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惹花媽媽久經風塵場,端看裴九對柳離的态度,又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只是眼下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不好讓小禾難堪,故而也就只好順坡下驢的說道:“既然姑娘有此心意,你且先将這禮物收着吧。”
解決掉積壓在心頭的大患,小禾相公長出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将金釵收進懷裏,雙目如春水般蕩漾的望着裴九——适才在房中光顧着緊張,如今細細瞧來,方才發覺這姑娘的面容竟如此美麗。
小禾相公心中如擂鼓,羞赧之餘,卻又打心底裏生出一絲遺憾來。
裴九卻并沒有他這麽複雜的心境。雖然被對方誤會了自己的初衷,卻也無傷大雅。畢竟她以後也不打算再來這種地方,自然也就沒什麽機會與這裏的人相見了。故而面對圍觀衆人揶揄的目光,裴九也只是撓了撓頭,旋即便一臉歡脫的奔向了柳離的懷抱。
柳三郎坐在太師椅上,從頭到尾圍觀了一出郎情妾意的感人大戲。實則自從知道這裏是小倌館的時候,他就覺察出事情有些蹊跷了。而當他知道裴九是來這裏消遣的客人之後,心中解開疑惑的同時,對裴九剛剛才萌出的那一絲好感便宛若一棵剛剛冒錐的小芽,甫一遇到風雪,立時就凍死的無影無蹤。
就連望着裴九的目光都說不出的疏離與冰冷,柳離嗤笑一聲:“真是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愛好。”
裴九不能說話,又不願費勁巴力的比劃着解釋,故而也只能無奈的咧嘴一笑。
在柳離看來,這個笑容有些嚣張。氣的他一甩袖子,盛怒之下竟扶着椅子強行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走。
望着他那羸弱纖細的背影,裴九覺得有點心疼。不由分說的上前将人抗在肩上,一只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請你放開。”柳離不受控制的靠在裴九肩膀上,心中卻是又羞又惱。
一想到方才她與那男人拉拉扯扯的樣子,柳離心中就莫名的窩火。既然她已經有了屬意的男人,怎敢再來與自己糾纏?
柳三郎一時半刻鑽了牛角尖,宛若一個耍脾氣的小孩子似的,情緒激動之時擡手推了裴九一把,意圖讓自己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可是他偏偏忘了,自己此時正身中迷藥,若不是裴九攙扶着,哪裏會站着堅持這麽久。故而他這一番掙紮,非但沒有掙脫,反而又往裴九身上壓了一壓。
肩上扛着這棵沉甸甸的大白菜,裴九心中叫苦不疊。咬緊牙關擺正了身體,又氣又惱的擡手拍了柳離後腰一把。
“唔……”裴九這一掌用力過猛,痛的柳三郎哼唧了一聲。
裴九不能說話,只好來回在他的後背上捋了兩下,權當安慰了。可也別說,這大白菜看似羸弱,實則身上的肌肉也不少。裴九這一摸就感覺有點流連忘返,忍不住又曲起手指捏了捏。
柳離氣的耳朵根子發紅:……所以繼那頭豬之後,他這是又遇上了個女流氓?不過以防對方變本加厲對那要命的地方下手,柳離吓得沒敢再掙紮。
也幸虧裴九心中尚有底線,看在大白菜已經有妻室的份上,沒敢真的下手。苦苦思戀了這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将人抱到手裏,至多也就摸兩下過過幹瘾。
一想到此刻大白菜的家中正有個女人在點燈熬油的等着他,裴九心中就是一陣苦澀。倘若眼前的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能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該多好。
她這廂惜時如金,卻不知身側那人早已經度日如年。在柳離看來,他與裴九本就是陌路相逢,如今甚至連這女人的名姓身世都不知道,卻莫名其妙的被她拉着轉悠了好幾條街。
眼睜睜看着面前一輛又一輛馬車駛過去,柳離心中叫苦不疊。強忍着心中的難堪,同裴九打商量道:“眼下天色已然不早了,姑娘可否幫某雇一輛馬車。若是能平安回到家中,某日後定有重謝。”
裴九心中雖不舍,也耐不住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聞言也不再堅持,順手招來一輛馬車,同那車夫一起将大白菜扔到了車上。
雇的這輛馬車是個敞篷,柳離方坐穩當,就見那女子提裙豪邁的一跨腿,越過車轅,直接坐在了自己對面的位置上。
柳離:“……天色已然不早,姑娘倒不如早早歸家。若是實在不放心,也可留個住址,某明日一早便讓家仆将酬金送到姑娘手中。”
裴九搖了搖頭。她倒是不在乎什麽酬金,而是實在放心不下大白菜的安全。憑借柳離這男女通殺的美貌,難保在路上不會再遇到個二號濮陽柿子。
幸虧如今兩人是面對面坐着,裴九不好再上下其手。她這廂安分下來,柳離也跟着松了口氣。
回程途中,裴九望着街道兩側的燈籠出神。自從柳家的媒人上裴府提親開始,她這一個多月過的是驚心動魄、跌宕起伏。本以為人生會這樣一直糟糕下去,何曾想到窮途末路之時竟否極泰來,在最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見到了平生最想見的人。
或許,之前經歷的所有的糟糕事,都是為了積攢這一次的幸運吧。轉頭望着對面那人清朗俊秀的眉眼,裴九心情逐漸開朗。倘若能多看他幾眼,那麽遭受再多的罪也是值得。
馬車一路平穩的向前行駛,過了茶市,便可見前方立着一座高高的府邸。直至看見家門,柳離方才松了一口氣,轉頭對裴九道:“前面便是府上,姑娘可稍等片刻,某這就命人去取酬金。”經過這一路的休養,柳離體力顯然已經恢複了不少,至少能扶着車轅慢慢走下去了。
面前的座位變的空空蕩蕩,裴九心中仿佛也空了一下。低頭啃了啃手指,強忍失落的對車夫道:“走吧……”她包袱裏滿滿的都是珠寶,并不稀罕他那一點酬金。
柳離站在原地緩了緩心神,而後步履緩慢的往府門口走。正當此時,柳府的大門突然從裏面敞開,十幾個仆婢一路飛奔的跑了出來。往常歸家,府內的下人至多在影壁處候着。今日不知為何,他們變得格外熱情,不光走出了府門,且個個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柳離才經歷過一場動蕩,心中正值不安的時候。如今見下人這般熱情,不免有些感動。
擡手簡單整饬了一下儀容,柳三郎端着肩膀氣勢凜凜的站在原地,準備等着下人過來拜谒。
可是事情發展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沖在人群最前頭的是個身材略顯強壯、臉頰圓潤的婢子。柳離不認識她,只是覺得有些眼熟,恍惚在何處見過。跑到柳離面前的時候,這婢子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仿佛沒有看見他這個人似的,悶頭從他身旁繞過,繼續往身後方向跑去。
前面有人帶路,後面的人也都下意識的沒停。一個二個皆是鬼追一般,甚至還有那不開眼的,擦身之際狠狠的撞了自家小郎君一下。
柳離差點被撞倒,踉跄兩步站直了身體,旋即皺着眉頭回頭望過去。
但見那圓臉婢子一路狂奔,跑到了馬車前面,一把就将車夫拖到了地上。有幾個家奴眼疾手快,七手八腳的将車夫制住,雙手反綁摁在了地上。
事情發展太過離奇,柳離愣怔的睜大了眼睛:“……”車夫何辜!
未等他弄明白狀況,就見那圓臉婢子一邁腿跨上馬車,旋即抱住車上的女子就開始嚎啕大哭:“娘子,您可是要将奴婢的命都吓沒了呀……”
柳離聞言,神色為之一變。具他所知,整個柳府他還不認識的、又被稱作娘子的人,似乎就只有那麽一個。
……并且聽說那人還是個傻子。
裴九正坐在車上感傷,渾然不知身後狼奔豕突的沖過來一群人。冷不防被人抱住,當即也是吓了一跳。二話不說将肩膀上的手扒下來,借着朦胧的月色,這才看清面前這人的臉龐。
圓如月盤的臉頰,不是四喜又是誰!沒想到這麽快就被她抓住,裴九心中不免有些發虛。且不說她私自逃出府邸這樣的行為,光憑包袱裏那一大堆珠寶首飾,恐怕都無法給人交代。
幸虧四喜此時光顧着激動,根本沒心思問別的。擡手擦了擦眼淚,四喜将裴九攙扶下馬車,而後對人群中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說道:“眼下既然已經将娘子尋到,還勞煩劉管事去知會老夫人一聲。”
那管事點了點頭,揮手令仆子将車夫捆綁起來,氣哼哼的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綁架我們五娘子,這膽大包天的賊子也得一并帶回去交給老夫人處置才行。”
王五娘失蹤,柳家老夫人自然急的要命。為了能将人尋到,不惜重金犒賞。眼下這人既然已經回來了,下人們便開始算計着如何才能多落點好處。正當悶頭發愁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站在牆角陰影處的柳離,便迫不及待的大聲提醒那管事:“劉管事,奴才見那裏還有個人哩,恐怕是這賊人的同夥。”
劉管事聞言就是一振,撸胳膊挽袖子作勢道:“煩請諸位同我一起将這賊人抓住,大家一起回府找老夫人領賞去。”
聽聞有賞,衆人無不興奮。個個打起了精神,氣勢洶洶的跟在劉管事的身後。
可惜沒走幾步,劉管事就停住了腳步。正當衆人疑惑之際,就見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着臉說道:“不知郎君回府,仆下有失遠迎。”
其餘人唬了一跳,借着月色定睛瞧去,這才發現前方站着這個人身姿苗條、面色冷峻,不是自家小郎君又是哪個!
宛若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下人們瑟縮不已,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身為主子,被下人無視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要被扣上賊人同夥的罪名。柳離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眼角眉梢都仿佛挂着霜氣:“适才是哪一個說本君是賊人的同夥?”
聽主子這語氣,擺明了是想要算算賬。劉管事吓得一縮脖子,也不敢藏着掖着,回頭尋麽了一圈,指着人群中一個瘦成竹竿樣的男子說道:“回小三郎君,适才那話乃是張十八所言。”
柳離冷眼睨着那人,沉聲說道:“既然他叫張十八,本君索性也應應景,将他吊在房檐上,賞他十八個棍子吧。”
柳府的家法乃一根渾身長滿了刺的狼牙棒,此東西威力甚大,專門用來懲處那些不聽話的下人。平素就連柳老夫人都不敢輕易使用,偏偏自家這小三郎君脾氣不好,專愛用這要命的東西懲治下人。
張十八聞言差點昏死過去,不服氣的狡辯道:“夜晚天黑,奴才自然看不清郎君的臉。因這點小錯就懲罰人,郎君就不怕落一個嚣張跋扈的名聲!”
“關于本君的名聲,不勞你來操心。”柳離冷哼一聲,居高臨下睨着那人:“正是因着天黑看不清楚,本君才賞你十八個棍子。倘若是天明你認錯人,怕是連雙目都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