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離之父乃是當今聖人欽點的四門博士,常年留在太學供職。柳離身為其膝下獨子,本應早早進入仕途。怎奈祖母強行令其留在家中娶妻,這一來二去的,便耽誤了科考的行程。
柳父雖嘴上不說,實則對自家母親安排的這門婚事十分不滿。一番考量之下,最終在太學謀了個閑差。柳離成婚的次日便走馬赴任,至今半年有餘,未曾歸家一次。
如今已近年底,眼見着就是春節。太學官員休沐,學子們放假歸家。柳離雖不情願,卻還是打點行囊,準備同阿耶一道回府。
可就是在這個檔口,有遠道同僚要回鄉,衆人吵吵嚷嚷的要出去喝送行酒。柳離正值心煩意亂,收到邀請也未推辭,略一收拾就跟着衆人上了街。
眼見着就要到了歲末,街市上游人格外多。太學的衆同僚選了一家口碑上佳的酒館,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格外熱鬧。
柳離不勝酒力,兩杯酒下肚便臉頰緋紅如晚霞。意識尚存之間,恍惚看見一個細脖大肚的胖子搖頭擺尾的向自己走來。柳離覺得這胖子有點眼熟,可是沒等他想起來這人是誰,就覺得腦袋一陣眩暈,然後就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格外詭異的屋子裏。滿屋子都是花花綠綠的擺設,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子刺鼻的香味。這味道熏得柳離腦袋疼,下意識動了動身體,這才發現自己不僅渾身酸軟,并且雙手還被綁在了床柱上。
不管怎麽想,眼下這場面都有些不妙。柳離正當掙紮的時候,就聽見隔壁淨室傳出一陣水聲,未過多久,一個渾身上下只裹着兜裆布的胖子出現在柳離的面前。
這胖子一張臉肥的好似發面饅頭,過多的肉占據了原本屬于眼睛的位置,将一對眼睛擠成了深深的縫隙。他每邁一步,肚子上的肉就跟着甩一下。
柳離自小便有些潔癖,最不願與人有肢體上的接觸。眼下見那胖子渾身露着肥肉向自己奔來,這心中就忍不住一凸一凸的跳。
此時在他的眼裏,對面這胖子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觀其形象,倒跟一頭養了三年還沒宰的肥豬差不多。
柳離有些崩潰,咬牙切齒的威脅道:“你別……過來。”不知道是醉酒還是被人下了迷藥,他此時格外虛弱。分明是一句示威的話,發出來的語氣卻跟撒嬌差不多。
對面那胖子顯然更加振奮,加快步伐往前跑了兩步,展開雙臂一臉忘我的看着柳離:“我的小寶貝,讓爺好好疼疼你呗~”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游走,柳離感覺腦袋上有一根血管跳着疼。此時他已經被眼前這肥豬惡心的無以複加,趁着對方靠近,猛然擡起腳往他雙腿、間踹了一下。
這一腳用盡了柳離渾身的力氣,那胖子也不知是疼還是爽,捂着第三條腿原地轉了一圈,而後又不屈不撓的向他襲來。
一向都很桀骜自負的柳三郎,面對這肥豬一而再再而三的調戲,心中不由得有些灰心喪氣。在身體的力氣即将耗盡之際,柳離用牙齒抵住了舌頭。眼下他既然不能擺脫這胖子的糾纏,那麽咬舌自盡,便是保住他清白的唯一辦法了。
想起自己正當意氣風華的年華,還有那未來的及施展的宏圖大志,柳離不禁有些遺憾。早知人生是這般結局,當初他倒不如從了祖母的心願,留在家裏與那傻子湊合着過一輩子。至少當他死的時候,還能給自己留下一個清白的名聲。
柳離感覺鼻子有些發酸,一顆眼淚不争氣的流到臉頰上。正當他在心底起勢發願,祈求佛祖派個人來救救自己的時候,就聽見身側的牆壁一聲轟鳴,緊接着有個姑娘以狗吃屎的姿勢盤旋着落在了地上。
吃力的擡頭看着趴在地上那人,柳離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适才他也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沒想到竟真的應驗了。
此時濮陽世子正伏在柳離的腿上,看見突然飛進來的人,也是吓了一跳。
可畢竟是全城出了名的不要臉,世子爺一挺肚子從柳離身上下來,雙手叉腰望着裴九:“呔,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小賊?”
裴九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撲了撲身上的塵土,二話不說,對着那柿子的臉就是一腳——也的虧她現在用的是王五娘的身體,腿腳沒練開,導致這一腳的威力有些不足。
可即便如此,那柿子也被踹出好幾步。踉跄着停下身體,低頭一摸,發覺鼻子眼往外竄了不少血。世子爺身嬌肉貴,從未吃過這麽大的虧,如今連疼帶吓唬,竟然眼白一番,直接倒地暈死過去。
裴九一腳解決了情敵,轉頭就要去收拾柳離。可是當他看清楚床上那人的時候,動作下意識的又停下了。
此時的柳離衣衫有些不整,長發如瀑布,由床上散落一地。他的臉頰緋紅,鼻翼處猶有淚痕。一雙眸子卻如雨後絢爛的彩虹,誠摯而懇切的望着裴九:“多謝你。”
不管看多少次,這男人的臉就是這樣該死的迷人。裴九緊張的握了握拳頭,莫名覺得雙腿有些發軟。
觀此時屋內的情況,大白菜應該還沒有失身。裴九下意識的松了口氣,不冷不熱的對柳離點了點頭,旋即上前幫他松綁。
——也非是她故意冷淡柳離,可是此情此景,任誰看見自己心愛的人躺在別人的床上,這心情也指定不能好受。哪怕此刻她心中的愛意滿的都快溢出來了,也斷然表達不出半個字。
柳離倒是沒怎麽多想。不管怎麽說,這姑娘都幫助自己逃離了虎口,眼下他倒是對她充滿了感激。
待裴九解開雙手上的繩子,柳離起身簡單整理了衣衫,然後由着裴九将自己攙扶了出去。
他如今體力不支,渾身上下一團酸軟。即便再不喜歡別人觸碰,也只得強行咬牙忍着。不過叫柳離覺得意外的是,面前這姑娘竟不會引起他的反感。如今他将一只胳膊架在這姑娘的肩膀上,只需輕輕一低頭,下巴就能觸碰到她烏黑的發髻。
柳離俯首間,無意中看見了那姑娘修長纖細的脖頸。肌膚細膩潔白如凝脂,透過領口,甚至還能聞到一股子若有似無的體香。
自小生在柳家這樣的高門府第,柳離受的都是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正統的規矩。又因着身上這潔癖,雖然家中女眷甚多,他也從未與任何人親近過。眼下頭一次與這位陌生的姑娘接觸,就覺得心中暖融融熱烘烘,說不出來的熨帖舒暢。
說起來同樣的感受,以前似乎也曾有過一回。只是那時候面對的是什麽人,至今已然記不大清楚了。柳離十六歲那年落過一次水,高燒了三天三夜,醒來之後記性就變得不大好了。
裴九攙扶着柳離,一步一步挪到了門外。當看清外面的情形之後,柳離臉色就是一白。
方才裴九鬧出的動靜太大,幾乎已經将整個藏嬌館的人都驚動了。衆人以為裴九為了勾引世子爺而與那個野食大打出手,何曾想到竟然看見她攙扶着柳離出來了。
惹花心思玲珑,甫一看見這場面,心下己經了然。見柳離歪歪斜斜好似弱柳扶風的姿态,連忙命人取來大氅給他披上。
雖不曾入過這樣的風月場所,但是光憑眼前這場景,柳離也猜到了七八分。他素來桀骜愛面子,此刻被這麽多男人圍觀,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勁。一邊強行将半張臉往衣服領子裏埋,一邊在心中狠狠咒罵那頭坑害自己的肥豬。
也幸虧有裴九擋在他的身前,才不至于讓他看起來那般狼狽。
待柳離收拾妥當,惹花媽媽便将裴九交給他的那些珠寶原樣歸還了回去。
寶貝沒受損失,大白菜也還完好無損,裴九心情大好。屁颠颠的裝好了包袱,正當攙扶着柳離離開之時,猛然聽到人群中有人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姑、姑娘……奴家現在已經是你的人了……”
“你若要想走,可得先給奴家一個說法!”
裴九回頭,就看見那站成一排的相公裏面,有個穿着白衣,身材瘦小的男子。怔愣了一下,方才想起此人就是剛剛才将自己撞飛的那個。
可是從始至終,自己與這人都未有半分親近,何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裴九心生疑惑,将柳離扶到玫瑰椅上坐下,快步向那小相公走去。
二人稍離開人群幾步,小禾相公滿面通紅,哭喪着臉哀求裴九:“館主說若是再賣不出去,就要将奴送到宮裏當太監了……求求姑娘行行好,救救奴這一次吧。”
看着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裴九有點心軟。好歹她也是在佛門清修過的,總不好眼睜睜看着有人遭罪不管。
裴九伸手進包袱裏摸了摸,将一根金釵放在了小禾的手上。擡手指了指門外,又指了指惹花媽媽。雙手比劃了半天,意思是想讓小禾拿着這釵子贖身,然後出去找一份正經差事幹。
偏偏這小禾相公誤會了她的意思,寶貝似的緊緊的攥着那釵子,屁颠颠的跑過去跟惹花媽媽顯擺:“看,這就是姑娘給我的信物。那姑娘說,從今往後,小禾就是姑娘的人了,以後就不能再接旁的客人了。”
裴九聞言就是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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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九:如此優秀的理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