排不上?面對低端新市場的這次巡展,鼎盛的加入無疑是位主辦方免費打響廣告。
“那是因為……”吞吞吐吐的舉動,終于觸怒安靖。
“作為市場部的老人,連解釋清楚一件事的能力都沒有,難道你就是用這種态度和客戶溝通的?我是不是應該考慮給你換個崗位,行政部?還是幹脆連尊口都免開的保潔部?”
安靖戴着眼鏡的時候,縱罷愠怒也如林下雅士,想不到脫了眼鏡,呲目圓瞪,竟然也有三分匪氣,市場部跟了他那麽久的老部下誰都沒有見過他這陣仗,又挑不出老大說的話有什麽錯,頓時理屈詞窮。
副總監無奈之下,唯有如實相告:“宸天也不知道哪兒得了消息,居然也參加了這次的中小心企業合作巡展,并且以贊助的身份獲得了巡展獨家的後臺技術服務支持權。”他頓了一下,繼續道,“而且……這次他們居然打得和我們一樣的牌,放低市場開發的口子,以自助式後臺服務和外包同時向實體零售和電商推大力廣大數據庫的理念,我們……慢了一拍。”
轟鳴聲最初始于耳廓中央,沿神經共鳴整個大腦回路,安靖是拳臺上壯志未酬的拳手,卻連一個回合的亮相都沒有被施舍,就得到一個K.O.的結果。
豈止一步之遙的距離。
“宸天的動作不可能那麽快!”他們剛獲得灏宇國際的項目,現在正應該分身乏術,怎麽可能還有精力完成另一項競技。
安靖的設想是正确的,但同時也陷入一種思維陷阱,而帶他打破這種思想禁锢的人,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為什麽不可能?”和悅的低沉,永遠充滿了平靜的震懾。
安靖感覺自己的右眼皮,正以不受控制的速度,跳嚣。
難道說……安靖的眼前一黑,幾秒鐘後,光線回到他的視網膜上,他漸漸看清那張溫雅地露着笑意的臉。
燈光打在他立體的五官,那深邃的眼睛看起來邪祟如魔。
待到視物大明,他才看清,哪裏有什麽邪魔,高大的男子,銀色的西服只在胸口的位置飾有一團金色的絲帕,分明俊偉如神祇。
他怎麽就忘記了,在鼎盛和宸天的拉鋸戰中,灏宇才是那個手持橄榄的勝利之神。
“他們很有實力,如果只是一個契機。”程揚禹也的确不負神祇之名,“灏宇向來樂為伯樂,更何況是宸天這樣難求的寶駒。”
多麽諷刺,當初程揚禹獲得鼎盛股份的時候,說的也是一樣的話。
“程總。”安靖覺得自己剛從煉鋼爐裏出來,就結結實實地紮進冰水裏,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結了,“別忘了你現在也是鼎盛的董事!”
“原來安總監還記得。”程揚禹的笑十足譏诮,好像在他結凍的臉上重下一錘,活生生砸扁了他的尊嚴,“那麽作為鼎盛現任的首席執行官,我能不能以最大持股人的身份請你解釋一下,造成鼎盛今日狀況的原因?”
原因?安靖在心裏咀嚼這兩個字。
冷卻下來的身體灌了鉛,心到反而透亮了。
呵呵,不過是他們兩個看上同一個男人。
哦,對,還上了同一個男人,用一樣令人不齒的做法。
他安靖時到今天才明白,自己努力爬上一個方尖的塔頂,也只不過在華麗舞臺上一個匆忙的亮相,程揚禹就等在那裏,不慌不忙,羽扇綸巾,談笑間,賜他一個灰飛煙滅。
“我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安靖抹了把臉,做出一個請便的姿勢,上扯的嘴唇擠出古怪的笑容,但下撇的眉梢都快讓人錯覺他在哭泣。
嫉妒是一匹撒缰的野馬,不甘敬叨末座,不落于人後。感情的世界裏,嫉妒是心頭的刀,穿腸的毒。其實說到底,嫉妒無非源起求不得,謀不到。
他笑,微不足道如他,竟然也能将神壇上高高在上的程揚禹逼到動手。
他哭,或許更早的,從他開始嫉妒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失去路鷗然了。
“安總監,你辛苦了。”他優雅地一擡手,大勢已去,“去休息一段時間,這個時節适合到加州沖浪,享受陽光棕榈,碧藍海灣,聽說路董讀書的時候也在那兒待過一段時間,或許你也會喜歡那兒。”
那段時間是他和路鷗然認識的六年裏,他倆唯一分開的時光。
血液在筋絡裏回溫,受到高壓水泵猛地增壓蹿過心髒,巨大的壓力撐得心房撕裂般痛,安靖笑着站起來。
“安總請留步。”這次換程揚禹叫住他,絲帕飛出一尾蝶的輕靈,金色的罂粟花栩栩如生,“一點點心意,加州的紀念品,更襯你的西裝顏色。”妖靡的花,豔麗的毒針,他湊在他耳邊,用只有彼此聽得到的聲音,“I have found it!”然後,他以最優雅的姿态,為失敗者加冕。
程揚禹說到做到,他令他失去的何止雙倍而已。
不過,你終究也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從此刻起,你将不配擁有他。
夏燥是一種纏人的玩意兒,夕陽西下,她就陡然從彪悍的悍婦化身悶騷的婊,換一種磨人的手法繼續折騰。
滿街的人,都跟一屜屜蒸過了頭的包子似的,喧氣騰騰,蔫了吧唧。
不過曲徑幽處,自有軟紅香,自有顏賽玉。
這廂四季脂浪鬥春,這廂颠倒晝夜乾坤,是溫柔鄉,也是英雄冢,是香腮雪,更是婊子窟。可是誰在乎?一分錢憋死英雄漢,毛爺爺面前人人平等,只嫌貧來哪笑娼。
安靖現在不僅不貧,用致富兩個字來形容,那都算委屈的。
80多個毛爺爺才能換來一瓶的洋酒他喝着當水,最初微皺的眉頭越喝越疏松,再後來索性由着胃裏的火,和身體一起燒成一抔軟泥,倒在地上都跟灘化了水似得,撈也撈不起來。
“給我!”春泥先生大嚎,他恪守的俗世陳規被酒精泡得比人更軟,現在他只想要宿花或着眠草……“找……找個最……最幹淨的……人……”最後一個字弱不可聞,他倚在少爺的肩上,吐出一個飽滿的酒嗝,一段一斷終于把欲求訴完。
黑,黑裏還帶了些撲朔的閃。
星不像星,晃得他暈。
軟綿綿的床,接住他不托反陷,越陷越深,似要吞掉他,或拖他入深壑。
安靖動,四肢被吸了住,身上有一團無處發洩的火,欺善似的勾着他一寸寸燒,旱魁為虐,如惔如焚,他想叫喊,他渴望雨,他急需一個容器,能載他巫山一遭,能讓他狠狠肏……
找個人,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