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年在寺廟清修的時候,裴九就聽師父和師兄講過許多民間奇聞異事。在這些故事裏,不乏有許多換魂重生的例子。只可惜那些好不容易才活過來的人,一旦被人得知了身份,最終都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人們當成怪物捆綁起來,然後一把大火燒得骨頭渣都不剩。
當年她只是個事外之人,眼下親身所歷,方知這其中的恐懼。
裴九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後背冷汗涔涔。若非身前有人擋着,她怕是忍不住就要拔腿跑掉了。
四喜卻不知裴九心中的絕望。聽了李嬷嬷的話,竟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板着臉一本正經的說道:“老夫人說的不錯,我家娘子向來都很乖巧聽話,除非有人帶着,否則斷然不會走出紫竹居半步。眼下她失蹤的這般離奇,定然是有人從中作梗。”
身為王五娘身邊最得力的奴婢,四喜對主子簡直是豬油蒙了心般的信任。哪怕裴九昨日消失的那般蹊跷,她都從未生出過半點懷疑。
相反的,昨日将裴九迎回紫竹居之後,四喜因為太過擔心,還抱着主子大哭了一場。若不是四指好言相勸,她怕是連睡覺都要在床邊守着。
想起昨日之事,四喜依舊忍不住的心疼,眼泛淚花的拉住了裴九的手,眼圈泛紅的道:“四喜別的不求,只求老夫人能查明真相,抓出賊人,以防再有壞人打我家娘子的主意。”
集壞人和賊人于一身的裴九:“……”奴婢太忠心,主子好煩惱。
“且安心就是,有老夫人出面,定然能給你家娘子一個交代。”李嬷嬷點頭,信誓旦旦的安撫四喜。
裴九一臉的哀怨……今日她們若安了心,自己怕是就只能瞑目了。
只可惜隔着那一串串流蘇金穗,四喜并沒能看到自家娘子的哀怨神色。複又與那嬷嬷寒暄幾句,這才領着裴九進了門。
六安居的主屋看起來頗為古舊,屋裏面的家具擺設莊重大氣,入門處的多寶閣上擺着珊瑚、如意、汝窯、鈞窯等瓷器擺件。地上鋪着蔥段綠的波斯地毯,牆角處燃着一尊鍍金獸形火爐。裴九是個生意人,打眼一過便知道這些家具樣樣皆是上品。若單按照金錢來衡量,這滿屋的家具加起來,差不多可以買下整個柳府。
想起柳家在朝中的地位,裴九不由得咋舌。難怪外界傳言這家人勢大財粗,今日一見,果然當之無愧。
只是比起富甲天下的裴家,柳家這點財産還是有些不夠看。想到自己能在金錢上壓制柳離一頭,裴九就忍不住有些得意——實則當初年少無知之時,她還曾想過砸錢把柳離買回家當童養夫。只是這念頭剛一出,尚未來得及具體實施,就被幾位表哥合力扼殺在了萌芽中。
想起過往,裴九不勝遺憾。
此時外面雖然已經天光大盛,但屋內卻仍舊有些昏暗。裴九身披紅袍、面罩金穗,宛如新出嫁的新娘子似的,由四喜攙扶着胳膊,一步一步往裏屋挪蹭。
四喜倒是輕車熟路,扶着裴九繞過外面的客堂,又繞過暖閣,再往前走了一段路,這才來到柳老夫人的卧房。
與外間的屋子相比,這卧房倒顯得有些局促。臨窗一張矮炕,地上鋪着同外面一樣的波斯地毯,炕前面擺着一張小葉紫檀的軟塌,并着幾個理石貼面的鼓肚杌子。
她二人進門的時候,柳老夫人正盤着腿在矮炕上坐着。雖然已經接近七十歲,但她卻保養的極好,臉色白淨,只在眼角眉梢處能看到幾根細紋。這老人生的慈眉善目,身上瞧不出半點家主的威嚴。
在與柳老夫人正對面的位置上,柳三郎正襟危坐。看見裴九進門,忍不住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适才在屋中的時候,祖母已同他說明今日的意圖。眼下人證物證俱在,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還要如何裝下去。
柳離昨日還在發愁該如何将這女人休了,今日就逢到了這般天賜良機。倘若今日能揭穿這女人的真實面目,他便可順水推舟的将婚事退了。屆時恐怕就連祖母都說不出什麽,也省卻了他很多的麻煩。
思及至此,柳離心中倒是狠狠的松了口氣。
實則柳老夫人的本意也只是想查明事情原委,日後倘若問起,也可給王五的娘家一個交代。對于這個癡傻的孫媳婦,她倒是并未生出半點懷疑之心。眼見着四喜攙扶裴九進門,柳老夫人招了招手,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今日天冷,快叫五娘坐到老身身邊暖暖身子。”
“四喜要先給老夫人請安才是。”四喜笑着回了一句,旋即将裴九攙扶到一邊站下,像往常那般走到地中間,俯身就要給柳老夫人磕頭。
裴九這一路上叫眼前晃來晃去的金穗子差點晃瞎了眼,進到卧房之後,她便覺得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直至四喜松開了手,自己無人攙扶之下,身體便不受控制的晃了兩晃,旋即便一頭栽了過去。
噗通一聲巨響,将屋內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娘子!”四喜驚呼一聲,連忙跑過去攙扶。
裴九這一摔可是不輕,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待眼前的黑霧退去一些,這才敢掙紮着起身。
今早梳頭的時候,為了顯得頭發蓬松,四喜特意給裴九帶了個木頭做的假發髻。又加上頭上這沉重的金冠,導致裴九有點大頭沉,四喜吃奶的勁都快使上了,咬着牙拽了半天,愣是沒拽動。
饒是裴九想努力的将自己裝成個傻子,也有些裝不下去了。
這樣的場景,又是當着柳離的面,忒丢人!
裴九咬了咬牙,心中暗暗鼓足了力氣,兩只手胡亂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無意間像是抓到了什麽東西,便借着那東西的力坐了起來。
或許是起身的時候用力太過猛,裴九坐起來的同時,耳邊傳來斯拉的一聲響。好奇的将手擡起看了看,發覺掌心裏多了一塊布料。這布乃是上等吳绫的料子,質地綿密柔軟,一端繡着雲雷紋的金線。
從這塊布的形狀來看,在被撕下來之前,它應該是某個人的衣服袖子。裴九揉了揉眼睛,透過流蘇金穗,好奇的擡頭望去。
迎面便撞上了一張鐵青的臉。
柳離咬牙切齒,簡直都要被眼前這女人給氣死了。适才她倒在地上掙紮着起不來的時候,柳離正坐在一旁看熱鬧。哪知道熱鬧沒看過瘾,反倒還被她拉下了水。
眼下他這衣服缺了半片,從前襟到胳膊處都露了出來。柳老夫人這卧房裏沒生火爐,柳離感覺上身涼飕飕一片,忍了半天沒忍住,捂着鼻子打了個噴嚏。
望着他那微微隆起的胸膛和潔白細膩的肌膚,裴九也沒忍住,捂着嘴咽了咽口水。
從未見過自家郎君這般狼狽,四喜又羞又臊。俯身将裴九攙扶起來,默默走到外間,将柳離的披風取了回來。
也幸虧早晨出門的時候穿了披風,柳離接過之後披在身上,勉強才擋住了胸前的一片風光。
裴九眼睜睜看着他披上衣服,又低頭瞅了瞅手裏的半塊布料,砸了砸嘴,覺得有點意猶未盡。
柳老夫人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了一圈,笑着解圍道:“今日起的太早,三郎和五娘可是餓了?”
柳離冷着臉搖頭。
裴九想點頭,沒敢。
好在柳老夫人十分體恤小輩,令人取來點心,又招呼着裴九和柳離吃了一些。
就在這麽一耽擱的功夫,外面日頭已然高高升起,清晨的陽光打進窗戶裏,将房間照的亮堂了一些。
正當裴九一口一口吃的歡樂的時候,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李嬷嬷掀簾子進了屋。
“回禀老夫人,珊瑚回來了。”
裴九點心渣滓都忘了擦,瞪大眼睛看着門外。适才發生的變故太多,她竟将車夫這茬給忘了。
柳離眯了眯眼睛,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着裴九。
可是沒等他得意太久,就聽見門外傳一陣急促的跑步聲,緊接着一個紅衣婢子沖進門裏,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好了,那車夫竟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