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聽聞自家小郎君和郎君即将回府,柳家二房熱鬧的好似開了鍋。那廂柳二夫人叮囑完了四喜,便趕忙回到自己院中張羅。
距離上次一別,夫妻兩個已有大半年未曾見面。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将人盼回來,自然要盛情迎接一番。
正當闫十娘在指揮下人更換屋內裝飾的時候,猛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夫人,我家娘子不見了!”
聽出了這是四喜的聲音,闫十娘心中頓時一驚,手中的梅瓶差點扔在地上。
衆所周知,王五娘天生癡傻,素來不喜出門。自打她嫁到柳府這半年多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由四喜帶着去六安居給老夫人請安,平常幾乎從未走出過自己的院落。
眼下這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個中定有離奇。
情知婆母對這個孫媳婦的重視,闫十娘也不敢耽擱,忙放下手中事務,帶着身邊下人出去尋找。
從女眷居住的內院,一直找到了仆子供事的外院,那王五娘竟好似人間蒸發一般,莫說活脫脫的人,就連一根頭發絲都無人瞧見過。
意識到事情嚴重,闫十娘也不敢隐瞞,當即禀報給了柳老夫人。王五娘失蹤的消息一出,立時之間,阖府嘩然。
不顧漫天風雪,柳老夫人命令下人出府尋人。幾十上百的仆人從府邸奔湧而出,紛紛散入落城的大街小巷中。
正當此時,在柳府後門處,一輛送菜的驢車正晃晃蕩蕩從府裏駛了出去。看見身邊奔跑而過的人們,車夫甚是好奇,連忙勒住缰繩打聽道:“嫩這是在跑啥?”
下人氣喘籲籲擺手,邊跑邊道:“我家娘子丢了,眼下正奉命尋找呢……勞煩你這幾日留心着點,若是能找到人,我們老夫人定然重重有賞。”
“哦……得嘞。”車夫嘴上答應一聲,實則并未往心裏去。畢竟這落城天大地大,就連柳府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個送菜的又怎麽可能有這麽好的運氣。
……除非是老天爺開眼。擡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車夫認命的嘆息一聲,驅趕毛驢繼續往前走。
小車吱吱呀呀,七拐八拐的過了坊市,又過了幾條街,最後行駛到了另一戶人家的後門。與那門裏的人打了一聲招呼,車夫便張羅着往院裏搬菜。待他離去之後,就見那裝着大白菜的簍子裏一陣騷動,而後冒出一個臉頰圓圓的小腦袋來。
露頭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的眉眼彎彎,頗有些富貴相。左顧右盼确認四周無人之後,這姑娘起身,姿态從容的跳到了地面上。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錦蘭對襟團花長衫,內罩水粉色齊腰襦裙。天氣寒冷,姑娘瑟縮的緊了緊領口,伸手從另一個菜簍子裏掏出個花布包袱潇灑的背在肩上,而後左右環視一圈周圍環境,扭頭沖進了身左側的一條巷子裏。
說來也巧,打車上跑出來的人正是裴九。此番之所以能順利出逃,說來還要感謝四指那丫頭。若不是她嚷嚷紫環中了邪,滿院子的下人也不會跟出去瞧熱鬧。
紫竹居裏的下人本就不多,一半跟着四指跑出去瘋,餘下那幾個又被四喜指使的團團轉,無人看管之下,裴九便瞅準機會溜了出去。
生在商賈之家,裴九極為擅長籌劃。當初她發覺自己寄身在王五娘身上的時候,心中便做的是兩手打算。
倘若能住的舒适,暫且就先這麽過着。若是實在不能适應,那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故而在之後的日子裏,裴九無時不刻都在給自己謀劃退路。
也幸虧王五娘這特殊的情況,自打嫁過來之後,她就一直悶在紫竹居裏。裴九推測,除了上頭那幾位夫人,應該沒有幾個人見過王五娘的樣貌。
是以,她當時冒了點險。只簡單給自己裝扮了一下,收拾了點金銀細軟,趁院裏下人不備,大搖大擺的走出了紫竹居。
一路上跟她想象的情況沒差太多,偶然遇到幾個過路的下人,也沒引起多大的注意。直至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四指等人,裴九情急之下這才鑽上了送菜的車。
沒想到反倒是因禍得福,竟然如此順利的出了府門。
只是因為藏身在菜簍子裏,裴九并未看見挂在後門燈籠上的柳府二字。
倘若知道這王五的婆家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柳府,她定然不會如此輕易的選擇離開。
傍晚風雪稍歇,灰蒙蒙的天空上隐約可見一輪正在下墜的日頭。裴九出了巷子向西而行,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了一家藥鋪門前。
開藥鋪的是落城有名的郎中,姓張名錢,早年也曾在宮裏供過職。後因診脈疏漏,被聖上懲處之後驅逐出宮。
落魄之際,裴九的阿耶出手相救。後又出資贊助他開了藥鋪,張錢感恩,與裴九的阿耶結拜為異姓兄弟。所以若嚴格論起來,張錢算是裴九的叔父。
裴家在落城的鋪子衆多,眼下距離裴九最近的只有這處藥鋪。更何況她如今身上有疾,本也打算找個郎中給自己瞧瞧。故而也未深想,到了藥鋪門前便開始敲門。
往常這鋪子宵禁時候才會關門,今日不知為何,未到天黑就挂了打烊的牌子。裴九锲而不舍的敲了半天,方才聽見裏面傳來一陣拖拖踏踏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個婦人,年紀約四十來歲。一張臉生的方方正正,倒顯得有幾分英氣。裴九識得此人,正是張錢的娘子。
劫後餘生,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熟人,裴九心中止不住的激動。竄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張娘子,卻把對方唬的不輕。
側身與裴九拉開一段距離,張娘子虛掩門扉,眼神戒備的望着裴九:“你有事?”
裴九點點頭,擡手指了指嗓子,又做出個診脈的姿勢。
張娘子道:“郎中叫人請到府裏去了,最近都不在家。你若想瞧病,須得十天半月之後再來吧。”
說罷也不與裴九糾纏,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
碰了一鼻子灰的裴九:“……”她本打算今晚就在此處宿下的,誰知對方竟然連個表達的機會都不給!
眼下這天色已沉,四周又無可以歇身的客棧酒樓,她一個妙齡女子,總不能在大街上跟叫花子擠一晚上。
心中的盤算落了空,裴九忍不住有些喪氣。漫無目的的順着青石路往前走,未過多久,發現前方不遠處燈火闌珊,似有店家還在開門營業。
裴九心中一振,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尚未走到近前,卻先捂住鼻子打了兩個噴嚏。刺鼻的脂粉氣熏得裴九眉頭一皺。心下有了預感,擡頭仔細觀望,但見身前人影竄動,三五個妙齡男子搔首弄姿,正在門前拉客。
再擡頭向上一瞧,就見那樓閣門扉之上,洋洋灑灑的落着藏嬌館三個字。
這處小倌館裴九倒是聽說過,只是沒想到竟然會落在這般偏遠之地。眼下四處一片漆黑,這處繁華的妓館就成了她當下唯一的選擇。
正當裴九站在門口猶豫不決的時候,遠遠的瞧見對面過來一行人。
為首者是個騎着青馬的男子,觀年紀也就三十歲出頭。這人衣着華貴,生的腦滿腸肥,實打實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在其身後,七八個轎夫擡着一頂卷檐小轎。行至藏嬌館門前,那人一夾馬腹,擡手勒住了缰繩。
門前站着的相公連忙迎上去,正欲往纨绔的身上貼,卻見對方潇灑的一擺手,笑容猥瑣的道:“今兒不要你們伺候,爺自己帶了個野食兒。”
那相公一聽便噘了嘴,伸手不輕不重的在纨绔腰上擰了一把,嗔怪道:“世子爺真是薄情。奴家倒要看看,這自帶的野食有多麽的新鮮。”
說着話便走過去将那轎簾掀開,借着燈光往裏面瞧了兩眼。随後那相公便略顯誇張的捂住嘴,一張臉幾乎要紅成了柿子。
裴九距離那轎子有點遠,自然是沒能看見那野食的臉。不過這男子看男子麽,想來也無非就那麽回事。裴九身為一個審美觀正常的女子,對這些小倌的喜好頗為嗤之以鼻。
正當此時,那纨绔一把就将轎子裏的人抱了出來,四周随即發出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當看清了那人的臉之後,裴九卻先是一愣。
被那纨绔世子抱在懷中的男子頭戴青紗三山帽,身着飛鶴逐日的長袍,外罩青缣勾銀線的開衫。觀年紀約二十歲出頭,生的是面如芙蓉,眉若春柳。遠看如三月春山,雲蒸霞霭、煙雨朦胧。近看則若皓月當空,熠熠清輝、璀璨奪目。
仿佛天然自帶的一種吸引,這人即便閉着眼睛,卻仍舊吸引了一衆人的目光。
許多相公仿佛看到了什麽稀罕寶物似的,一個個都忍不住湊上前去。更有那色膽包天的,甚至想伸手摸兩把解解饞。
裴九卻始終站着沒動。
掰着指頭數了數,她與柳離已有五年多沒見了。五年之間,她守身如玉,幾乎快将自己變成了一塊望夫石。
反觀那負心漢,不光出落的越發絕色,甚至就連男人都為之淪陷了。
看見那些人宛若蒼蠅似的圍着柳離,裴九咬牙切齒,擡手緊了緊拳頭。
倘若娶了妻室也就罷了,畢竟同為女人,大家也沒什麽好争的。可誰能想到這人如今如斯堕落,當什麽不好,偏偏學人家去當個相公。
柳家好歹是個五姓七族的世家,難道竟然窮的連鍋都揭不開了麽……就這樣由着自己的兒子出來賣、身?
眼睜睜看着那纨绔将柳離抱進了藏嬌館的大門,裴九氣的直哼哼。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給她頭上扣綠帽子,倘若不出面教訓教訓那對狗男男,她就不是你姑奶奶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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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柳大白菜:說誰狗男男!(傲嬌臉)
裴九:姑奶奶的大白菜,看哪頭豬敢拱!
作者君碎碎念:裴九生在商賈之家,又因為幼年母親早亡,所以教養相對寬松一些。裴父的本意是打算讓她自己随便長一長,誰知道長來長去就……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