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人乍然同出一室,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和諧。待柳離收拾妥當,門口的人仿佛掐算好了一般,簾子掀開,四喜和四指各端着一盆水入了屋。

裴九依着程序淨手潔面,而後用茶水漱口。柳離的規矩卻要繁瑣的多,只見他先用溫水淨了手,吩咐四指倒掉盆內的水。重新換過一盆之後,命人取來一勺鹽、兩撚眉心茶,放置水中靜靜溶解。待那茶葉子完全舒展開,水中可聞到淡淡的清香氣,這才用指尖沾了點水,先擦眼睛,而後洗唇。待将臉上嬌嫩的部位全部都清潔一遍,這才打濕布巾,從上到下擦了兩回臉。

饒是裴九一個女子,都叫柳離的所為驚得說不出話來。四指和四喜更是面面相觑,二人神色皆是古怪,卻又不敢吱聲。

裏裏外外換了三盆水,柳離才算将臉洗完。可憐四指大清早滿院子倒洗臉水,最後竟累得癱在走廊上。

在柳離跟第二盆洗臉水較勁的時候,裴九就已經收拾妥當。眼下他不收拾完,下人也不敢往上送食,只得忍饑挨餓的坐着等。

待柳離收拾妥當入了內間,裴九已經餓的受不住,只得将腦袋擱在桌子上,左搖右擺,仿佛在滾一只球。

柳離莫名覺得這一幕有些可愛,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是餓了?”

裴九狂點頭。柳離便對着外間的四喜吩咐道:“吩咐下去,上朝食吧。”

柳府的朝食向來豐盛,葷菜三樣、素菜兩種,一份蝦仁苦菜湯,并着幾種不同的果子和甜糕。

裴九這幾日正打算減肥,也不好吃的太多。撿了一塊糕小口小口的嚼着,不時低頭喝上幾口湯——當着柳離的面,她這吃相極文雅。

柳府的廚娘做點心堪稱一絕,味道鮮妙,入口既化。裴九吃了一塊有些意猶未盡,忍不住又偷偷拿了一塊。直到将肚子填的半飽,這才擡頭往對面瞧去。

可嘆她興致勃勃的吃了這麽久,對面那位小郎君竟然連一碗湯還沒喝下去。柳離清早一向都沒什麽胃口,若不是有裴九陪着,他怕是連半碗湯都喝不下去。眼下皺着眉将那蝦仁咽下兩個,取出絲帕擦了擦嘴,擡手吩咐四喜:“撤下去吧。”

“郎君可吃飽了?”四喜也覺得他吃的太少,打算再勸一勸。

柳離搖頭,态度十分果決:“夠了。以後朝食可少拿一些,我吃不下太多。”

四喜聞言先是一喜,聽他這意思,這幾日怕是不打算回潇湘館了。聽出了柳離話語中的端倪,四喜樂呵呵的将食盤撤掉。

柳離淨過口之後起身,對着門外的婆子吩咐道:“告訴劉管事備馬,就說我要出門一趟。”

裴九正盤算着如何出府,聽了這話立時眼前一亮。忙跑過去抓住人,在他掌心劃拉道:我也要出府。

瞧她這一臉急躁樣,難不成還想去藏嬌館?柳離臉色一黑,沉聲道:“不準。”

“我有急事。”裴九雙掌合十,不住的對柳離哀求。

柳離突然想起藏嬌館的那位小禾相公,當日她送給他一只簪子,怕就是定情信物。眼下這般着急,定然是急着要與情人見面了。

好說她現在還算是自己的娘子,竟然這般明目張膽的吃裏扒外。望着裴九急切的面容,柳離心情又開始煩躁。

踱步行至門口,一只手掀開簾子,柳三郎怒氣沉沉的說道:“你若是真這麽想出去,那也随你。只是奉勸一句,做事千萬要小心着些,倘若被人發現那些腌臜事,怕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說罷甩開簾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裴九叫他訓斥的有些摸不着頭腦,思來想去,覺得他大約應該是在指自己偷了柳府珠寶的事。只是眼下她明目張膽的跟着柳離出門,自然不用再偷東西。

趁着四喜不在,裴九偷偷喚來四指。吩咐外院備下馬車,主仆二人跟在柳離身後就出了門。

柳府對內眷管理的極嚴,平時若想出門,須得經過上頭的夫人批準,到李嬷嬷處領了令牌才可。但若有夫君陪同着,自然就可省卻了諸多麻煩。

柳離前腳騎馬出府,裴九的馬車随後就跟了出去。守門的仆子以為是小夫妻兩個外出游玩,也沒為難,極痛快的将馬車放了行。

說來也是托四指這個大嘴巴的福,昨日她抓藥的時候吵吵嚷嚷一路,鬧的全府人都知道郎君搬到了紫竹居。既然夫妻二人已經合了房,今日一同出游也算情理之中——雖然這王五娘還是個傻子,但只要自家郎君樂意,誰又管得了那麽多呢!

二人先後出府,皆是奔東面而行。過了坊市,柳離策馬去了城南,裴九則駕車去了城北。實則柳離還留了個心眼,與裴九分開不久,他特意策馬往回追了一程。直至看見那馬車一路向北,奔的就是藏嬌館的方向,這才怒氣沖沖的離開。

裴九不知自己被人跟蹤了半路,一路上倒是興奮的緊。四指在外駕着馬車,過了坊市和茶肆,裴九便湊了出去。

主仆二人坐在車轅上,眼睛望着四周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商鋪,心中都有些激動——在柳府那一畝三分憋久了,現在看見條狗都覺得新鮮。

“我家就在南山腳下,改日有機會,一定帶娘子去家裏坐坐。”雖然賣的是死契,但四指與家裏一直都有往來。眼下出了柳府,難免想回家裏看看。

只是眼下時間緊迫,當務之急還是要幫娘子去找大夫瞧病。四指只得收了心思,駕車往藥鋪方向走。

大約一個半時辰,馬車停在張錢的藥鋪門前。今日裴九十分幸運,藥鋪的門竟然是開着的。

四指拴好牲口,攙扶着裴九下了馬車。主仆二人進了大堂,只見錢櫃裏面站着個身材瘦小的藥童,觀年紀大概也就二十來歲。

“小大夫,你家大夫今日可坐堂出診?”見那小藥童低着頭不搭理自己,四指忍不住拍了他腦袋一把。

裴九見狀就是一窒。未待她提醒四指,便見那小藥童揉着眼睛擡起頭來,來回觑了兩人幾眼,揚起下巴指了指裴九:“她這病症有些重,扶到後堂去。”

這一說話将四指吓了一跳,雖然看起來面嫩,但這人的嗓音低沉,結結實實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四指眯着眼睛又仔細瞅了瞅,方才發現此人眼角處有些細紋,确實是個上了年紀的。

“你就是張錢?”來之前裴九已經與四指詳細交代了張錢的身份,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直呼人家名諱。

張錢在前頭帶路,邊走邊道:“我叫張錢還是李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治好你家娘子的病。”

他這麽一說,裴九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倒是放下了。

四指卻不以為然,撇嘴道:“真敢吹牛,待會要是治不了,怕是得砸招牌了。”

張錢這人性情有些古怪,裴九怕四指将人惹惱,那可真就涼戲了。故而伸手扯了扯四指的袖子,示意她盡量将嘴閉上。

張錢破天荒的沒跟四指計較,一路将人領到後堂。雖然門面是一間藥鋪,但後堂卻有點像浴肆。一整個大的房間用隔斷隔開,每小間裏面擺着一個半人高的浴桶,并着小秤藥材簍子等物。

裴九和四指進門的時候,有兩間隔斷裏面正冒着蒸騰的熱氣。每間外面都候着一個身穿短打頭戴瓜皮帽的小藥童,那小童手中捧着藥簍,眼睛盯着沙漏。待時間一到,便抓起一味藥材,掀開簾子扔進浴桶裏。

裴九經過的時候,眼尖看到小童抓的是一把蜈蚣。藥材扔進去沒過多久,便聽見裏面傳出來一聲慘叫。緊接着,簾子裏面一陣騷動,一條大白腿順着半截簾子露了出來。

“師父,這人要跑。”那小童急了,轉頭同張錢說道。

“将他擡進去,不到時辰不準放出來。”張錢面無表情的吩咐另一個小童過去幫忙,末了還涼涼的加了一句:“若是還不聽話,就再加些熱水。蒸暈了就好了。”

他這語氣平靜的仿佛在蒸一只螃蟹,聽到簾子裏傳出殺豬一樣的嚎叫聲,四指吓得一縮脖子。

自這件事開始,她便再也沒敢開口說話。

卻說張錢帶着裴九二人穿過茶肆,再往後走,便是一間獨立的小院。院中蹲着一婦人,正仔細的挑揀藥材。

裴九曾來過此處,知道這是他夫婦居住的內院。只是這種時候,将她帶到這裏來做什麽?

正當裴九納罕之際,便聽張錢對那婦人說道:“阿金,你過來幫忙瞧一瞧這位病患。”

聽到這婦人的名字,四指又忍不住開始嘀咕:“一個錢一個金,這夫婦怕不是掉到錢眼裏了。娘子,咱們的銀子夠不夠使?”

不待裴九有所回應,便聽張錢又說道:“若我所料不錯,此人身上應種過蠱,你且先幫忙摸一摸,看看能不能将這小東西找出來。”

他這話一說出口,裴九便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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