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聞柳離有夫人,濮陽便是一愣,随即便想起來坊間傳聞,忍不住又有些疑惑:“你的那位夫人,不就是個傻子麽?”
濮陽如此一問,立時将裴九吓出了一身冷汗。當日在藏嬌館她一腳踢暈了濮陽,今日相見必定會暴露身份。濮陽雖無實權,但畢竟是個世子。若讓他拿住把柄,後果指定會十分嚴重。裴九不由得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斜裏突然伸過來一只手,不輕不重的貼在裴九的背上。暖暖的溫度隔着布料傳進了裴九的身體裏,心裏忽然就踏實下來。裴九回頭望着柳離,見他神色自在,語氣尋常的說道:“世子爺說的不錯,五娘确實是個傻子。”
濮陽聽得稀裏糊塗,見柳離沒了下文,忍不住問:“所以呢?”
“所以她就是個傻子。”柳離一本正經的說道。
濮陽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支着下巴仔仔細細打量了裴九一番,越發确信她就是那日在藏嬌館踢過自己一腳的女子:“這不對呀,上次在藏、藏……”話說一半,突然覺得有些不合适,濮陽連忙閉緊了嘴。
柳離目光冷若冰霜,語氣極盡嘲諷:“世子爺想說什麽?難道您在哪處見過我的夫人不成?”
因這二人交談,四周已經圍過來不少瞧熱鬧的人。濮陽自是不敢将那日做過的龌龊事拿出來說,心虛的眼珠亂轉,好半天才尬笑着給自己打了個圓場:“三郎真會開玩笑……我從未去過柳府,怎麽可能見過你的夫人呢!剛才不過是覺得五娘子有些眼熟罷了,如今再細細看來,竟好像是我瞧錯了,确實不認識,不認識的……”
“不認識便好,倘若認識,柳離倒是要好好的問一問了。”柳離似乎毫不忌憚那日被人輕薄之事,語氣越發理直氣壯。反倒是濮陽愈發心虛,不知所雲的胡亂應付了幾句,轉身吩咐管家帶着大家入席。
此次壽辰,濮陽将慶賀的地點選在了自家花園。那裏場地寬闊,地上鋪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每一道案幾旁邊都生着炭火,一應擺設極盡奢華。正是隆冬時節,花園裏的梅花盡數開放,沁香撲鼻。裴九在柳府圈的久了,日日扮演着癡呆傻子,今日終于能在外面走走,心情格外舒暢。自枝頭拈下一朵花瓣放在鼻尖處聞了聞,忍不住感嘆道:“香。”
柳離側目望着裴九,見她一臉陶醉,鼻尖凍得比花瓣還要紅上幾分,不由覺得一陣好笑。
前方濮陽已經落了主人坐,衆賓客也在婢子的指引下各歸各位。唯獨柳離的位置最為特殊,按照身份來說,他一個太學祭酒理當坐在末位,卻不知是婢子弄錯了還是主人有意安排,柳離的位置竟然要比吏部侍郎還要更靠近主人些。
眼睜睜看着柳離在自己上首位置落了座,吏部侍郎驚詫不已。不動聲色的打量了柳離一番,似乎是在心裏掂量輕重。許久之後,隔空對着柳離微微欠身,面上露出個極度友善的笑容。
柳離只是在太學中做個散職,不算入仕,自然也不用對朝廷裏那些人卑躬屈膝。加之他天生性情寡淡,故而對于吏部侍郎這份友好的示意并沒有太多的反應,只是客客氣氣的欠身回了個禮,轉頭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離忙的是裴九。他今日帶着裴九登門,事前并未跟世子府的人打過招呼。故而此時他身前只有一方桌案,一只矮凳。柳離若是坐了,裴九勢必就得站着。負責引路的婢女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顯得有些慌張。眼下這前後左右的大人都已經落了座,柳離與吏部侍郎中間只隔着一條過道,實實在在的容不下一張桌案了。
“大人請稍等,奴婢這就去禀明世子爺,讓他給大人設法再調個座位。”婢女躬身給柳離和裴九行禮,轉頭提着裙子就要去找濮陽。
柳離伸手攔在婢女身前,阻止道:“無妨,這桌案長的很,足夠容下我夫婦二人。你且去再搬個座位就是。”
柳離這一聲夫婦的稱呼,聽得裴九心花怒放,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心裏灌了蜜似的香甜。
“嗳,奴婢就去。”那婢子如蒙大赦,邁着小碎步跑走,很快就搬了座位回來。裴九往吏部侍郎那一側挪了挪,叫婢子将座位加在自己的右手邊,如此一番安排,裴九倒是終于能坐下了。
濮陽坐在主位之上,一手舉着酒杯,人模狗樣的對着衆人背開場白。裴九沒興趣理會那些,只是一個勁的盯着眼前桌案上的菜肴咽口水,肚子也不争氣的跟着咕咕直叫。柳離與她挨得極近,自是沒放過她肚子裏的動靜。想起路上對裴九的承諾,便率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芙蓉糕放進裴九面前的玉碟裏:“女客不喝酒,你先吃……”
裴九着實餓的狠了,沒等柳離撤走胳膊,她便以一種餓虎撲食的姿勢湊了過去。她這一激動,胸前的柔軟冷不防撞上了柳離的手肘。那種軟綿綿如同棉花一樣的感覺先是叫柳離一愣,待看清楚自己撞到的是什麽之後,一張臉霎時紅如朝霞,難得有些慌了陣腳。
裴九也是一默,低頭瞧了瞧王五娘發育的極好的胸圍,心裏一時有些不是滋味。怪只怪她原本的身體生的沒有這般豐滿,以前在家裏經商的時候與幾個表兄弟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都習慣了,眼下與柳離相處……真是大意了。
裴九只覺胸前被撞過的地方火辣辣的又熱又痛,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摸了摸。那廂柳離喝了好幾口涼茶方才鎮定一些,正打算同裴九道個歉,一回頭看清了她此時的姿勢之後,又差點将口中的茶噴了。
這兩人鬧了這麽個尴尬,倒是雙雙都老實了。裴九低頭默默的啃着點心,柳離稍微與她拉開幾寸距離,擡頭佯裝聽濮陽說話,細看卻能發現他雙目發直,不知道神游到何處去了。
卻說那廂濮陽在管家的提醒之下終于說完了又臭又長的致辭,擡手與衆人隔空碰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笑道:“難得今日大家都來我世子府上做客,為了感謝諸位,本世子也給大家請了幾個特殊的客人給大家助助興。”
濮陽故意拉長了語調,語氣極盡暧昧。裴九對這人多少有所了解,見他這一副猥瑣的神态,便猜到了他請的定然不會是什麽正經客人。可她也萬萬沒想到,濮陽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将藏嬌閣的小绾請來。當四五個衣着輕薄的男子踏着梅花搔首弄姿瓣翩然而來的時候,裴九驚得險些将自己噎死。尤其讓她掉下巴的是,那群人之中竟然還有她的老熟人。好巧不巧的,那老熟人也看到了裴九。
“啊……是文君姑娘!”看到裴九,小禾喜得心花怒放。招手喚了裴九一聲,擡腳便要往她跟前走。
今兒也不知是什麽日子,簡直是喝涼水都能塞了牙。裴九心裏暗罵了一聲,慌忙伸手摟住了柳離的胳膊,像只尋求保護的鴕鳥似的将自己的腦袋埋在了他的臂彎裏。
“呵,這可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柳離嘲笑了裴九一句,卻并沒将她放開。轉而目光不善的盯着小禾相公,直将他吓得卻了步,這方作罷。
濮陽将這一切收入眼底,見小禾蒼白着臉色退了回來,便一臉好奇的望着裴九:“怎麽,難不成貴夫人與這位小相公也是熟人?”
一句話戳中了柳離的痛處,嘴角的笑容隐去,柳離不甚客氣的反擊道:“世子爺說笑了。我娘子素來深居府中,從未出過府,怎麽可能認識這等下賤腌臜之人。”他罵小禾腌臜,其實連帶着将濮陽也罵了進去。倘若換做旁人,濮陽定然會氣的大發雷霆。可是柳離卻是個例外,畢竟他是京城出了名的才藝雙絕,濮陽垂涎柳離的顏色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故而對于他的嘲諷,也只是嘻嘻哈哈的一笑而過,并無半點要追究的意思。
濮陽如此忍讓,倒是讓旁人更加匪夷所思。雖猜不透這其中的道理,卻又下意識的對柳離高看了一眼。
“三郎說不認識,那便罷了。”濮陽擺擺手,樂呵呵的道:“今日這麽多人過來賀壽,本世子心裏高興的很。聽說這幾個小绾是藏嬌閣裏出類拔萃的藝子,不妨叫他們上臺給大家表演一番才藝,也算給咱們這酒席助助興,如何?”
濮陽話音落,衆人便紛紛叫好響應。
“那便先從小禾開始吧,聽說你彈的古琴乃是京師一絕,不妨給大家奏一曲助助興。”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安排,濮陽邊說着話,還意味深長的看了裴九一眼。
适才被柳離一眼吓得夠嗆,小禾戰戰兢兢的抱着一只焦尾古琴上了臺。他身上穿着一襲薄紗長袍,對襟處繡着粉紅的桃花,脖頸修長,若隐若現的露着鎖骨。盤腿坐在席子上,古琴置于膝蓋之上,小禾眼淚汪汪的望着裴九那方,怯聲說道:“今、今日就将一曲《鳳求凰》獻給諸位,希望大家能喜歡……”
小禾一語說罷,裴九便覺得自己腦門那處似是被武器射中了似的,冰冷沁骨。莫名其妙的擡頭,一眼便對上了柳離譏諷的目光:“《鳳求凰》啊……這還真是應景的很呢。”
雖然勾着嘴角笑着,但柳離的聲音卻冰冷的好似霜雪,冷飕飕的飄到了裴九的耳朵裏。裴九便是再遲鈍,也能瞧得出來,他這是生氣了!