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人都道這王五娘天生癡傻,裴九便以為她這傻是胎帶來的,如今聽到張錢這般一說,便覺得此事很不簡單。

只是此時治病要緊,還沒到追根溯源的時候。

且說張錢的娘子将裴九引到屋內,令其褪去衣衫,平躺在鋪着白布的塌上。随後點燃一支藥香,待火燃起,便用手在裴九身上仔細摩挲。從脖頸到腳跟,一寸一寸仔細排查過去。

在此期間,張錢連同四指始終站在門外候着。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張錢娘子方才起身。用手擦着額頭熱汗,對門外交代了一聲:“都找過了,并無蠱蟲的痕跡。”

張錢搖頭,語氣篤定的道:“我不會看錯。你若實在辨別不出,可以加上引子試一試。”

“那我便再試一次。”張錢娘子說罷,走過去将那燃到一半的藥香取出,轉頭對裴九說道:“這次或許會感覺痛一些,你姑且忍一忍吧。”

裴九微微點頭,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張錢娘子讓她仰面向上躺好,兩根手指并攏,在裴九肩甲和鎖骨處摸了摸,而後對準鎖骨的骨窩,猛地将那正在燃燒的藥香撚了上去。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裴九感覺到一陣燒灼的劇痛,甚至還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她下意識張大嘴叫了一聲,卻感覺嗓子裏面似乎卡着什麽異物,随着她這一生叫喊,那東西竟然被吐了出來。

緊接着,嗓子裏便發出一聲急促而沙啞的氣音:“啊……”

裴九一驚,甚至連疼痛都顧不上了。擡手摸了摸嗓子,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喜——她竟能發出聲音了!

門外的四指也聽到了響聲,不顧阻攔一步竄進屋內。看清屋內情形,四指先是一愣,随後便注意到了裴九吐出來的那個物體。

此物通體渾圓,渾身金燦燦黃澄澄,乍看之下好似一顆黃豆。

“這是什麽?”四指覺得稀奇,伸手過去要撿。

張錢娘子手疾眼快,忙用一只帕子蓋住那東西,輕聲呵斥道:“此物乃噬心蠱,不想變成傻子的話,你最好莫要碰。”

四指吓得一縮脖子,退到裴九身側,唏噓道:“原來我家娘子的癡傻,竟是此物所致。”

自附身在王五娘身上之後,裴九時常便會感覺胸悶瘀滞。本以為是魂魄與身體不契合的緣故,卻不想吐出這蠱蟲之後,竟感覺胸中一陣清爽,連呼吸都是前所未有的順暢。

裴九起身将衣服穿好,張口打算同四指說幾句話,卻也只能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單音。

張錢娘子用手帕将蠱蟲包住,帶着裴九和四指出了門。

張錢看見自家娘子手中的東西,不由得就是眼前一亮:“如何?”

“噬心蠱。從品相來看,算是上等。”将手中的東西交給張錢,阿金如釋重負的道:“只是這東西狡猾的緊,若不是用火燒,怕是還縮着脖子不肯出來。”

“蠱蟲由來難養,越是上好的蠱蟲,就越是不容易逼出來。”張錢說話間小心翼翼的将手帕掀開,看見裏面的團縮成一團的蠱蟲,如獲至寶的道:“果然品相不錯。”

四指在一旁看的着急,忍不住上前說道:“既然這東西已經從我家娘子身體裏逼迫出去了,為何她還不能說話?”

阿金将裴九請到院中石桌旁坐下,轉身去屋內沏茶端水。張錢便坐在裴九對面,探出兩指幫她診了診脈,複又仔細檢查過口舌,這才下結論道:“這位娘子自小中了噬心蠱,恐怕已經癡傻了許多年。又因着這蠱蟲長期寄居在聲帶上,導致她自小便不能像常人那般發聲。”

“孩童時期錯過了練習說話的機會,如今即便能發出聲音,口舌怕是也已經僵住了。”

“如此這麽一說,我家娘子便永遠是個啞巴了?”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四指明顯有些失落。

張錢搖頭,笑着道:“機會自然是有的,只是需要刻苦一些。從今日開始,娘子只需勤加練習,假以時日,還是能像正常人這般開口交談的。”

“那便好。”聽到這個答案,四指明顯滿意了一些。低頭将挂在腰間的荷包拉開,裏面所有的碎銀子都倒出來給了張錢。

張錢提筆正寫方子,見狀大方的擺了擺手,道:“用這蠱蟲做藥資足以,不需再單付銀子了。”

裴九借了他的筆墨,寫下了心中的疑問:不知此蠱産于何處?

她的字體娟秀工整,全然不像常年癡傻之人所能寫出。張錢見之一愣。好半天才說道:“傳聞江湖上養蠱的教派甚多,但據我所見,能養出噬心蠱這樣既狠毒又金貴的品種,大約也就只有天仁教了。”

天仁教是四指阿耶曾經待過的地方,算算年頭,當年王五娘中蠱的時候,四指的阿耶應該還在教中。裴九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的這般巧合,心境一時有些難以言喻。

四指卻一拍掌,振奮道:“如此卻也好辦了。奴婢過幾日便抽空回家一趟,好好問問阿耶這件事。”

張錢将寫好了方子的草紙疊起,交給四指道:“噬心蠱雖只食人心智,但長期寄居體內,難免有些影響。這方子乃是調理身體之用,回去之後暫且先抓上三副吃下。若無改善,可再來找我。”

裴九沒想到此番問診竟如此順利,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她的問診便已經結束了。

張錢并不知道此時面前的這位小娘子就是裴九,依着程序看完了病,起身便打算離開。裴九此前心中光顧激動,直到他轉身要走,方才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問。

慌忙伸手拉住張錢的袖子,另只手提筆寫道:先生前幾日可是去裴府問過診了?不知九娘如今傷情如何?

張錢見了字之後臉色就是一變,狐疑的看着裴九:“你是何人?”

實則裴九當初上吊一事,裴家始終對外有所隐瞞。除了身邊幾個知近的,鮮少有人知道內情。如今莫名出現個陌生的女子,一開口就詢問裴九的傷情,難怪張錢會如此懷疑。

裴九看出了他的謹慎,唯恐他不肯跟自己說實話,只得半真半假的撒了個謊:“我乃是張娘子的好友,此事也是聽她提過一回,心中實在惦念九娘,故而唐突一問。”

張娘子乃是裴九閨中密友,兩人無話不談,交情是出了名的好。因着這層關系,三年前裴九的阿耶做主,将張娘子許給了裴九的三表哥,如今雖沒過門,卻已經像一家人似的相處。裴九猜測,自己上吊的消息她定然已經知道了。故而才敢拿來忽悠張錢。

事實證明,裴九猜的很準。張錢聽了她這番解釋,心中戒備頓時放下不少,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張娘子确實與九娘是莫逆之交,你能從她嘴裏聽到此事,就說明她很信任你。”

“……至于九娘,她很好。雖然至今還沒恢複意識,至少身體還是活着的。”

雖然嘴上說着很好,實則張錢的表情一點也不好。身為醫者,他最能明白持續昏迷意味着什麽。也幸虧裴九生在富甲天下的裴家,這段時日用上好的藥材喂着,才勉強保住這虛弱的一口氣。

聽聞自己的身體還健在,裴九激動的不能自持。強忍眼中熱淚,俯身對張錢拜了三拜,這才扭頭離開。

回程這一路上,兩人都沒能消停。四指駕着馬車去了塘坊,兩人買了一堆零嘴慶祝。二人大搖大擺的坐在車轅上,一邊駕車一邊吃東西。如此招搖過市,注定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待她二人身影消失,在一間糖鋪子門裏閃出一道人影來。

此人身着紫衣,頭上梳着丫髻,不是紫環又是哪個。

實則自從上次裴九設計用玉镯子燙她開始,紫環便已經心生懷疑。只是因着她作祟行跡敗露,四喜禁了她進主屋的機會,近不得裴九的身,紫環自然無從調查。

今日也是趕巧,因為年節做準備,院裏雜事多,四喜忙的抽不開身,便派她出來采買。紫環前腳到了地方,裴九和四指後腳便到了。這二人笑容滿面的逛了一路,紫環便悄無聲息的跟了一路。

她親眼見着那傻子王五同四指那個小殘疾說說笑笑,一道上所行所為,皆是與正常人無異。尤其叫紫環目瞪口呆的是,這二人進了賣扇子的鋪子,竟手持折扇,身姿潇灑的舞了一回。

王五娘本就生的秀美絕豔,加上這麽姿态絕倫的一番舞蹈,頃刻便吸引了許多圍觀的客人。店鋪的老板更是趁機大肆售賣,短短功夫,竟将店裏的存貨賣出去一大半。

裴九和四指離開的時候,那店老板樂的合不攏嘴,客客氣氣将二人送至門外,餘外還每人都贈了一把扇子。

那王五仗着自己是個傻子,平時在府裏作威作福,受盡了照顧也就罷了。眼下卻又如此嚣張,竟敢跑到府外面來招搖過市。

紫環打定主意要揭發王五娘醜惡的面目,待外面的事辦完,回府之後立刻就跑到了二夫人院裏。

“夫人不好了,奴婢今日在街上遇到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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